姜棠的牙齿咬咯吱作响，想起那个冬日如暖阳一样出现的人，浑身的血液才算正常流动起来。
从京城到江南的路太过坎坷，那时她们母女二人身上没了银钱，被困在京城去往江南的半道上。
冬日来临，因她们是女子，甚至不敢去街市，只能去城外无人的破庙躲藏。
姜棠也去过那些热闹的庙宇，想找些供品给她娘吃，那次已是夕阳快要沉下去，前来烧香拜佛的人都早早回去了。
四周寂寂，只余山间不时有野兽的嚎叫。
她吓得腿软，可最让她恐惧的是寺庙的和尚发现了她。
她脸皮红透，第一次干偷窃的勾当，支支吾吾半天也说不出半句话来。
在她的认知中，出家人慈悲为怀，再怎么样就是出声斥骂几句。
可那人在确定她无人护着的时候，甚至狞笑着将手伸向她的衣襟。
姜棠用身后的香炉砸了那人才逃了出来，却也吓得三魂没了七魄，跌跌撞撞跑到安身的破庙时，她只觉得身边所有的人都是豺狼野兽。
也是那次逃跑，她才意识到她有了身孕，回到破庙时，裤子早被鲜血染透。
那是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，在知道的那一刻，她肚子的那个孩子就要走了。
她甚至不知道他是男孩还是女孩，逃跑让她的心跳加快，她的身体没有一处是舒坦的。
一开始她甚至以为是来了月事，直到发觉之时，她也只能感觉到身下流出的一股股鲜血。
接着就是难以言说的痛楚，苦涩至极。
那一刻，她不得不承认，她是愚蠢的。
愚蠢到害了那个素未谋面的孩子。
她想放弃自己了，这破破烂烂的身体，因愚蠢惹出的罪孽，她无法原谅自己，又恨谢砚为什么要抛弃她。
可看着身侧昏睡的娘亲，她又觉得自己不孝，至少不应该让她娘白发人送黑发人。
她想活着，但冰天雪地里，许多事并不是她一个弱女子想活命就能活命的。
她烧得迷迷糊糊，就是在这时，李恒找到了她们。
若不是无路可退，她并不想理睬李恒，李恒连给她提鞋都不配，这样的男子根本入不了她的眼，更别提她还见识过谢砚这样的男子。
起初，只是想靠着李恒能活下去。
后来她又看中李恒手中的银钱，虽不多，却让她能安心的藏起来，不再受外头那些人嘲笑、怜悯的目光。
再后来，她的私心开始膨胀，她想让李恒永远在她身边。
李恒自幼坎坷，双亲早逝，身边的亲戚虎视眈眈，他一路走来，吃过许多苦头。
少时姜棠很怕他，怕他狼崽一样的眼神，怕他的执拗。
她母亲一辈子郁郁不得志，恨她父亲只知道沉迷于书画，她怕过这样的日子。
可如今，她却感恩上苍，她愿意一辈子被这个执拗的人囚于卧榻之侧。
外头风声呼啸，姜棠感受腿骨的痛楚。
她要报仇，李恒不可能白死。
残病之躯，她如今什么都不怕！
她的心就像是在被一把钝刀一刀一刀的凌迟，始终不敢想那个月色下面对了无生气的自己，笑着说这有什么大不了的李恒。
他的爱太过笨拙，笨拙到不知道索取，笨拙到成婚两载，只知道护着她，不让她受半分委屈。
“你不必担心你母亲，江南那边我安排了人去照料。姜棠，这是你唯一的机会。答应，就做回你的表姑娘，不答应，就去替你母亲收尸。”
姜棠出门时，还有些恍惚，痛苦和怨恨太过强烈，偏偏她不敢表现出半分。
她甚至还在想着，李恒死的时候会不会很痛苦。
若他如谢砚一样是个薄情寡义的，反倒会日子顺遂。
是她害了他！
一侧的刘嬷嬷看着她心慌无措的模样，白了一眼。
“这样天上掉馅饼的好事你装得这副模样做什么，我们夫人不忍你一个寡妇在江南受苦，已经大发善心了。
告诉你，若是你有别的心思，别怪我们夫人心狠。”
沈玉柔安排的屋子还是她以往与母亲住过的小院子，显然早就派人清理过，屋中放着一个花鸟纹屏风，里头的床榻和梳妆台。
外头则是一张休息的罗塌和书桌，罗塌上她看着屋中的装饰，思绪也回到九年前。
那时她才十岁，爹爹过世不久，她就跟着母亲从江南来了京城，投奔魏国公府这个八杆子都打不着的亲戚。
谢砚只比她大六岁，谢家夫人就生了两个儿子，因此把她当作亲妹妹一般看待。
母亲梁氏也因略通佛法，与谢老夫人相谈甚欢，两人京城一块吃茶聊天。
就因为谢家对她太过友善，甚至她替谢砚挨过刀，让她生出了不该有的心思。
谢家祖上跟随开国帝王打江山，情谊深厚不说，还立功无数，甚至折损了一条腿。
后来大晋初立，谢家先祖也成了大晋魏国公。
两百年来，皇权更迭，谢家却依旧盛宠不衰，乃是大晋第一豪族。
如今谢家大房嫡子谢渊，也是魏国公府世子，自小由谢老夫人养大。
不过谢渊的名声不算好，他早些年入官场，已然二十有九，如今位居刑部尚书，性子冷淡，甚至有些阴鸷，
府中的人都有些怕他，就算是在国公府待了几年的姜棠，也不了解他。
谢砚是国公府小儿子，性子张扬些，不过前些年也科考中了进士，如今官居六品，在户部担任侍郎一职，是京中难得一见的儿郎。
毕竟世家勋贵出身的公子哥，要么庸碌无为，要么好高骛远或者流连花街柳巷。如谢砚这样年纪轻轻中了进士，上进又官路顺畅的实在不多。
这几年的经历，让姜棠迅速冷静下来，她不再如当初一般只会输出情绪，妄图旁人的理解，反倒开始思索出路。
她的命是李恒给的，是她母亲给的，她要好好活着。
想到李恒，她原本平和的心，又被漫天的仇恨淹没。
她实在不明白，她已经得到了年少不知天高地厚的报应，为何如今还要受这样的惩罚。
她必须要改变她必死的结局，为李恒报仇！
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