地铁隧道的霉味里，混着铁锈和某种类似电路板烧焦的气息。
应急灯的红光在潮湿的墙壁上投下扭曲的影子，像无数只垂着的手。林夏被阿野拽着，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跑，运动鞋踩在积水里，发出“啪嗒啪嗒”的声响，在空旷的隧道里格外刺耳。
“他们没追上来？”林夏喘着气问，后颈的接口又开始隐隐作痛，像是有什么东西在皮肤下游动。
阿野猛地停下脚步，侧耳听了听。除了远处滴水的声音，只有他们两人的呼吸声在回荡。他松开林夏的手腕，从背包里掏出一支荧光棒，掰亮。
冷绿色的光瞬间驱散了一小片黑暗，照亮了隧道壁上的涂鸦——大多是无接口者的愤怒呐喊：“拒绝被数据奴役！”“还我真实的痛！”还有一行被划得很深的字：“代码是活的，它在看。”
“暂时安全。”阿野的目光扫过那行字，眉头皱了皱，“但这里不能久留。永恒智械的追踪器能定位神经接口的信号，你的后颈……”
林夏下意识地捂住接口处：“它会暴露我们？”
“不止。”阿野从背包里翻出一个布满划痕的金属盒子，打开，里面是几块拆解下来的接口芯片，“这些是我从报废的神经舱里拆的。你看，”他用指尖点了点芯片上细密的线路，“这里有个隐藏触点，标注是‘紧急响应’，但实际上……”
他顿了顿，声音压得很低：“是‘意识追踪器’。只要接口启动，你的意识活动就会被实时上传到永恒智械的服务器。他们不仅能看到你的记忆，还能……”
“还能篡改它？”林夏想起了“记忆回廊”里那场恐怖的意识撕裂，胃里一阵发冷。
阿野没回答，只是从盒子里拿出一个黑色的硅胶贴片：“把这个贴上，能暂时屏蔽信号。是疯婆婆……陈兰教我做的。她说，苏岚博士早就发现了追踪器的秘密，这是她当年设计的反制装置。”
林夏接过贴片，指尖触到冰凉的硅胶，突然想起母亲笔记本里的便签——“代码在哭，它怕火”。或许，母亲说的“哭”，就是这些被囚禁的意识发出的求救？而“火”，就是摧毁追踪器的力量？
她低下头，小心翼翼地将贴片贴在后颈。刚贴好，就听到隧道深处传来一阵奇怪的“滋滋”声，像是老旧的电视在换台。
荧光棒的绿光突然开始闪烁，墙壁上的影子剧烈晃动起来，仿佛有什么东西正从混凝土里钻出来。
“那是什么？”林夏抓住阿野的胳膊，声音发颤。
阿野举起荧光棒，照向声音来源处。只见隧道尽头的阴影里，缓缓“浮”起一个半透明的人形——那是个穿着白大褂的男人，面容模糊，身体边缘像水波一样荡漾，手里还拿着一支虚拟的试管。
“是……代码幽灵？”阿野的声音有些发紧。这是无接口者圈子里的传说：那些意识被卡在虚实夹缝里的人，会化作半透明的“幽灵”，在现实中重复生前的动作。
幽灵似乎没看到他们，只是机械地摇晃着试管，嘴里发出意义不明的呢喃。林夏凑近了些，才听清他在说什么：“……锚点坐标……37.52N，116.34E……重复……他们在找锚点……”
坐标？林夏猛地掏出手机，调出地图。这个经纬度指向的，是旧城区中心的一座废弃建筑——神经科学研究所，也就是母亲当年工作的初代实验室所在地。
“它在说锚点！”林夏又惊又喜，“陈兰说的锚点，是不是就在研究所里？”
阿野却皱着眉，握紧了短刀：“不对。你看它的眼睛。”
林夏这才注意到，幽灵的眼眶里没有眼球，只有两团旋转的蓝色数据流，和那些被液体感染的流浪者瞳孔里的光一模一样。
“它不是普通的幽灵。”阿野的声音带着寒意，“它是**控的。有人在通过它传递假信息。”
话音刚落，幽灵突然停止了呢喃，身体猛地转向他们，两团蓝色数据流死死“盯”着林夏手里的金属管——那是陈兰塞给她的加密存储器。
“找到……目标……”幽灵的声音变得尖锐，像无数把指甲划过玻璃，“回收……存储器……”
它伸出半透明的手，朝林夏抓来。林夏下意识地后退，金属管从手里滑落，掉在积水里，发出“咚”的一声。
就在这时，幽灵的身体突然剧烈扭曲起来，像被投入水中的墨滴，迅速消融在空气里。原地只留下一滩泛着蓝光的液体，和一张从它“衣服”里掉出来的纸片。
阿野捡起纸片，荧光棒的光照亮了上面的字——那是一张病历单，患者姓名处写着：阿月。
“是我妹妹的病历！”阿野的手开始发抖，“她果然被送进过研究所！”
病历单上的记录很简略，只有几行字：“意识接入实验体73号，匹配度89%，无排异反应。主治医师：苏岚。”
苏岚？
林夏如遭雷击：“我母亲……她参与了抽取阿月意识的实验？”
阿野猛地抬头，眼睛里布满血丝，一把揪住她的衣领：“你说什么？！是你母亲把阿月变成植物人的？！”
“我不知道！我真的不知道！”林夏被他勒得喘不过气，眼泪涌了上来，“我母亲不是那样的人！她失踪前还说过代码有漏洞，她一直在想办法阻止这一切！”
“阻止？”阿野冷笑，将病历单拍在她脸上，“用我妹妹的意识做实验来阻止？你们这些搞技术的，是不是都觉得别人的命和代码一样，可以随便删改？”
“不是的！这里面一定有误会！”林夏挣扎着去看病历单，突然注意到主治医师签名的地方，有一个极其微小的划痕，像是用指甲刻上去的符号——那是母亲的秘密标记，代表“被迫”。
她急忙指给阿野看：“你看这里！这个符号，我母亲只有在被威胁的时候才会画！她是被迫的！”
阿野愣住了，目光落在那个歪歪扭扭的符号上。他想起陈兰刚才的话，想起幽灵提到的锚点，心里的愤怒像被戳破的气球，慢慢瘪了下去，只剩下一片混乱的茫然。
就在这时，隧道入口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，还夹杂着金属摩擦的声响。
“他们找到这里了！”阿野迅速将病历单塞进口袋，捡起地上的金属管塞进林夏手里，“拿着这个，去研究所！不管你母亲是不是被迫的，我们都得找到锚点！”
“那你呢？”
“我引开他们。”阿野拍了拍她的肩膀，动作算不上温柔，却带着一种莫名的坚定，“沿着隧道一直走，尽头有个通风口，能通到研究所的地下室。记住，别相信任何代码幽灵，别轻易相信任何人——包括你母亲留下的线索。”
他顿了顿，补充道：“还有，保护好自己。你是唯一能解开你母亲留下的代码的人。”
林夏看着他的眼睛，在荧光棒的绿光里，那双总是带着警惕和冷漠的眼睛，此刻竟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信任。她用力点头：“你也小心。我在研究所等你。”
阿野没再说话，转身朝着脚步声传来的方向跑去，一边跑一边用弹弓打碎了头顶的应急灯。黑暗瞬间吞噬了他的身影，只留下他故意发出的咳嗽声，越来越远。
林夏深吸一口气，握紧金属管，转身朝着隧道深处跑去。积水没过脚踝，冰冷的液体让她清醒了许多。
她不知道前方等待她的是什么，不知道母亲到底是救世主还是刽子手，更不知道那个神秘的“锚点”，究竟是救赎的希望，还是另一个更深的陷阱。
但她知道，自己必须跑下去。为了母亲留下的谜团，为了阿野妹妹的意识，也为了所有被困在虚实夹缝里的灵魂。
隧道尽头的微光越来越亮，像一扇通往未知的门。而门后，代码的幽灵正在黑暗中，静静等待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