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周后，吴雨轩拄着拐杖出院了。右腿的石膏还得再打一阵子，好在脑震荡的症状已经消失，身上的淤青也褪成了淡黄色。他几乎是迫不及待地逃离了那间过于整洁安静的VIP病房——苏婉柔留下的那个牛皮纸袋，他原封不动地留在了床头柜上。有些界限，他觉得自己必须守住。
回到城中村顶楼那间二十多平米的小出租屋，熟悉的生活气息扑面而来。略显陈旧的家具，阳台上长势正旺的小葱和香菜，还有空气中飘着的、楼下各家饭菜的混合香味。这一切，都比医院的消毒水味更让他觉得踏实。
休息了几天，他实在坐不住了。积蓄本就不多，耽误一天工就少一天收入。联系快递站点时，老板倒是很爽快——不知是念旧情，还是顾忌苏家那边的压力，给他安排了附近写字楼的文件派送，用背包就能搞定，不算太重。
这天下午，他背着装满文件的背包，拄着拐杖走进顺城购物中心旁的写字楼。电梯在中层停下，他按着地址拐过弯，朝一家公司走去。
巧的是，就在同一时刻，苏婉柔正从那家公司对面的玻璃门里走出来。她今天穿了身米白色西装套裙，长发挽起，露出修长的脖颈，脸上带着刚结束谈判的疲惫与轻松。她拒绝了父亲让她直接进家族企业的安排，坚持要从外部的小公司做起，这是她"一年之约"的第一步。
她低头快速回复着手机消息，脚步不自觉地加快。
而吴雨轩正专注地核对着门牌号，拄着拐杖走得有些慢。
命运的齿轮，在这一刻又一次精准咬合。
"砰！"
闷响过后，两人结结实实撞在一起。苏婉柔的额头撞上他坚硬的肩膀，吴雨轩则拐杖一滑，差点带着伤腿摔倒，幸好及时用手撑住了墙。
两人同时痛呼，又同时抬头。
四目相对的瞬间，空气仿佛凝固了。
吴雨轩看着这张一周前还苍白脆弱、此刻却妆容精致的脸，一时怔住。
苏婉柔看着本该躺在病床上的人，此刻却穿着快递工服出现在这里，也愣住了。
"是你？""你怎么在这里？"
又一次异口同声。这诡异的默契比在停车场时更让人心悸。
苏婉柔先反应过来，脸上泛起红晕，慌乱地后退一步，下意识揉着额头："对......对不起！吴先生，我没看见你！你的腿......"她担忧地看向他打着石膏的右腿。
吴雨轩靠着墙站稳，摆了摆空着的手："没事，都怪我没看路。"他顿了顿，忍不住问，"你的头......没事吧？"
"没......没事。"苏婉柔放下手，强作镇定，耳根却出卖了她的窘迫。看着他身上的工服和背包，她迟疑地问："你已经开始工作了？医生同意了吗？"
"嗯，送点小件，不费力。"他简短带过，目光转向她身后的公司logo，"你在这里上班？"
"对，刚谈完项目。"她点头，心里莫名地松了口气。没告诉他这是证明自己的第一步，也不愿强调自己"苏家千金"的身份。
短暂的沉默在冷清的走廊里蔓延。
"那......我去送件了。"吴雨轩指了指前面的门牌。
"好，你小心。"苏婉柔侧身让开。
他拄着拐杖笨拙地从她身边走过，带起一阵阳光和洗衣粉的干净气息。
苏婉柔站在原地，望着他略显艰难却挺直的背影消失在门后，心里五味杂陈。额头上被撞到的地方还在隐隐发热，那感觉，似乎不只是疼痛。
几天后的傍晚，华灯初上。吴雨轩结束工作，拖着疲惫的身子拐进城中村的小巷。巷子深处有个开了十几年的小吃摊，老板娘做的炸洋芋和蘸水苦菜是他的最爱。
他刚在简易桌旁坐下点了份炸洋芋，就听见一个带着惊讶的清脆声音：
"吴......吴雨轩？"
抬起头，他又一次愣住。
苏婉柔站在摊前，换下了西装，穿着浅蓝色连衣裙和米色开衫，长发柔顺地披在肩上，像个邻家女孩。她手里拿着刚买的烤饵块，脸上是和他一样的意外。
"苏**？"他是真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她。这个充满烟火气、桌椅都带着油渍的小摊，和她开保时捷住别墅的形象实在不搭。
看出他的疑惑，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，指着他面前金黄的炸洋芋："我......很喜欢吃这家的。以前偷偷来过几次。"
这个答案让他再次意外。他以为她们这样的人，吃的应该是米其林或者高级私房菜。
"我也常来。"他老实说，指了指对面的空位，"坐？"
苏婉柔犹豫片刻，还是坐下了，把烤饵块放在桌上。气氛依然微妙，但比起前两次，多了丝说不出的熟稔。
"腿好点了吗？"她找着话题。
"好多了，再过段时间拆石膏。"
"那就好。"
短暂的沉默后，两人同时开口：
"上次在医院......"
"那天在写字楼......"
两人一愣，都忍不住笑了。这一笑，倒是冲散了不少尴尬。
"你先说。"吴雨轩示意。
苏婉柔抿了抿嘴，认真道："我是想说，医院和写字楼的事，真的很抱歉。还有......谢谢你没收那笔钱。"后面这句说得很轻，带着真诚。见过太多因她的身份财富而趋附的人，他的拒绝反而让她感到被尊重。
吴雨轩不自在地摸了摸鼻子："没什么，本来就不该拿。"他看着她，"你想说什么？"
"我？"她愣了下才想起自己刚才也要说话，"我就是想说，那天在写字楼走得太急......"
"都过去了。"他打断她，夹起一块炸洋芋，"老板娘火候最好，外酥里嫩，尝尝？"
这自然的分享让苏婉柔心里一动。她拿起一次性筷子，小心地吹了吹送入口中。熟悉的味道在舌尖绽开，满足地眯起眼。
"好吃吧？"看着她孩子气的表情，他嘴角不自觉弯了弯。
"嗯！"她用力点头。
"老板，再加份炸洋芋，一份蘸水苦菜！"他朝老板娘喊道，然后看向她，"这顿我请，算是......谢谢你付了医药费。"
苏婉柔本想拒绝，怎么能让伤患请客？但看着他那双清澈而坚毅的眼睛，她鬼使神差地点了头："好。不过下次我请你。"
他笑了笑，没接话。
两份炸洋芋，一份苦菜，两碗冰粉。两人坐在嘈杂的巷口，听着周围食客的喧哗，闻着食物香气，竟聊了起来。从小吃摊的历史聊到各自喜欢的其他小吃，发现口味惊人地相似；从喜欢的音乐聊到歌单里重合的歌手；甚至聊到都偏爱慢节奏的文艺片......
他们像两个来自不同星球的信号接收器，却意外调到了同一频率。
夜色渐深，小吃摊的灯火在夜色中格外温暖。
吴雨轩看着对面吃得鼻尖冒汗、笑容比任何时候都真实的苏婉柔，心里某个坚硬的地方悄然松动。她好像......和他想象中高高在上的富家女不太一样。
苏婉柔也发现，抛开车祸和身份差距，和吴雨轩相处很舒服。他朴实却不粗俗，话不多但真诚，眼神干净澄澈。
分别时，两人互相道别。
"路上小心。"
"你也是，注意腿。"
她挥挥手转身汇入夜色。走了几步，忍不住回头，看见那个拄着拐杖的身影正缓慢而坚定地走向巷子深处。摸了摸依旧发烫的耳垂，心里涌起一股陌生而奇异的暖流。
这，算是朋友了吗？