如果心痛有声音,那大概就是现在这种,支票被撕碎时发出的、细微又刺耳的“嗤啦”声。
一片,两片……碎纸屑像被抽走了生命的枯叶蝶,慢悠悠飘落在光可鉴人的大理石地板上。
顾景深就站在我对面,不到三步的距离。他穿着手工定制的黑色西装,每一根线条都透着冰冷的精致。他曾说,这身西装只穿给我看,因为我是他唯一认可的、未来的顾太太。
可现在,他看着我,眼神里没有半分温度,只有一种居高临下的、近乎施舍的不耐烦。
“苏晚,一千万。”他开口,声音是惯常的冷冽,此刻更添了十足的公式化,“签了这份离婚协议,钱是你的。我们两清。”
“两清?”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响,有点飘,还有点哑,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。胃里在一阵一阵地抽搐,提醒着我从昨晚到现在水米未进,只因为接到他一条“回来签字”的短信,就丢下所有工作,像个最虔诚的信徒一样飞奔而来。
结果,等来的是他和他的白月光赵清清,在我的婚房里,衣衫不整地相拥而眠的画面。
那画面太具冲击力,直到现在,视网膜上还残留着那片刺眼的白——赵清清依偎在他怀里,身上穿着的是我亲手挑选的、准备在纪念日穿的真丝睡裙。而顾景深,我的丈夫,的手臂,紧紧环着另一个女人的腰。
当时赵清清是怎么说的?哦,她想起来了。那个女人裹着被子,泪眼婆娑,声音娇弱得能滴出水:“晚晚姐,你别怪景深,都是我的错……是我不小心喝了点酒……我们,我们只是意外……”
意外?多轻巧的两个字。
而顾景深,他甚至没有多看我当时惨白的脸一眼,只是不耐烦地挥挥手,让助理丢给我这份早已拟好的离婚协议。好像我才是那个闯入者,那个不懂事、打扰了他们“意外”的局外人。
“不然呢?”顾景深嗤笑一声,打断了我混乱的回忆。他上前一步,锃亮的皮鞋尖轻轻碾过地板上那些支票的碎片,仿佛在碾碎什么肮脏的垃圾。“苏晚,收起你那些上不得台面的心思。顾太太的位置,从来就不属于你。当初娶你,不过是因为奶奶喜欢你。现在奶奶走了,你也该认清自己的位置了。”
他顿了顿,目光扫过我身上因为匆忙赶来而略显褶皱的普通套装,语气里的鄙夷几乎凝成实质:“这一千万,够你这种出身的人挥霍几辈子了。别给脸不要脸。”
别给脸不要脸。
一句话,像一把淬了冰的匕首,精准地捅进了我心口最柔软的地方,然后狠狠一绞。
三年婚姻,一千多个日夜。我放弃出国深造的机会,脱下名牌大学毕业生的光环,一头扎进柴米油盐,学着打理他的起居,应付顾家复杂的人际关系,在他公司遇到危机时没日没夜地陪着他,甚至动用了父母留下的一切人脉资源……
我以为,石头捂久了,总会热的。
可现在我才明白,有些人的心,是北极冰川下的冻土,倾尽一生的热情,也融化不了分毫。
原来,所有的温情脉脉,所有的体贴入微,在他眼里,都只是“上不得台面的心思”。原来,我苏晚在他顾景深的世界里,自始至终,都只是一个用钱就能打发的、廉价的错误。
胃部的绞痛忽然间消失了,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奇异的麻木,从心脏开始,迅速蔓延到四肢百骸。连刚才还在微微颤抖的手指,都彻底平静了下来。
我看着他那张俊美却冷漠的脸,曾经让我痴迷的深邃眼眸,此刻只剩下令人心寒的疏离。我甚至能清晰地闻到他身上残留的、属于赵清清的那款甜腻香水味。
也好。
这样也好。
心死了,反而感觉不到疼了。
我缓缓抬起头,迎上他的视线。脸上应该没什么血色,但我知道,我的眼神一定变了。因为我在顾景深那双总是波澜不惊的眼里,看到了一丝极快的、几乎捕捉不到的愕然。
我弯腰,不是去捡那些碎片,而是拾起了那份被助理扔在茶几上的离婚协议。
纸张很厚,条款密密麻麻。我直接翻到最后一页,签名处一片空白。
“笔。”我伸出手,声音平静得连自己都觉得陌生。
助理愣了一下,下意识地看向顾景深。
顾景深皱了皱眉,似乎对我突如其来的顺从感到不适,但他没说什么,只是几不可查地点了下头。
一支昂贵的万宝龙钢笔递到了我手中。冰凉的金属触感,**着指尖的皮肤。
我握紧笔,在“苏晚”这个名字该在的地方,停顿了一秒。
然后,用力划下——
不是签名,而是一道深深的、几乎划破纸背的横线!
接着,是第二道,第三道……我将签名处,彻底涂成了一个漆黑的、狰狞的墨团!
“你干什么!”顾景深厉声喝道。
我没理他,继续手上的动作。撕拉——清脆的响声在过分安静的客厅里格外清晰。我将签名的角落,连带那个墨团,直接撕了下来!揉成一团,攥在手心。
然后,我把剩下的大半份协议,轻飘飘地扔回茶几上。纸页散开,像一场无声的嘲笑。
“顾景深,”我看着他,嘴角甚至扯出了一个极淡、极冷的弧度,“这一千万,你留着吧。”
我向前走了一步,逼近他。身高差距让我需要微微仰头才能看清他的眼睛,但此刻,我的气势却没有矮下半分。
“买你未来,悔不当初。”
我的声音不高,却字字清晰,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、令人心悸的力量。
顾景深瞳孔微缩,脸上第一次出现了明显的不悦和……一丝被冒犯的愠怒:“苏晚,你又在发什么疯?你以为玩这种欲擒故纵的把戏,有用?”
“欲擒故纵?”我轻笑出声,笑声里没有半分温度,“顾总想多了。我只是觉得,用这点钱,买断我们之间的一切,太便宜你了。”
我的目光掠过他,看向他身后旋转楼梯的方向。那里,赵清清不知何时已经出现,穿着一身崭新的、价值不菲的连衣裙,正小心翼翼地往下看,脸上带着掩饰不住的得意。
我收回目光,重新落在顾景深脸上,一字一顿:“你的钱,我不稀罕。从今天起,我苏晚,和你顾景深,和你们顾家,再无瓜葛。”
说完,我不再看他是什么反应,攥紧手心里那团废纸,挺直脊背,转身就走。
高跟鞋踩在大理石地面上,发出清脆而坚定的“哒、哒”声,每一步,都像是踩在过去的废墟上,走向一个未知,但绝对由我自己掌控的未来。
身后,是顾景深压抑着怒火的低吼,还有赵清清假惺惺的劝慰:“景深,你别生气,晚晚姐她只是一时想不开……”
那些声音,变得遥远而模糊。
走出那栋曾经被我视为“家”的别墅大门,午后的阳光有些刺眼。我抬手挡了一下,掌心被纸团硌得生疼。
摊开手,那个代表着屈辱和背叛的墨团,静静躺在那里。
我松开手指,纸团掉落,被一阵风吹着,滚进了路边的排水沟。
心里那片荒芜的冻土,似乎有什么东西,正在破冰而出。
不是希望,是比希望更坚硬的东西——
是决心。
顾景深,你说我心机深沉,攀附权贵?
你说我除了这张脸,一无是处?
你说我离了顾家,离了你,就活不下去?
好啊。
那我们就看看,没了你顾景深,我苏晚,究竟能活成什么样子!
这世界,不是只有爱情这一条路可走。
男人会背叛,誓言会成灰,但握在手里的实力,银行卡上真实的数字,永远不会辜负你。
从今天起,我苏晚,要搞钱。
搞很多很多的钱,多到足以将过去所有的轻视和背叛,都踩在脚下!
一股久违的热流,开始从心脏最深处,缓慢而有力地涌向四肢百骸。胃不再绞痛,头不再昏沉,连呼吸都变得前所未有的顺畅。
我拿出手机,屏幕上映出我苍白却异常明亮的眼睛。我拨通了一个尘封已久的号码。
电话响了三声后被接起,对面传来一个干练利落的女声:“喂?哪位?”
“薇薇,”我开口,声音带着一丝劫后余生的沙哑,却异常坚定,“是我,苏晚。”
“晚晚?”对面的声音立刻提高了八度,充满了惊讶和关切,“天呐!你终于想起给我打电话了!你还好吗?我听说顾家那边……”
“我离婚了。”我打断她,言简意赅。
对面沉默了两秒,随即爆发出更响亮的声音:“离得好!早就该离了!那种渣男,留着过年吗!你现在在哪儿?安全吗?需要我过来接你吗?”
一连串的问题,带着毫不掩饰的真挚关心,让我冰冷的心终于感受到了一丝暖意。安薇,我大学时代最好的闺蜜,毕业后果断投身商海,如今已是小有名气的投资人。这三年,因为我执意嫁给顾景深,几乎和所有朋友都疏远了,只有她,还会时不时地给我发信息,虽然我很少回复。
“我没事,很好。”我深吸一口气,“薇薇,我记得你之前提过,你投资的一个互联网项目正在寻找新的运营负责人?”
“对啊!‘星火’项目,做跨境电商供应链优化的,前景非常好,就是缺个能扛事的领头羊……”安薇说到一半,突然顿住,语气变得不可思议,“晚晚,你……你该不会是……”
“对,”我斩钉截铁地说,“这个位置,我要了。给我一个证明自己的机会。”
“太好了!”安薇的声音充满了兴奋,“你早该出来了!以你的能力,困在顾家当金丝雀简直是暴殄天物!你什么时候能上班?我马上安排!”
“现在。”我看着川流不息的马路,目光投向远处林立的高楼,“把项目资料和目前遇到的困难发给我。另外,帮我找个临时住处,要便宜、安静、交通方便。”
“没问题!包在我身上!”安薇一口答应,“晚晚,欢迎回来!”
挂断电话,我最后回头看了一眼那栋奢华却冰冷的别墅。夕阳给它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晕,看起来依旧美轮美奂,却再也无法在我心里激起任何波澜。
再见,顾景深。
再见,过去那个愚蠢的、恋爱脑的苏晚。
从此刻起,新生开始。
搞钱,才是唯一的正经事。
我伸手拦下了一辆出租车,拉开车门,毫不犹豫地坐了进去。
“师傅,去科技产业园。”
车子发动,载着我,驶离这片象征着财富与特权的区域,驶向一个充满挑战、但也充满无限可能的未来。
车窗外的景物飞速倒退,**在椅背上,闭上眼,开始在心里飞速盘算。安薇说的“星火”项目,我之前略有耳闻,模式新颖,但前期烧钱厉害,团队内部似乎也有分歧。这是一个硬骨头,但也是一次绝佳的机会。
我需要钱,需要快速积累资本。打工是不可能的,只有创业,才能实现指数级的增长。而“星火”,或许就是我的第一块跳板。
指甲深深陷入掌心,带来清晰的痛感。
顾景深,你等着。
总有一天,我会站在比你更高的地方,让你为你今天的所作所为,付出代价!
不是用眼泪,不是用哀求,而是用实打实的、让你无法忽视的——实力和财富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