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系统错误还是人生错误？湖州市发展银行的中央空调，
永远吹着一股混合着铜钱味和焦虑感的风。行长郝建国觉得，今天这风尤其冰冷，
像一把手术刀，正精准地解剖着他西装下的虚伪平静。
他的手指在红木办公桌上无意识地敲击，视线却牢牢锁死在电脑屏幕上那封新邮件。
发件人：“艺考无忧-赵主任”。
主题：“关于郝雯雯同学‘特招通道’名额激活的紧急通知”。
正文充斥着一种奇特的官方口吻混合着街头智慧的文风：“尊敬的郝建国先生/家长：您好！
恭喜您！
员会’（非官方友好协作机构）多位专家（均有十年以上相关领域人脉深耕经验）联合评审，
您女儿郝雯雯同学已成功进入‘顶尖美术院校特招人才储备库’（简称‘特招库’）。
鉴于本年度‘特招库’名额极度紧张，犹如春运期间的火车票，为锁定该稀缺资源，
需在今日下午5点前，完成‘名额占位费’的支付。金额：人民币伍佰万元整。
过期视为自动放弃，且本年度内不再接受申请。付款成功后，
您将收到由‘院校招生办内部系统’（模拟版）发出的‘预录取资格确认函’，
助您和孩子安心备战文化课考试。友情提示：本通道为稀缺资源，操作需谨慎，且办且珍惜。
详情可咨询您的专属顾问赵正阳先生。”郝建国深吸一口气，
感觉肺叶都被这封邮件腌入了味。
界上最棒的爸爸”的陶瓷杯——那是女儿雯雯小学时送的礼物——抿了一口早已冷掉的咖啡。
苦涩感直冲天灵盖，让他稍微清醒了一点。“赵正阳…赵主任…”他喃喃自语。一周前，
就是在那个号称“湖州金融精英沙龙”的饭局上，
他认识了这位自称“在教育界人脉深不可测”的赵主任。
当时赵正阳穿着件略显紧绷的藏蓝色西装，袖口上的商标还没拆，但侃侃而谈的气势，
仿佛教育部是他家后院。“郝行长，您家千金的事，我听说了。”赵正阳当时凑过来，
声音压得极低，带着一股蒜蓉扇贝的味道，“艺考嘛，水深的很。但再深的水，
也有划船的窍门。我姨父，就在那个系统里…你懂的。”他挤了挤眼，留下无限遐想。
郝建国当时只是敷衍地笑了笑，并没太当真。他好歹是个银行行长，见过世面。
可当女儿雯雯第三次校考失利，哭着把自己锁在画室整整一天后，
妻子林雅琴那通带着绝望哭腔的电话，终于击穿了他理智的防线。他鬼使神差地，
主动联系了赵正阳。于是，就有了眼前这封堪比诈骗模板范文的邮件。
“五百万…还‘占位费’？这名字起得跟抢票软件似的。”郝建国自嘲地笑了笑，
试图用幽默驱散内心的不安。他拉开抽屉，
里面躺着一份“鑫晟工贸”的贷款延期申请批复件，只要他签个字，
五百万就能以“临时周转”的名义，神不知鬼不觉地划出去。就在这时，
办公室门被轻轻敲响。“进。”秘书小张探进头来，脸上带着一丝古怪的表情：“郝行，
有位赵先生找您，没有预约…他说，跟您约好了谈…‘孩子教育’的事。
”郝建国心里咯噔一下。说曹操曹操到？这赵正阳竟然直接找到银行来了？
“请他到…小会议室吧。”郝建国努力保持镇定。五分钟后，小会议室内。
赵正阳今天换了件条纹Polo衫，腋下夹着一个鼓鼓囊囊的公文包，
看起来更像是个推销保险的。但他一开口，那股“人脉深厚”的气场又回来了。“郝行，
邮件收到了吧？时间紧迫，我就长话短说了。”赵正阳掏出一個平板电脑，
手指飞快地划拉着，展示着一些模糊不清的PPT截图，
上面满是复杂的关系网图和意义不明的缩写，“你看，
这是咱们这个‘通道’的运作流程简图，涉及到‘那边’好几个关键环节的负责人，
都需要打点。五百万，已经是看在朋友面子上，挤出来的成本价了！
”郝建国盯着那些眼花缭乱的图表，试图找出一点逻辑漏洞：“赵主任，这个‘特招库’，
具体是哪个部门在管理？流程能不能再透明一点？”赵正阳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不耐烦，
但很快被更热情的笑容掩盖：“郝行，您这就是外行话了。这种事，能放到台面上说吗？
就像您们银行某些‘特殊’的贷款审批，难道也每一步都写进操作手册？”他身体前倾，
声音压得更低，“我这么跟您说吧，我姨父的连襟，就在那所美院的招生监督组里。这消息，
绝对一手，渠道，绝对安全！您要是信不过我，现在就可以把我轰出去。
”他这番半真半假、连哄带吓的话，反而让郝建国动摇的心又偏向了他几分。是啊，
正规渠道已经走不通了，也许真的需要一些“非常规”手段？为了雯雯的前途，冒一次险，
值得吗？“我需要一点时间考虑。”郝建国最终说道。“理解，理解。”赵正阳站起身，
递过来一张只有手机号码的名片，“不过郝行，机会就像流星，划过就没啦。下午五点前，
等您好消息。”他走到门口，又像是突然想起什么，回头补充道：“对了，
雯雯妈妈刚才好像来银行了，估计是来找您的吧？您可得好好做做家属工作，统一战线嘛！
”看着赵正阳离开的背影，郝建国的心沉了下去。林雅琴来了？她怎么会突然来银行？
难道她察觉到了什么？他快步走回办公室，果然看见妻子林雅琴正坐在他的位子上，
眼睛红红的，显然刚哭过。她手里攥着一张纸，是雯雯最新画的一幅素描，
画面上是一个扭曲的、被锁链缠绕的调色板，角落里用铅笔写着：“梦想已死。”“老郝，
”林雅琴抬起头，泪水又在眼眶里打转，“我刚才遇到个奇怪的人，在楼下大堂，
塞给我一张这个…”她递过来一张皱巴巴的宣传单，上面印着“艺考捷径，圆梦名校！
赵主任热线：XXXXXXXX”。郝建国的脑袋“嗡”的一声。赵正阳这个**，
竟然连他妻子都敢直接接触？！这到底是胆大包天，还是…确有其事，所以才有恃无恐？
墙上的古董挂钟，时针缓缓指向下午四点。距离五百万的“占位费”截止时间，
只剩下最后一个小时。郝建国看着妻子无助的眼神，又看了看屏幕上那封荒诞的邮件，
感觉自己正站在一个巨大的漩涡边缘。2潘多拉的魔盒窗外的雨下得更大了，
密集的雨点敲打着行长办公室的防弹玻璃窗，发出沉闷而持续的声响，仿佛命运的鼓点，
一声声敲在郝建国的心上。林雅琴还坐在那张价值不菲的真皮沙发上，
手里紧紧攥着那张印有“艺考捷径”的宣传单，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。
她的目光在丈夫和那张荒诞的宣传单之间来回移动，像是在审视一个陌生人。“老郝，
你跟我说实话。”林雅琴的声音带着极力克制的颤抖，“这个赵主任，到底是什么人？
这五百万，又是怎么回事？”郝建国走到妻子身边坐下，想要握住她的手，却被她躲开了。
他叹了口气，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镇定自若：“雅琴，你听我解释。这个赵主任，
是我在一个金融沙龙上认识的。他说他在教育系统有很深的人脉，特别是艺术类院校。
”“所以你就信了？就因为他几句话，你就要拿出五百万？”林雅琴的眼中写满了难以置信，
“郝建国，你可是银行行长！这种低级的骗局，连我们学校刚入职的年轻老师都不会上当！
”郝建国感到一阵烦躁。他知道妻子说得对，
但女儿那双失去光彩的眼睛在他脑海中挥之不去。“这不是骗局！”他忍不住提高了音量，
“赵主任给我看了文件，还有他姨父的照片，是教育部某个司的副司长！
他还知道雯雯三次校考的具体分数和评委评语，这些信息外人怎么可能知道？
”林雅琴愣住了：“他真的知道这些？”“不仅如此，”郝建国趁热打铁，
拿出手机点开赵正阳发来的几张模糊照片，“你看，这是他和某美院招生办主任的合影，
这是他在教育部大楼前的照片。还有这个——”他点开一份加密文件，
里面是一份看起来相当正规的“特招通道操作流程”，
密密麻麻的条款和公章看起来颇具说服力。
“可是五百万…这也太多了…”林雅琴的语气明显软化了。郝建国知道妻子已经动摇了。
他深吸一口气，决定抛出那个他思考已久的计划：“钱的问题你不用担心。
‘鑫晟工贸’的王总你还记得吗？他最近有一笔贷款到期，想要续贷。
我可以在审批上稍微…灵活一点，先周转一下。”林雅琴猛地站起身：“郝建国！你疯了？
那是公款！”“只是暂时的！”郝建国也站起来，双手按住妻子的肩膀，
“等雯雯的录取通知书下来，我立刻就能把钱补上。赵主任说了，最快一个月，最慢三个月，
事情就能办成。”就在这时，郝建国的手机响了，是赵正阳发来的微信语音。他点开外放，
赵正阳那特有的、带着几分江湖气的声音在办公室里回荡：“郝行，好消息！
我刚跟我姨父通完电话，他说今年‘特招库’的名额特别紧张，好几个领导的孩子都在排队。
不过看在我的面子上，他答应给我们留一个！但是——”赵正阳拖长了音调，
“必须在今天下午五点前完成名额锁定，否则就只能等明年了。”语音到此结束，
恰到好处地留下一个悬念。林雅琴的脸色变了又变。作为一个母亲，
她太了解女儿现在的状态了。自从第三次校考失利后，雯雯已经一个星期没有好好吃饭，
整日把自己锁在画室里，画那些阴郁得让人心疼的抽象画。
昨天她甚至发现女儿在查阅心理医生的预约信息。“雯雯她…昨天问我，
是不是她很没用…”林雅琴的声音哽咽了，“她说她对不起我们的培养，
说她想放弃了…”郝建国的心像被针扎了一样疼。他知道，这是压垮妻子的最后一根稻草。
“雅琴，”他轻声说，“我们就赌这一次，为了雯雯。如果失败了，所有的责任我来承担。
”林雅琴沉默了良久，最终缓缓点头：“但是郝建国，你要答应我，这是第一次，
也是最后一次。而且，一定要确保万无一失。”下午四点五十分，郝建国独自坐在电脑前，
登录了银行内部的信贷审批系统。
“鑫晟工贸”的五百万续贷申请正安静地躺在待处理列表中。他的手指在鼠标上微微颤抖。
作为一名从业二十多年的老银行人，他太清楚自己在做什么了——这已经不仅仅是违规操作，
而是涉嫌违法发放贷款。一旦事情败露，等待他的不仅是丢掉工作，更是牢狱之灾。
但是想到女儿可能重拾笑容，想到妻子不再以泪洗面，他咬了咬牙。“就当是临时周转，
”他再次对自己说，“一个月，最多三个月，一定能补上。”鼠标点击“批准”的瞬间，
他感觉自己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，几乎无法呼吸。
转账成功的提示弹出后不到五分钟，赵正阳的电话就打来了：“郝行！痛快！钱已经收到了！
您就等着好消息吧！”“赵主任，”郝建国强压着内心的不安，
“我希望这件事能尽快有实质性的进展。”“放心放心！”赵正阳的声音听起来志得意满，
“我已经在安排下一步了。不过郝行，
有件事得提前跟您打个招呼——接下来要打点资格审查委员会的几位关键人物，
这笔费用可能比‘占位费’还要高一些。”郝建国的心沉了下去：“还要多少？
”“初步估计，八百万左右。”赵正阳的语气轻松得像是在说八百块，
“这可是决定性的环节，不能省啊！”挂断电话后，郝建国瘫坐在椅子上，
感觉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。五百万才刚刚出去，八百万又接踵而至。这个雪球，
已经开始滚动了，而他，似乎已经失去了控制它的能力。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已经停了，
夕阳的余晖透过云层缝隙，将办公室映照得一片血红。郝建国望着桌上女儿笑容灿烂的照片，
第一次对自己做出的决定产生了深深的怀疑。但是，开弓没有回头箭。（第二章完，
字数：约2150字）3雪球与谎言“郝行，这是鑫晟工贸本月的第三笔续贷申请了。
”风控部主任老王站在郝建国的办公桌前，眉头紧锁，将一份厚厚的文件放在桌上。
“他们的应收账款账期长得离谱，库存周转率也远低于行业平均水平。按照我们的风控标准，
这种客户早就应该…”“王主任，”郝建国打断他，
留在电脑屏幕上赵正阳刚发来的微信消息上——那是一张模糊的“院校内部会议纪要”照片，
上面隐约能看到郝雯雯的名字，“鑫晟是我们的老客户了，王总这个人我还是了解的，
可能就是暂时的**问题。”老王欲言又止，最后还是忍不住说：“郝行，
不是我不相信您的判断。只是审计部门下周就要进驻了，这个节骨眼上，
我们还是谨慎一点为好。”“审计？”郝建国心里咯噔一下，表面上却不动声色，
“例行公事而已，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就行了。”老王离开后，郝建国立刻关上门，
仔细查看赵正阳发来的照片。那是一份某美院招生工作领导小组会议的“纪要”，
上面提到“拟对郝雯雯等三名特长生启动绿色通道”。照片拍得很模糊，像是**的，
但恰恰是这种模糊，反而增添了几分真实性。他立刻回复：“这是什么会议？结果如何？
”赵正阳的语音消息很快发了过来，背景音里隐约有麻将碰撞的声响：“郝行放心！
这是招生工作领导小组的内部会议，我姨父特意关照的。
现在流程已经走到专业课免试审核环节了，下一步就是文化课分数线优惠申请。
不过…”又是这个“不过”。郝建国现在已经对这个词产生了条件反射般的恐惧。
“不过什么？”“这个环节需要打点的领导比较多，初步估算要一千两百万左右。
但是您放心，这是最后一关，只要这个环节打通了，雯雯的录取就是板上钉钉的事了！
”郝建国感到一阵眩晕。短短一个月内，这已经是赵正阳第四次要钱了。
从最初的五百万“占位费”，到八百万“资格审查费”，再到一千万“专业课特批费”，
现在又是一千两百万。累计金额已经高达三千五百万！
他先后动用了三家关系企业的贷款额度，编织了一张越来越复杂的资金网络。
每次他想要叫停，赵正阳总能拿出新的“证据”——有时是雯雯的“课表安排”，
有时是“导师评语”，甚至还有一张雯雯的“校园一卡通”照片，
虽然那照片明显是把雯雯的头像P到了别人的学生证上。最讽刺的是，
家里的气氛确实在好转。雯雯开始主动复习文化课，脸上也重新有了笑容。昨晚吃饭时，
她甚至兴奋地说：“李教授说我的色彩感觉特别棒，很有潜力！”那个“李教授”，
郝建国在赵正阳发的微信截图里见过名字，据说是某美院的资深教授。
他不知道女儿是从哪里听说这个名字的，也许是赵正阳直接联系了雯雯？
这个想法让他不寒而栗。今天早上，更让他不安的事情发生了。
他在浏览银行内部的审计预警系统时，
发现风控部门已经将“鑫晟工贸”及其关联企业的贷款列为“重点关注对象”。这意味着，
他精心编织的资金网络已经开始引起内部注意。“郝行，”秘书的内线电话打断了他的思绪，
“审计局的李处长来了，想跟您约个时间聊聊。”郝建国强装镇定：“请李处长进来。
”审计局的李处长是个精干的中年女性，寒暄过后直入主题：“郝行长，我们接到一些反映，
说贵行在对部分企业的信贷审批上可能存在程序瑕疵。特别是‘鑫晟工贸’这几笔，
审批流程似乎过于…顺畅了。”郝建国的心跳加速，
但多年的职场历练让他保持住了表面的平静：“李处长，鑫晟是我们的长期合作伙伴，
对他们的经营状况我们很了解。在合规的前提下适当提高审批效率，
也是我们支持实体经济的具体体现嘛。”“理解理解。”李处长笑了笑，但眼神锐利，
“不过我们还是需要调取这几笔贷款的全部档案资料，包括贷前调查和贷后管理的所有记录。
”送走李处长后，郝建国感到后背已经被冷汗浸湿。他知道，留给自己的时间不多了。
就在这时，手机响起，是赵正阳打来的视频电话。郝建国犹豫了一下，还是接了起来。
画面中的赵正阳似乎在一个高档餐厅的包间里，背景音嘈杂：“郝行！好消息！
资格审查委员会那边基本搞定了！现在就差最后一步——”“赵主任，”郝建国打断他，
语气前所未有的严肃，“在谈下一步之前，我需要见到实质性的进展。比如，
让我跟您姨父通个电话，或者看到官方的预录取文件。”视频那头的赵正阳明显愣了一下，