阿九这人,怎么说呢。
他就像我爹从京城给我捎回来的那尊白瓷观音,好看是真好看,但也是真没用。
让他去劈柴,他能把斧子抡到自己脚上。
让他去喂鸡,他能被那只最凶的大公鸡追得满院子跑,最后还把自己绊倒在鸡屎里。
让他去挑水,他走了三里地,两桶水,回到家,只剩下两桶底。
我每天跟在他**后面,收拾烂摊子,气得我肝疼。
“阿九!”我指着被他劈得跟狗啃一样的柴火,“你上辈子是根面条吗?一点力气都没有!”
他低着头,一脸愧疚:“对不起,小柴姐。”
“别叫我姐!我嫌丢人!”我把手里的账本拍得“啪啪”响,“劈坏了一把斧子,记你账上,五十文!吓得母鸡今天少下了三个蛋,记你账上,九文!浪费了半桶水,记你账上,一文!”
他看着账本上那一长串的欠款,脸都白了。
“我……我一定会努力还的。”
努力?他努力的结果,就是让我的欠条越来越长。
我有时候真怀疑,我捡回来的不是一个人,是个祖宗。
但我赵小柴,是不会承认自己看走眼的。
我手把手地教他。
“劈柴要用腰发力!不是用胳Д膊!看我!”我抢过斧子,利落地一劈,木桩应声而裂。
他看着我,眼神里充满了崇拜。
“喂鸡的时候,你要拿出气势!鸡也欺软怕硬!你越怕它,它越啄你!”我抓起一把米,往地上一撒,那群刚才还耀武扬威的鸡,立刻乖乖地上来啄食。
他看着我,眼神里的崇拜,又多了一分。
就这样,日子一天天地过。
阿九虽然笨,但学得还算认真。
三个月后,他终于能勉强劈开一根完整的木柴了。
半年后,他终于能面不改色地走进鸡圈,而不被大公鸡吓得屁滚尿流了。
一年后,他挑回来的水,终于能装满我们家的大水缸了。
他变得黑了,也瘦了。手上磨出了厚厚的茧子,身上那股子不食人间烟火的贵气,也被磨得差不多了。
但他那张脸,还是那么好看。
尤其是在黄昏的时候,他坐在院子里,安安静静地编着我让他编的鸡笼。夕阳照在他脸上,给他镀上了一层金光。我揣着手,靠在门框上,看着他,有时候会觉得,捡他回来,好像……也不算太亏。
至少,挺养眼的。
我们俩的日子,过得鸡飞狗跳,又异常平静。
除了我每天例行的催债,我们俩很少说话。
他性子闷,一天也说不了几个字。我呢,忙着算计我的鸡和蛋,也没工夫跟他闲聊。
但有些东西,在沉默中,悄悄地变了。
我晚上算账的时候,他会默默地给我添一盏油灯。
我进山挖野菜被毒虫咬了,他会背着我,跑十几里山路,去镇上找大夫。回来的时候,他累得像条死狗,却先紧张地问我,“还疼吗?”
我过生日那天,自己都忘了。他却不知道从哪儿,给我掏出了一支木簪子。簪子雕得歪歪扭扭的,是一只……看不出是什么玩意的肥鸟。
“送……送你的。”他脸红得像猴**。
我接过来,撇了撇嘴:“这什么玩意儿?丑死了。手工费我就不跟你算了,木头的钱,得记你账上。”
嘴上这么说,第二天,那支丑簪子,就插在了我的发髻上。
我以为,日子就会这么一直过下去。
他给我打一辈子的工,我还他一辈子的人情。
直到那天,一群不速之客,打破了这份平静。
那是一个普通的下午,我正在院子里数鸡蛋,阿九在修补漏雨的屋顶。
十几匹快马,突然停在了我家的篱笆外。
马上的人,都穿着统一的黑色劲装,腰间配着刀,眼神凌厉,一看就不是善茬。
为首的一个中年男人,翻身下马,目光如电,扫视了一圈,最后,落在了屋顶上的阿-九身上。
然后,他单膝跪地,声音洪亮,带着一丝颤抖。
“殿下!属下救驾来迟!”
屋顶上的阿九,身体一僵。
他慢慢地,慢慢地,回过头。
那一刻,我看到他的眼神,变了。
不再是我熟悉的,那个温顺、沉默的阿九。
那是一种,我从未见过的,属于上位者的,冰冷和锐利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