陆骁这辈子最后悔的事,就是高三那年暑假,手贱地接过了林家叔叔递过来的行李箱。
箱子是粉色的,上面还贴着个巨大的美乐蒂。
当时他一手接过了箱子,另一手就被一只又白又软的小手给缠住了。
“陆骁哥哥!”
声音又甜又腻,像融化了的棉花糖,黏黏糊糊地粘在他耳膜上。
彼时十六岁的林软软,刚从南方转学回来,扎着两个麻花辫,眼睛又大又圆,看人的时候像只无辜的小鹿。她就那么仰着脸,眼巴巴地看着他,仿佛他就是她的全世界。
陆骁当时心里咯噔一下,脑子里就一个念头:完了,多了个甩不掉的麻烦精。
这个念头,一跟就是六年。
六年后的今天,陆骁看着面前这个穿着清凉小吊带,化着精致妆容,正端着一杯名叫“夏日心动”的鸡尾酒,笑得颠倒众生的林软软,脑子里还是那个念头。
只不过,“麻烦精”前面,得加个“天大的”。
“嗡嗡——”
手机在口袋里第N次震动。
陆骁烦躁地掏出来,屏幕上“母后大人”四个字嚣张地跳动。
他划开接听,还没来得及说话,亲妈中气十足的咆哮就冲了出来。
“陆骁!你死哪儿去了!软软呢?你不是说去接她下班吗?怎么电话打到我这里来了!她说她在‘人间’!人间是什么鬼地方!她是不是被绑架了!”
陆骁捏了捏眉心,觉得太阳穴突突直跳。
他抬眼,视线穿过舞池里群魔乱舞的人群,精准地锁定了卡座里那个小小的身影。
“妈,她没被绑架。”他咬着牙说,“她在‘人间’蹦迪。”
“人间”,本市最火的Livehouse酒吧,帅哥辣妹的聚集地,荷尔蒙的修罗场。
电话那头沉默了两秒,然后爆发出更猛烈的怒吼:“那你还不快把她给我拎回来!她一个小姑娘家家的,去那种地方多危险!万一被哪个不长眼的臭小子占了便宜怎么办!我告诉你陆骁,软软要掉了一根头发,我唯你是问!”
“知道了。”
陆骁挂了电话,感觉自己的血压已经飙到了二百五。
他把杯子里最后一口威士忌灌进喉咙,冰冷的液体顺着食道滑下,却压不住心头那股无名邪火。
不远处,卡座里。
林软软正托着腮,笑吟吟地听着对面一个油头粉面的男人说着什么。那男人一双桃花眼,就差直接黏在她身上了,手里的酒杯晃啊晃,里面的冰块撞在一起,叮当作响,像极了他那颗不怀好意的心。
陆骁的眸色沉了下去。
他觉得自己像个女儿被猪拱了的老父亲,还是心态最崩的那种。
这六年,他是怎么过来的?
林软软刚回来那会儿,小小的一团,走路上个台阶都能平地摔。他每天骑着单车,后座上载着这个小拖油瓶,风雨无阻。
她上大学,第一次离家住校。他一个大男人,开着车,吭哧吭哧地帮她把粉色的蚊帐、粉色的床单、还有一箱子毛绒玩偶搬上六楼,惹得整栋宿舍楼的女生都在围观。室友拍着他的肩膀,笑得一脸猥琐:“阿骁,可以啊,这么早就把童养媳预定好了?”
他当时一脚就踹了过去。
童养媳?
开什么玩笑。
林软软在他眼里,就是个没长大的小孩儿,最多……算是个需要重点保护的、易碎的、粉色的人形挂件。
可这个人形挂件,什么时候开始,脱离他的掌控了?
是从她学会化妆,开始穿那些布料少得可怜的裙子开始?还是从她身边开始出现各种各样他不认识的“朋友”开始?
陆骁想不明白。
他只知道,当他妈一个电话打过来,告诉他林软软在他眼皮子底下溜去酒吧的时候,他脑子里那根名为“理智”的弦,“啪”的一声,就断了。
卡座那边,气氛似乎越来越热烈。
那个油头男不知道说了什么笑话,逗得林软软咯咯直笑,身子一颤一颤的,细细的吊带都快从她圆润的肩头滑落。
男人看得眼睛都直了,顺势就把手搭在了她身后的沙发靠背上,一个暧昧的、充满占有欲的姿势。
陆骁的瞳孔,猛地一缩。
他再也坐不住了。
他站起身,拨开舞池里的人群,像一头闯入羊群的黑豹,带着一身低气压,径直朝着那个角落走去。
“聊什么呢,这么开心?”
冰冷的声音,像一盆冰水,从天而降。
油头男的笑容僵在了脸上。他抬起头,看到一个身材高大,面沉如水的男人站在他面前。男人穿着简单的黑T恤,手臂上的肌肉线条流畅而结实,眼神跟刀子似的,刮得他脸生疼。
“你……谁啊?”油头男有点发怵,但还是壮着胆子问。
陆骁没理他。
他的视线,死死地锁在林软软身上。
小丫头显然也没料到他会突然出现,脸上的笑容还来不及收回去,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里,写满了惊讶,还有一丝……心虚。
她今天化了妆,眼尾勾着一条上扬的眼线,唇上是水红色的唇釉,亮晶晶的。褪去了平日里的乖巧,多了几分说不出的……妖冶。
看得陆-骁心头那股火,烧得更旺了。
“林软软。”他连名带姓地叫她,声音里压着火,“你胆子不小啊。”
林软软缩了缩脖子,像只被抓了现行的小动物。
“陆骁哥哥,你怎么来了?”她小声地问,悄悄地把肩上的吊带往上拉了拉。
“我再不来,”陆骁冷笑一声,目光扫过她短裙下那双又白又直的腿,“你是不是就准备跟人回家了?”
这话说的,就有点难听了。
旁边的油头男不乐意了。
“哎,兄弟,话不能这么说吧?”他站起身,想在美女面前表现一下,“我跟软软就是交个朋友,你这什么态度?”
“软软?”陆骁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,他侧过头,用一种看垃圾的眼神看着油头男,“你叫她什么?”
“我……”
“她叫林软软。”陆骁上前一步,强大的压迫感让油头男不自觉地后退,“只有我能叫她软软。你,算个什么东西?”
说完,他不再看那个脸色一阵青一阵白的男人,直接抓住林软软的手腕,一把将她从沙发上拽了起来。
“跟我回家!”
他的力气很大,捏得她手腕生疼。
林软软被他拽得一个踉跄,高跟鞋差点崴了脚。
“陆骁!你弄疼我了!”她挣扎着。
“现在知道疼了?”陆骁头也不回,拖着她就往外走,“刚才跟人打情骂俏的时候,怎么没想过后果?”
酒吧里震耳欲聋的音乐,和周围人投来的异样目光,让林软软又羞又恼。
她从小到大,什么时候这么丢脸过?
陆骁这个王八蛋!凭什么这么管她!
一股倔劲儿涌了上来。
“我不走!”她猛地甩开他的手,站在原地,红着眼眶瞪着他,“你凭什么管我!你是我什么人啊!”
陆骁的脚步,顿住了。
他缓缓地转过身,看着她。
酒吧里光怪陆离的灯光,落在他脸上,明明暗暗。
他的眼神很深,像一潭结了冰的湖。
“你问我,我是你什么人?”
他一步一步地,重新走到她面前,居高临下地看着她。
“林软软,你是不是忘了。”
“你十六岁那年,你爸妈把你交给我的时候,是怎么说的?”
“他们说,让我……”
他顿了顿,俯下身,凑到她耳边,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,一字一句地说:
“……好好管教你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