清晨六点，东方的天际线刚刚被染上一抹鱼肚白，龙牙山脉的轮廓像是用最淡的水墨勾勒出来的。陈峰已经站在了他的菜地里，手里握着一把锄头。
锄头是老样式，木柄被手掌常年摩挲，已经包上了一层温润的浆，呈现出深沉的红褐色。他赤着上身，古铜色的皮肤上布满了大大小小的伤疤，每一道伤疤背后，都藏着一段足以让寻常人惊心动魄的故事。但此刻，这些狰狞的过往，都被清晨的薄雾和泥土的芬芳温柔地抚平了。
他没有用蛮力，而是用一种近乎于舞蹈的节奏在锄地。锄头的起落，身体的转动，呼吸的频率，都与这片土地的脉动严丝合缝。汗水顺着他刀削般的面颊滑落，滴进脚下的泥土里，悄无声息。远处，猪圈里传来哼哼唧唧的声音，那是他养的两头黑猪醒了。水塘里，几尾草鱼偶尔会跃出水面，带起一圈圈涟漪。一只名叫“黑山”的黑色昆明犬，安静地趴在田埂上，半眯着眼睛，尾巴有一下没一下地扫着地面。
这便是陈峰的全世界。
三年前，他亲手将一枚染血的“龙牙”徽章和一份退役报告，交到了那位头发花白的老将军手里，只说了一句话：“我杀的人，够了。”
他放弃了“阎王”这个让无数敌人闻风丧胆的代号，带着一身伤痕和疲惫，回到了这座他父母留下的、位于龙牙山脉深处的老宅。他像一个最虔诚的苦行僧，试图用泥土的纯净，来洗涤灵魂深处的血腥。
他学会了分辨二十四节气，学会了看天吃饭，学会了如何用草木灰给黄瓜驱虫，学会了在母猪下崽时彻夜不眠地守护。他以为，他已经成功地将“阎王”埋葬在了这片土地之下，现在活着的，只是一个叫陈峰的农民。
直到昨天深夜。
“黑山”——一条从战犬基地退役下来的功勋军犬，也是他唯一的伴侣，突然对着屋后的竹林，发出了警告性的低吼。那不是发现野猪或山猫时的声音，而是一种毛骨悚然的、充满了极致敌意的咆哮。陈峰瞬间从沉睡中惊醒，他身上的肌肉在刹那间绷紧，那种久违的、被顶级掠食者盯上的感觉，像电流一样窜遍全身。
他安抚住“黑山”，仔细地检查了它的身体。在它颈后浓密的黑毛深处，他用指尖捻出了一颗比米粒还小的东西。那是一个黑色的、表面有磨砂质感的微型装置。
高频军用追踪器，信号范围五十公里，误差不超过一米，内置生物电能转化，只要宿主的心脏还在跳动，它就永远不会断电。
陈峰的眼神，在那一刻，从一个农民的温和，变回了“阎王”的冰冷。
他没有声张，只是像往常一样，完成了清晨的农活。锄完地，他挑着两桶清冽的山泉水，一步步走回院子。但在他的脑海里，一幅精密的、包含了地形、风向、光照、动植物分布的立体地图，已经开始飞速构建。
这片他亲手开垦的农场，占地约二十亩。东面是陡峭的悬崖，西面是唯一的进山土路，南面是那片茂密的竹林，北面则是一条常年不息的河流。老宅位于中心，菜地、猪圈、水塘、谷仓，错落有致地分布在四周。
过去三年，他在这里研究的是如何让南瓜藤爬满篱笆，如何让水塘里的鱼更加肥美。
而从现在起，他要研究的，是如何让这片土地，变成一座无法生还的坟墓。
他走到院子中央那个稻草人面前，它带着一顶破草帽，身上穿着陈峰淘汰下来的旧衣服，看起来有些滑稽。这是他牺牲的战友“耗子”亲手为他扎的，说是能给他看家护院。陈峰伸出手，轻轻拂去稻草人肩膀上的露水，指尖在它左眼的位置，不易察觉地触碰了一下。
那颗用黑色纽扣做成的眼睛，闪过一丝微不可见的红光。
一个微型摄像头被激活了。
同时，他撩起稻草人破旧的衣摆，从一堆干草里，摸出了一部巴掌大小的、被油布紧紧包裹的黑色装置。
军用级加密卫星电话。
他按下了唯一的开机键。三年的沉寂后，屏幕亮起，一个血红色的龙头獠牙徽章，一闪而过。
他没有拨号，只是安静地等待。因为他知道，当他按下这个按钮的时候，地狱的门，就已经为某些人，打开了。
安德烈·“蝎子”·彼得洛维奇，正坐在一架经过豪华改装的“湾流”G650里。他面前的桌面上，放着一杯价值不菲的苏格兰单一麦芽威士忌，琥珀色的酒液在水晶杯中轻轻晃动。但在他眼里，这杯美酒远不如他面前那块巨大的、由数个小屏幕拼接而成的高清显示屏来得诱人。
屏幕上，正实时播放着来自龙牙山脉深处的画面。
主屏幕的视角，来自于一架悬停在两千米高空的“死神”无人机，可以将陈峰那座小小的农场尽收眼底。其他的几个分屏，则是他派出的、由六名顶级雇佣兵组成的“幽灵”小队，每个人头盔上的战术摄像头所传回的第一视角画面。
“目标已激活一部军用级通讯设备，‘龙牙’的内部加密协议，确认是‘阎王’。”一个冰冷的电子合成音在机舱内响起。
安德烈的嘴角，勾起一抹残忍的微笑。他拿起酒杯，对着屏幕上那个正在菜地里忙碌的身影，遥遥一敬。
“阎王……真是个不错的代号。”他用俄语轻声说道，“可惜，阎王也该有下地狱的一天。尤其是，当他杀了我唯一的儿子之后。”
三年前，在金三角的一次军火交易中，他的儿子，那个被他视为继承人的狂妄青年，被一支如鬼魅般出现的东方特种部队当场击毙。而带队的人，正是“阎王”陈峰。从那天起，安德烈就发誓，要让“阎王”在最痛苦、最绝望中死去。他花了三年时间，动用了无数资源，才终于找到了这个已经人间蒸发的魔鬼。
“老板，‘幽灵’小队已经抵达预定位置，距离目标农场五公里。”通讯器里传来行动指挥官的声音。
“告诉‘幽灵’，我不希望是一场迅速的杀戮。”安德烈抿了一口威士忌，眼神变得愈发冰冷，“我要一场‘游戏’。我要让他看着自己珍爱的一切，被一点点摧毁。我要让他像一只被困在陷阱里的老鼠，在绝望中挣扎。全程直播，我要把这场猎杀，当成送给我儿子的祭品。”
“明白。”
……
“幽灵”小队，是安德烈麾下最精锐的私人武装。六名成员，全部来自西方各大特种部队，精通渗透、暗杀和高科技作战。他们的装备，足以武装一个小国的步兵排。此刻，他们正像真正的幽灵一样，穿行在龙牙山脉的密林中。
队长“刀锋”，一个身材高大的前海豹突击队成员，通过战术目镜观察着远处的农场。目镜的数据链上，清晰地标注出了农场的红外热源分布、风速、湿度，甚至连那条趴在田埂上的狗的心跳，都一清二楚。
“太简单了。”副队长“毒蛇”舔了舔干裂的嘴唇，语气中充满了不屑，“一个退休的老兵，一条老狗，几间破房子。老板居然为这种目标，支付了我们一千万美金。我甚至觉得这是一种侮辱。”
“不要大意。”刀锋的声音很沉稳，“资料显示，‘阎王’是‘龙牙’的总教官，擅长丛林战和心理战。他选择这个地方隐居，本身就不简单。”
“那又如何？”一个负责爆破的队员“重锤”笑道，“在我们的‘死神’无人机和热成像面前，任何丛林战术都是笑话。他现在的一举一动，都在老板的注视之下。我们可以像玩游戏一样，慢慢炮制他。”
“按照原计划行动。”刀锋下达了命令，“‘鹰眼’负责制高点狙击和无人机侦察。‘毒蛇’和‘影子’从南面竹林渗透，‘重锤’和我从西面正路突进，‘幽灵’负责断后和电子干扰。记住，老板要的是活捉，我们要先摧毁他的意志。行动！”
六道黑影，如水银泻地般，悄无声息地散开，从两个方向，向那片看似宁静的农场包围过去。在他们看来，这只是一次手到擒来的、高科技对原始的降维打击。他们并不知道，当他们的脚踏入这片土地的范围时，他们就已经从猎人，变成了猎物。
陈峰依旧在院子里劈柴。斧头每一次落下，都精准地将一块木头一分为二。他的动作不疾不徐，仿佛对正在逼近的危险一无所知。
但是，他的耳朵，却像雷达一样，捕捉着周围环境中每一丝不和谐的音符。
风吹过竹林的声音变了，变得有些沉闷，说明有物体阻挡了气流的正常通过。
西面土路上，几颗被车轮碾压过的小石子，发出了极其轻微的位移声，这不是山风能吹动的。
更重要的是，一直安静的“黑山”，喉咙里开始发出压抑的、警告性的呜咽。
来了。
陈峰将劈好的木柴整齐地码好，然后转身走进了工具房。
他没有去拿那把藏在米缸下的92式手枪，也没有去取那柄藏在床板下的军用匕首。
他只是拿起了一把磨得锃亮的镰刀，和一卷用来捆扎稻草的、最普通的尼龙绳。
走出工具房，他抬头看了一眼那个立在院子中央的稻草人。
在稻草人那颗用纽扣做成的“眼睛”里，六个高速移动的红点，正清晰地呈现在一个虚拟的战术地图上。
陈-峰的嘴角，浮现出一丝冷酷的笑意。
他没有走向易守难攻的房屋，反而转身，向着南面那片最茂密、最黑暗的竹林走去。
那里，是“毒蛇”和“影子”的渗透方向。
阎王，要开始点名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