天命如刀我如薪第2章

小说:天命如刀我如薪 作者:山坎坎上的洋芋花 更新时间:2025-11-03

铁壁城,镇北侯临时府邸,如今已更像一座戒备森严的堡垒。

厢房内,烛火摇曳。云逸躺在简陋的床榻上,脸色依旧苍白,那缕鬓角的白发在昏黄的光线下格外刺目。他已昏迷了整整一日。

老军医刚为他施完针,收拾着药箱,对守在一旁、甲胄未解的秦雨柔叹了口气:“姑娘,这位公子……脉象奇特,老朽行医数十年,从未见过。外表看似只是元气大耗,内里却似……似被某种无形之力斩去了一部分生机根源。若非他体质异于常人,恐怕……唉,能醒来,便是万幸。”

秦雨柔的心随着老军医的话不断下沉。她挥了挥手,示意军医退下,房间内只剩下她和昏迷的云逸。

目光落在他安静而脆弱的睡颜上,再移向那缕白发,秦雨柔心中五味杂陈。她不信命,可这少年用最直接、最惨烈的方式,向她证明了“劫数”的真实与残酷。他口中的“代价”,竟是如此沉重。

她的视线无意间扫过云逸腰间悬挂的一枚古朴玉佩。那玉佩材质非金非玉,上面刻着复杂的星纹,此刻正散发着微不可查的温润光晕。

鬼使神差地,秦雨柔伸出手,轻轻解下了那枚玉佩。触手温凉,一股难以言喻的宁静气息顺着指尖传来,稍稍抚平了她连日征战的焦躁。

她仔细端详,发现玉佩背面似乎有一道极细微的缝隙。指尖微一用力,玉佩竟从中分开,露出夹层中一张折叠得极其工整的、薄如蝉翼的丝绢。

展开丝绢,上面是以某种特殊颜料书写的几行小字,笔迹清逸,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宿命感:

“星坠西陲,红鸾蒙尘。年方二八,劫起于阵。非战之罪,咒锁魂湮。天行算尽,难改死纹。”

秦雨柔的呼吸骤然停滞!

“年方二八,劫起于阵。”——她今年,正好十六岁!“非战之罪,咒锁魂湮。”——昨日城头那诡异的黑色箭矢,不正是不属于战场的诅咒之力吗?“天行算尽,难改死纹。”——这分明是指云逸和他背后的势力,早已算出了她的死局,而且……似乎无法改变?

原来,他下山的真正目的,并非什么稳固西陲局势,而是专程为了她这必死的“劫”而来!

丝绢上的字句如同冰锥,刺穿了她所有的坚强外壳。她不怕战死沙场,马革裹尸是秦家儿女的荣耀。可她无法接受,自己的命运早已被书写,如同戏台上的提线木偶,连死亡的方式和时间都被规定得清清楚楚!

一种巨大的无力感和愤怒涌上心头。她紧紧攥着那方丝绢,指节因用力而发白。不是因为怕死,而是因为这被“天命”摆布的屈辱。

“那是……我的命签。”

一个虚弱的声音突然响起,打破了房间内的死寂。

秦雨柔猛地抬头,发现云逸不知何时已经醒来,正静静地看着她,眼神依旧清澈,只是多了几分难以掩饰的疲惫。

“你早就知道?”秦雨柔举着丝绢,声音带着压抑的颤抖,“你来找我,就是因为这个?看着我像傻子一样在城头拼命,而你早就知道我会死?”

她的质问里,带着被蒙蔽的愤怒,更带着一种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……委屈。

云逸没有回避她的目光,轻轻咳嗽了两声,才缓缓道:“卦象所示,确实如此。但卦象……并非全部。”

他顿了顿,似乎在组织语言,如何向一个不信命的人解释命运的复杂:“命签是既定的轨迹,是天道运行最可能的一种结果。但人心抉择,变数万千,亦是天道的一部分。我下山,便是为了寻找那一线‘变数’。”

“所以你就用自己的命来换我的命?”秦雨柔上前一步,将丝绢拍在床沿,指着他的白发,“这‘难改死纹’的代价,就是折你的寿元,白了你的头发?”

云逸沉默了片刻,坦然承认:“强行拨动死劫轨迹,反噬……在所难免。”

“为什么?”秦雨柔紧盯着他,非要一个答案,“我们素昧平生,你为何要做到这一步?就为了你们那个……所谓的天道平衡?”

云逸抬起眼,望向窗外沉沉的夜色,目光似乎穿透了帐篷,看到了遥远的天机峰。

“我自幼在天机峰长大。”他的声音很轻,带着一丝回忆的飘渺,“眼中所见,是周天星斗;耳中所闻,是卦辞爻辞。族中长辈,一生都在演算天机,守护平衡。他们……很多人的结局,并不好。”

他收回目光,看向秦雨柔,眼中第一次流露出清晰的情绪,那是一种深切的悲哀与不解。

“我见过师叔因窥探国运而一夜疯癫,见过师姐为救一城百姓逆天改命,归来时已是耄耋老妪,三日便溘然长逝……天道,天道,为何守护它,需要付出如此多的鲜血与生命?若天道至公,为何对守护者如此不仁?”

他的声音依旧平静,但那平静之下汹涌的波澜,却让秦雨柔震撼无言。她从未想过,这个看似冷漠出尘的少年心中,竟藏着如此深重的困惑与悲悯。

“我不懂你们的天道。”秦雨柔的声音不自觉地软了下来,“但我秦家,守护的是身后家园,是黎民百姓。我们付出牺牲,是为了让更多的人活下去。若你的‘道’让你无故牺牲,那这道,不要也罢!”

她的话语铿锵有力,如同她的枪,直刺云逸心中最深的迷惘。

云逸怔住了。从未有人对他说过这样的话。在天机峰,“为天道牺牲”是至高无上的荣耀与准则。

看着秦雨柔那双燃烧着生命之火、不屈不挠的眼眸,再想起族中长辈们枯寂的结局,一种前所未有的念头在他心中滋生。

或许……她是对的?

就在这时,城外再次传来低沉的号角声,伴随着隐约的喊杀与术法轰鸣!

一名亲兵浑身是血地冲进房间,急声道:“**!不好了!东城门被妖术轰开了一道缺口,狄军精锐和那几个妖人正在猛攻,张副将带人顶了上去,但恐怕……恐怕撑不了多久了!”

最后的时刻,还是来了。

秦雨柔眼神一凛,瞬间恢复了那个果决的少年将军。她抓起桌上的银枪,转身就向外走,步伐坚定,没有丝毫犹豫。

“你去哪?”云逸强撑着坐起身。

“去城墙。”秦雨柔头也不回,“我的城,我的兵,在那里。”

“你的‘死劫’就在今夜!”云逸的声音提高了几分,带着他自己都未察觉的急切,“卦象显示,你若再去,必应其劫!那些妖术师的目标就是你!”

秦雨柔在门口顿住脚步,缓缓转过身。烛光映照着她的侧脸,勾勒出坚毅的轮廓。

“云逸,”她叫了他的名字,第一次如此正式,“谢谢你救我,也谢谢你让我知道,原来我的命,还值得别人用寿元来换。”

她的嘴角勾起一抹洒脱而决绝的弧度。

“但,我是秦雨柔。秦家的人,可以战死,可以死于阴谋,唯独不能……畏缩不前,辜负信任我们的人。就算前方是必死之局,我也要握着我的枪,站着死!”

说完,她不再停留,红色的身影决然地投入门外的黑暗与烽火之中。

云逸看着她消失的方向,久久无言。

耳边回荡着她的话——“可以战死,可以死于阴谋,唯独不能畏缩不前,辜负信任我们的人。”

这就是她的“道”吗?明知必死,依然向前。这不是愚蠢,而是超越生死界限的“义”。

与她相比,自己恪守的“只可指引,不可强改”的准则,此刻显得如此苍白无力。难道就这样眼睁睁看着她去应劫?看着她如同命签所预言的那样,“咒锁魂湮”?

不。

云逸猛地掀开薄被,强忍着体内的虚弱和剧痛,走下床榻。每动一下,都感觉五脏六腑如同被撕裂,鬓角的白发似乎又多了几根。

但他眼神中的迷茫已然散去,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坚定。

他盘膝坐于地上,双手再次结印。这一次,不再是简单地拨动轨迹,而是要更深层次地……介入!

东城门缺口处,已成为血肉磨坊。

张副将浑身是伤,依旧死战不退,但普通的刀剑对那三名妖术师效果甚微。黑色的诅咒之力不断蔓延,侵蚀着守军的意志与生命。

秦雨柔的到来,如同注入一剂强心针。她银枪如龙,直接对上了一名妖术师,枪尖闪耀着灼热的气血之力,暂时逼退了对方的诅咒。

然而,另外两名妖术师同时将目标锁定了他。更强大的诅咒在酝酿,一股令人灵魂战栗的威压笼罩全场。

“**小心!”张副将嘶吼着,却无力突破。

秦雨柔感受到了那致命的锁定,她知道自己恐怕避不开了。她深吸一口气,准备发动最后的、同归于尽的攻击。

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——

远在府邸中的云逸,嘴角溢出一缕鲜血,但他结印的双手稳如磐石。他的意识沉入那玄之又玄的命运之网,找到了那几根死死缠绕在秦雨柔命线上的“死线”。

“以我之血,燃我之魂,承天之噬,易此死劫!”

他心中发下大愿,不再只是“拨开”,而是要以自身为媒介,强行“斩断”这些死线!

“轰!”

无形的惊雷在命运层面炸响!

战场上,那三名妖术师凝聚的致命诅咒,在即将发出的前一刻,竟莫名其妙地轰然溃散,反噬之力让他们齐齐喷出黑血,遭受重创!

笼罩在秦雨柔心头的死亡阴影,骤然消散。

她虽不明所以,但战机稍纵即逝。她银枪疾刺,抓住对方反噬的瞬间,一枪洞穿了一名妖术师的咽喉!另外两名见势不妙,在狄兵掩护下仓皇后撤。

守军士气大振,竟奇迹般地顶住了攻势,暂时稳住了缺口!

……

当秦雨柔带着一身疲惫和胜利的讯息,匆匆赶回府邸厢房时,看到的景象让她如遭雷击,瞬间红了眼眶。

云逸依旧保持着盘坐的姿势,但已昏迷不醒。

他的脸色白得透明,仿佛一触即碎。而最让她心胆俱颤的是——他那头原本只是鬓角斑白的青丝,此刻……已尽成雪白!

一日之内,少年白头。

为了救她,他究竟付出了什么?!

秦雨柔一步步走到他身边,缓缓蹲下,颤抖着伸出手,却不敢去触碰那刺目的白发。滚烫的泪水终于不受控制地夺眶而出,滴落在冰冷的地面上。

她小心翼翼地、仿佛对待世间最珍贵的瓷器般,握住了他冰冷的手,贴在自己沾满血污与尘土的脸颊上。

“你这个……傻子……”她哽咽着,声音破碎不堪,“我不准你死……听见没有?你的命,是用我的‘死劫’换来的,从今往后,没有我的允许,你不准死!”

她的手温暖而有力,紧紧包裹着他冰凉的手指,仿佛要将自己的生命力传递过去。

铁壁城的战事,因三名妖术师的一死两伤而暂告段落。狄军攻势受挫,加之守军顽抗,最终选择了暂时围困,战场陷入了诡异的平静。

然而,镇北侯府厢房内的气氛,却比战场更加凝重。

云逸昏迷了整整三日。

这三天里,秦雨柔几乎不眠不休地守在他床边。老军医来了又走,换了数副方子,银针试遍了穴道,最终也只是摇头叹息。

“姑娘,老朽……无能为力。”老军医面露难色,“这位公子脉象愈发奇怪,生机时断时续,仿佛风中残烛,却又有一股奇异的力量护住心脉不绝。他这非药石所能医,更像是……魂有所损,根源受创。”

秦雨柔的心一点点沉入谷底。她看着云逸沉睡的容颜,那张脸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,衬得满头的银发愈发刺眼。他安静得仿佛一尊玉像,只有微弱的呼吸证明他还活着。

“魂有所损,根源受创……”秦雨柔喃喃重复着这句话,眼前再次浮现城头之上,他吐血鬓白的场景,以及那日他盘坐在地,青丝成雪的模样。都是为了她。

自责、心痛、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恐慌紧紧攫住了她。她不怕千军万马,却怕这种无能为力的等待。

她打来温水,动作轻柔地为他擦拭脸颊和双手,指尖拂过他冰凉的皮肤和那如雪的发丝,心中一片酸涩。

“云逸,你听着,”她对着昏迷的他,声音低哑却坚定,“你不是说卦象并非全部吗?你不是要寻找那一线变数吗?我现在就是你的变数!我不准你就这么认输!你快点醒过来……”

第四日深夜,窗外月色凄冷。

秦雨柔实在疲惫不堪,伏在床边小憩。朦胧中,她感觉到一只冰凉的手,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。

她瞬间惊醒,抬头便对上了一双缓缓睁开的、带着茫然与疲惫的眼眸。

“你醒了!”巨大的喜悦冲散了连日来的阴霾,秦雨柔几乎要落下泪来。

云逸看着她布满血丝的双眼和憔悴的面容,眼神微动,似乎想说什么,却引发了一阵剧烈的咳嗽,嘴角又渗出血丝。

“别动!”秦雨柔连忙扶住他,小心翼翼地喂他喝了些温水,“感觉怎么样?军医说你……根源受创。”她避开了“魂损”二字,怕**到他。

云逸靠在床头,闭目缓了许久,才重新睁开眼,声音虚弱得几乎听不清:“无妨……习惯了。”

习惯了?

这三个字像针一样扎在秦雨柔心上。究竟要经历多少次这样的反噬,才会用如此平淡的语气说出“习惯了”?

“什么叫习惯了?!”秦雨柔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怒火和心疼,“一次次折损寿元,一次次昏迷不醒,这就是你们天行算家的‘道’吗?用命去填那个所谓的天道平衡?”

云逸沉默地看着她,没有反驳。他能清晰地感受到自己身体的状态,如同一个布满裂痕的瓷器,勉强粘合,却脆弱不堪。这次的代价,远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沉重。但他脑海中浮现的,却是城头之上,她决然冲向缺口的背影,和她此刻焦急泛红的眼眶。

“你……没事就好。”他最终只是轻轻说了这么一句。

这句话彻底击溃了秦雨柔的防线。她猛地抓住他消瘦的肩膀,强迫他看着自己的眼睛,泪水终于决堤:“我不好!一点也不好!云逸,你看着我!你的命难道就如此轻贱吗?为了一个卦象,为了一个素不相识的人,值得吗?!”

她的眼泪滚烫,滴落在他冰冷的手背上,灼得他心头一颤。

值不值得?

在天机峰的教条里,为了天道平衡,一切牺牲都是值得的。

可此刻,看着眼前这个为他流泪、质问他生命的价值的少女,那个冰冷的答案,他竟无法说出口。

“我……”他张了张嘴,却发现喉咙干涩。

“不值得!”秦雨柔替他回答,语气斩钉截铁,“任何人的命都不该被这样轻易舍弃!尤其是你!以后没有我的允许,你不准再这样!听见没有!”

她的话语霸道,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关切。这是一种他十六年来从未体验过的、炽热而直接的情感,蛮横地撞碎了他心中那层名为“天道”的坚冰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