黄安国没有回头。
他身后的喧嚣、哭泣、质问，都像被一道无形的屏障隔绝。他径直走入电梯，按下负一楼的按钮，金属门缓缓合上，将柳如烟那张梨花带雨、写满惊慌的脸彻底关在了另一个世界。
电梯下行时失重感，像极了他此刻的心情——一直在下坠，却终于触到了底。
他开车回到自己位于市中心的公寓。这套房子，是他为了婚后生活早早准备的，里面的许多细节，都曾征询过柳如烟的意见。如今，这里只剩下冰冷的、还未完全散去的新装修气味。
他扯下那条勒得他几乎窒息的领带，解开衬衫最上面的两颗纽扣，走到酒柜前，给自己倒了满满一杯威士忌。琥珀色的液体滑过喉咙，带来灼烧般的刺痛感，却奇异地让他混乱的大脑清醒了一些。
“呵呵……哈哈哈……”
他低笑起来，笑声在空荡的房间里回荡，充满了自嘲和悲凉。他笑自己像个傻子，一个演了十年独角戏的傻子。
酒精如同钥匙，打开了记忆的闸门，那些被他刻意忽略、一再忍让的画面，此刻无比清晰地汹涌而来。
【回忆一：大学的第一个情人节】
那时他们刚上大二，正式交往不久。他省吃俭用两个月，买了柳如烟随口提过的一款香水，订了她喜欢的餐厅，满心期待他们的第一个情人节。
餐厅里氛围正好，柔和的灯光，悠扬的小提琴，柳如烟脸上带着浅笑。他正准备拿出礼物，她的手机响了。
“是博达。”她看了一眼，立刻接起，“怎么了？……又和你女朋友吵架了？你在哪？酒吧？……别喝那么多，我马上过来！”
她挂断电话，满脸歉意地看着他：“安国，博达他失恋了，一个人在酒吧喝闷酒，我怕他出事……”
那一刻，黄安国心里的火苗“噗”一下就被浇灭了。他看着她，试图从她眼里找到一丝犹豫，一丝对他的愧疚。
但没有。只有对另一个男人的担忧。
“去吧。”他听到自己干涩的声音，“注意安全。”
柳如烟如蒙大赦，在他脸上匆匆亲了一下：“安国你最好了！我明天补偿你！”然后抓起包就跑了。
他一个人坐在布置浪漫的双人桌前，对着两份冷掉的牛排，和那瓶孤零零的香水，坐了很久。餐厅里其他情侣投来的目光，像针一样扎在他身上。
那晚，他在宿舍楼下等到快关门，才看到季博达送柳如烟回来。季博达的手，看似无意地搭在柳如烟的肩膀上。
【回忆二：他二十二岁生日】
他从小到大，生日都是和柳如烟、鱼幼薇一起过的。那年鱼幼薇已经出国，他以为终于可以过一次纯粹的二人世界。
他在家里准备了火锅，都是柳如烟爱吃的菜。蛋糕上插好了蜡烛。
柳如烟来了，却显得有些心不在焉。果然，火锅刚煮开，她的手机又响了。
“博达说他急性肠胃炎，上吐下泻，一个人在家动不了……”她看着黄安国，眼神里是熟悉的祈求。
“所以他为什么不打120？为什么不找他爸妈？”黄安国终于忍不住，声音提高了八度。
“他爸妈在外地啊！安国，你别这么冷漠好不好？他是我的朋友！”柳如烟也生气了，“就是送他去医院一下，我很快回来！”
“每次都是很快回来！每次都是他更重要！”积压的不满终于爆发，他们发生了交往以来最激烈的一次争吵。
最后，柳如烟摔门而去：“黄安国，你太不可理喻了！”
那晚，他一个人吃完了整锅已经煮烂的火锅，蛋糕上的蜡烛燃尽了，融化的蜡油滴在“22”的数字上，像凝固的眼泪。柳如烟所谓的“很快”，是直到第二天早上才发来一条不痛不痒的短信：“他没事了，你还在生气吗？”
【回忆三：鱼幼薇出国前】
机场送行，柳如烟因为“要陪季博达去看画展”没能来。只剩下他和鱼幼薇。
鱼幼薇看着他，眼神复杂，最终还是轻轻叹了口气：“安国，你对如烟的好，我们都看在眼里。但是，你的好，应该留给更懂得珍惜的人。”
当时的他，完全沉浸在即将与柳如烟开启大学生活的美好憧憬里，对这句话不以为然，甚至觉得鱼幼薇是不是对柳如烟有点偏见。
现在想来，原来一直清醒的，是那个默默旁观的人。
“咚咚咚——！”
急促的敲门声，像重锤一样砸碎了他的回忆。
门外传来柳如烟带着浓重哭腔的声音：“安国！开门！我知道你在里面！你听我解释啊安国！”
黄安国闭上眼，将杯中剩余的酒一饮而尽。烈酒入喉，却再也烧不起他心头的任何波澜。他只觉得无比的疲惫。
他走到门边，没有开门，只是透过猫眼看着外面。
柳如烟头发凌乱，精致的妆容被眼泪冲刷得一道一道，身上的礼服也皱巴巴的，看起来狼狈又可怜。若是以前，他早就心疼得不行，立刻开门将她拥入怀中。
可现在，他内心只有一片麻木的冰凉。
“安国，你开门好不好？我错了，我真的知道错了！”柳如烟用力拍打着门板，“博达他只是小擦伤，一点都不严重！我当时就是太着急了，我没想那么多……”
没想那么多？
黄安国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。是啊，她从来没想过他的感受，一次都没有。
他猛地打开了门。
柳如烟没想到他会突然开门，拍门的手僵在半空，看到他冷峻的面孔，先是一愣，随即泪水涌得更凶，想要扑进他怀里：“安国！”
黄安国后退一步，精准地避开了她的触碰。
“解释？”他的声音没有任何温度，像淬了冰，“解释你为什么在我们交换戒指的关键时刻，为了另一个男人抛下我？解释你为什么永远把他的事情放在第一位？还是解释你们之间那‘比纯金还真’的友谊？”
他的质问一句接一句，砸得柳如烟哑口无言，脸色苍白。
“我……我们真的只是朋友……”她无力地重复着这句说了无数遍的话。
“够了！”黄安国厉声打断她，“柳如烟，这句话我听了十年，也信了十年。但现在我不想听了。”
他看着她，眼神里是彻底的失望和疏离：“你的‘朋友’永远比你的爱人重要。我排了十年的队，累了，也不想再排了。”
他拿出手机，当着她的面，操作了几下。
柳如烟的手机立刻震动了一下，她下意识地低头，屏幕亮起——【您已被对方删除好友】。
她猛地抬头，难以置信地看着他。
“安国你……”
黄安国没有理会她的震惊，继续操作，拉黑电话号码，删除所有联系方式。动作行云流水，没有一丝犹豫。
“从现在开始，我们桥归桥，路归路。”他看着她，一字一句，清晰无比，“你和你的‘好朋友’季博达，爱怎么样就怎么样，与我黄安国，再无半点关系。”
柳如烟呆立在原地，仿佛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气。她终于意识到，这一次，黄安国是认真的。他不是在赌气，他是真的要放弃她，放弃这十年的感情。
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慌攫住了她的心脏，比季博达出一百次车祸还要让她害怕。
“不……安国，你不能这样……我们十年了啊……”她语无伦次，眼泪决堤。
就在这时，一个清亮、带着一丝慵懒和笃定的女声，从走廊尽头传来，打破了这凝固的悲伤。
“哟，看来我回来得，正是时候？”
黄安国和柳如烟同时循声望去。
只见鱼幼薇斜倚在电梯口，一身利落的旅行装束，风尘仆仆却掩不住她的明媚动人。她手里拖着一个小小的行李箱，目光越过狼狈的柳如烟，直接落在黄安国身上，唇角弯起一个好看的弧度。
“听说，”她笑意盈盈，目光灼灼地看着黄安国，“你恢复单身了？”
她顿了顿，在柳如烟骤然变得尖锐和不敢置信的目光中，一字一句，清晰地说道：
“那，我这个守了你十几年的‘备胎’，是不是可以申请转正了？”
（第二章完）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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