嫡姐拒嫁太子的那天,我亲眼看见她用簪子划破自己的脸。
「我宁愿毁容,也不做皇权的傀儡!」
她拉着我的手说:「妹妹,自由比富贵更重要。」
后来她如愿嫁给出征的将军,我却被迫代她入宫。
五年后将军战死,她沦为营妓受尽**。
而那个病弱的太子登基,扶我坐上了凤位。
她拖着残躯爬到宫门前时,我正戴着凤冠接受万民朝拜。
「姐姐,你说得对,自由确实比富贵更重要。」
「所以现在,我既要富贵,也要自由。」
琉璃盏坠地的脆响,划破了相府深夜的死寂。
沈清容手中染血的赤金簪子“当啷”一声掉在青砖上,她仰着脸,那道从眉骨斜划至下颌的狰狞伤口皮肉外翻,鲜血汩汩而下,瞬间染红了她素白的衣襟。可她却在笑,眼神亮得骇人,直勾勾地盯着主位上瞬间面色惨白的父亲和母亲。
“我宁愿毁了这张脸,也绝不做皇权的傀儡!”她的声音带着一种近乎疯狂的快意,掷地有声,“太子?东宫?谁爱嫁谁嫁去!”
满堂的丫鬟婆子吓得噤若寒蝉,连大气都不敢喘。
沈清婉就站在几步之外,看着那刺目的红,只觉得浑身冰凉,血液都凝固了一般。她重生回来不过片刻,尚未从前世被嫡姐沈清容构陷、与夫家全族一同问斩的剧痛和绝望中彻底清醒,眼前这一幕,就和记忆深处那个改变所有人命运的夜晚重合了。
分毫不差。
前世,她便是被嫡姐这决绝的“自由”撼动,真心钦佩,苦苦哀求父亲成全姐姐,最终自己代替姐姐,踏入了那吃人的东宫。而嫡姐,如愿嫁给了她心心念念的征西大将军陆铮。
然后呢?然后就是五年。太子登基,她这个不受宠的替身竟一步步挣扎着活了下来,而曾经意气风发的将军夫人沈清容,在陆铮战死沙场后,被没入军营,受尽**……
思绪被沈清容打断。她挣脱开试图给她包扎的嬷嬷,几步冲到沈清婉面前,一把抓住她冰凉的手。那黏腻温热的血沾了沈清婉满手。
“妹妹,”沈清容看着她,眼神灼热,带着一种殉道者般的蛊惑,“你别怕。记住姐姐的话,自由,比那泼天的富贵更重要!人活一世,若不能随心所欲,与笼中雀鸟何异?”
她的手心很烫,话语也烫,几乎要在沈清婉冰冷的手背上烙下印记。
沈清婉抬眸,对上她殷切的眼睛。前世,她就是被这双眼睛里的“真诚”骗了。如今再看,那狂热背后,是何等自私的算计。她用自毁逼父母妥协,再用“自由”捆绑自己这个庶妹,为她铺就一条看似荆棘实则通往她理想情路的垫脚石。
“姐姐……”沈清婉轻轻开口,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,不是恐惧,而是压抑至深的恨与嘲弄。她慢慢抽回自己被染红的手,垂下眼睫,遮住眸底翻涌的寒意,“你说的是。”
沈清容满意地笑了,仿佛完成了一场伟大的托付。
“疯了!真是疯了!”沈丞相气得浑身发抖,指着沈清容,半晌说不出完整的话。夫人早已哭成了泪人,扑上去想碰女儿的脸,又不敢。
最终,所有的混乱与愤怒,都汇聚到了沈清婉身上。丞相看向这个一向安静、甚至有些懦弱的庶女,眼神复杂疲惫:“婉儿,你……你姐姐她……如今这般模样,是万万不能入宫了。太子选妃在即,我们沈家不能抗旨,你……明白吗?”
沈清婉沉默着。前世的她,在此刻跪地哭求,自愿代嫁。如今,她只是安静地站着,像一株风雨中悄然扎根的藤蔓。
良久,在父亲目光逐渐变得锐利不耐时,她才缓缓屈膝,声音平静无波:“女儿……但凭父亲做主。”
没有抗拒,也没有前世的“主动”,这是一种无声的顺从中,带着一丝冷眼旁观的疏离。
三日后,圣旨下,相府庶女沈清婉,贤淑温良,赐婚太子。
消息传开,京哗然。谁不知太子体弱多病,性情阴郁,并非良配。而那位以美貌才情名动京华的嫡女沈清容,却因“意外”损了容貌,匆匆与即将出征的征西大将军陆铮订了婚。
出嫁前夜,沈清容来了沈清婉的院子。她脸上蒙着轻纱,只露出一双依旧明亮的眼睛。伤口愈合得不好,留下了深重的疤痕,但她似乎毫不在意。
“妹妹,委屈你了。”她拉着沈清婉的手,语气带着施舍般的怜悯,“那东宫是虎狼窝,你此去……万事小心。不过,比起被困在那金丝笼里,姐姐如今虽容貌有损,却得了真正的自在。陆将军他……是顶天立地的英雄,他懂我。”
沈清婉看着她,目光落在她轻纱遮掩的疤痕上,语气轻柔:“姐姐求得所想,妹妹真心为你高兴。祝姐姐与陆将军,白首齐眉,永享自由。”
沈清容志得意满地走了,步履轻快,像一只终于挣脱束缚的鸟儿。
沈清婉站在窗前,看着窗外沉沉的夜色。东宫?虎狼窝?不错。但比起前世砍头的铡刀,那里至少还有一线生机。而且,那里有她如今唯一想靠近的人——那个看似病弱,却能在五年后踩着所有兄弟的尸骨,悍然登顶的太子,萧璟。
她轻轻抚摸着指尖尚未褪尽的血痕,那是沈清容昨夜留下的。
“这一世,姐姐,你的路,你自己走。”她低声自语,眸中寒光凛冽,“我的路,我自己选。”
太子大婚,并无多少喜庆。东宫处处透着一种压抑的冷清。
洞房花烛夜,红烛高燃。沈清婉顶着沉重的凤冠,端坐在铺着大红鸳鸯喜被的床边。不知过了多久,脚步声传来,带着轻微的咳嗽声。
喜帕被一柄玉如意挑起。
沈清婉抬眸,对上一双深邃如寒潭的眼睛。太子萧璟穿着大红喜服,衬得他脸色愈发苍白,身形清瘦,但眉宇间那股挥之不去的阴郁和久居人上的威仪,却让人不敢逼视。他确实俊美,却是一种带着病气和锋刃的美,仿佛易碎的琉璃,又似淬了毒的匕首。
他看着她,目光里没有惊艳,没有喜悦,只有审视,冰冷的,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嘲弄。
“沈家……真是好算计。”他声音低沉,因久病而略带沙哑,“用一个毁了容的嫡女,换了个庶女进来。”他伸手,冰凉的指尖划过沈清婉的脸颊,激起她一阵战栗,“你这张脸,倒是比你姐姐,更胜几分。”
他的触碰让沈清婉胃里一阵翻涌,但她强迫自己不要躲闪,反而微微抬起脸,迎上他的目光,声音清晰而平静:“殿下,妾身沈清婉,今日入东宫,是您的太子妃。与沈家无关,与嫡姐更无关。妾身只是……殿下的人。”
萧璟的手指顿住了。他眼底的嘲弄似乎淡了些,转为更深的探究。他细细打量着眼前这个女子,她很美,一种安静而脆弱的美,可那双眼睛里,却没有他预想中的恐惧、委屈或讨好,只有一片沉静的、近乎死寂的湖水。
“哦?”他收回手,掩唇低咳了两声,“你倒是会说话。”
那一夜,红烛燃尽,并未发生什么。萧璟甚至未曾脱下外袍,只是和衣在她身侧躺下,保持着疏远的距离。沈清婉知道他防备心极重,也乐得清静,闭目养神,心中盘算的,是如何在这危机四伏的东宫,活下去,并走到他的身边。
日子一天天过去。沈清婉这个太子妃,当得如同隐形。萧璟身体不好,时常闭门静养,东宫事务由几个资历老的嬷嬷打理,她并不争权。她每日只是按时去给萧璟请安,偶尔在他咳嗽得厉害时,默默递上一杯温水,在他书房独坐时,于外间安静地调一味安神香。
她从不主动靠近,也从不刻意献媚。像一抹无声的影子,却又无处不在。
萧璟起初对她充满戒心,冷眼旁观。他见过的阴谋诡计太多,不信沈家送来的女人会毫无所求。但沈清婉太安静了,安静得不像个活人。她调理的香,他让心腹太医查验过,确是安神的佳品;她递上的水,永远温度适中;她看他时,眼神平静无波,没有其他女人眼中的痴迷、恐惧或野心。
偶尔,他会在深夜咳嗽醒来,看到她外间的灯还亮着,映出她低头缝补或是看书的侧影。有那么一两次,他高热昏沉,感觉到一只微凉柔软的手,替他擦拭额头的汗渍,动作轻柔得让他想起早已模糊的母后的影子。
他的心防,在她日复一日的沉默和这些微不足道的细节里,悄然裂开了一丝缝隙。
一次,二皇子来访,言语间多有挑衅,暗指萧璟病体难支,不堪储君之位。沈清婉正奉茶上前,二皇子故意手一抖,滚烫的茶水眼看就要泼到萧璟身上。电光石火间,沈清婉侧身一挡,大半茶水泼在了她的手臂上,瞬间红肿一片。
她甚至没吭一声,只是稳稳放下茶盘,垂首退到一旁。
二皇子悻悻而去。萧璟看着她迅速红肿起来的手臂,眸色深沉:“为何要挡?”
沈清婉低头,声音依旧平静:“殿下是妾身的夫君,护佑殿下,是妾身的本分。”
“本分?”萧璟咀嚼着这两个字,眼底情绪翻涌。他拉起她的手腕,指尖触及那片灼热的皮肤,感受到她细微的颤抖。“疼吗?”
沈清婉轻轻抽回手:“些许小伤,不得事。”
那一刻,萧璟看着眼前这个隐忍沉默的女子,心中某处似乎被轻轻触动。他第一次觉得,这个东宫,似乎不再那么冰冷彻骨。
与此同时,宫外关于沈清容的消息,也断断续续传入沈清婉耳中。
沈清容与将军陆铮的婚礼,办得仓促却轰动。才子佳人,英雄美人,纵然美人容颜有损,但这“为抗婚约,自毁容貌求真爱”的壮举,反而为他们赢得了无数赞誉和唏嘘。他们成了京中追求自由情爱的典范。
据说陆铮极爱重她,并不因她容貌有损而轻视,反而敬佩她的刚烈,夫妇二人琴瑟和鸣,羡煞旁人。
沈清婉听着贴身宫女打听来的消息,只淡淡一笑,垂眸继续修剪着窗台上的兰草。花开得正好,只是不知,能否见到明日的风雨。
半年后,西境战事吃紧,陆铮奉命出征。沈清容十里长亭送别夫君,场面感人至深。
又一年,边关传来噩耗,陆铮将军轻敌冒进,陷入重围,力战殉国。尸骨无存。
曾经门庭若市的将军府,一夜之间门可罗雀。按照律例,罪将家眷,女眷皆没入军营为奴。
消息传到东宫时,沈清婉正在为萧璟研磨。他最近身体似有好转,看折子的时间也长了些。她手稳稳的,墨汁浓淡适中,一滴未洒。
萧璟抬眸看了她一眼,语气听不出情绪:“你姐姐,沈清容,三日后将被押送西陲军营。”
沈清婉放下墨锭,用干净的帕子擦了擦手,声音如同她此刻的表情,没有任何波澜:“妾身知道了。多谢殿下告知。”
萧璟凝视着她,似乎想从她脸上找出一丝悲伤、同情或者幸灾乐祸的痕迹。但没有,什么都没有。仿佛他刚才说的,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的命运。
他忽然觉得,自己或许从未真正看透这个安静得如同瓷娃娃般的太子妃。
“你……不难过?”他终究还是问了出来。
沈清婉抬眸,看向窗外,东宫的高墙隔绝了外面的世界,只留下一片四方的天空。她轻轻开口,像是回答他,又像是告诉自己:“路,是自己选的。结局,自然也当自己承受。”
她的声音很轻,却带着一种冰冷的重量,砸在萧璟的心上。
他不再说话,只是看着她沉静的侧颜,第一次清晰地意识到,他这个看似柔弱的太子妃,骨子里藏着的,是怎样一颗冷硬的心肠。
时间继续流淌,无声无息,却又汹涌澎湃。
五年,可以改变很多事情。
五年里,朝堂风起云涌。二皇子勾结边将,意图不轨,被削爵圈禁;三皇子狩猎坠马,重伤不治;五皇子酒后失足,溺毙荷花池……曾经觊觎储位的皇子们,一个个以各种“意外”的方式,退出了角逐。
而病弱的太子萧璟,却像是被岁月遗忘,依旧拖着那副病体,却奇迹般地活了下来,并且,在皇帝病重后,以铁腕手段迅速掌控了京畿防务和朝政大权。
五年里,沈清婉依旧安静地待在东宫,不争不抢。但她太子妃的地位,却在无形中变得稳固。萧璟允许她进入他的书房,有时会问她一些无关紧要的意见,她总能给出最稳妥、最不引人注目的答案。她将东宫打理得井井有条,上下归心。她甚至凭着前世的记忆,在一次宫宴上,巧妙地“提醒”了萧璟一句,避免了他误食相克的食物。
他们之间,形成了一种古怪而默契的共生关系。他需要她的安静和“不蠢”,她需要他的权势和庇护。
老皇帝在一个冬夜驾崩。遗诏传位于太子萧璟。
丧钟响彻皇城的时候,沈清婉正站在东宫最高的楼阁上,望着远处巍峨的宫阙。寒风凛冽,吹起她素白的衣袂。
萧璟走到她身后,将一件厚重的狐裘披在她身上。他如今已是这万里江山的主人,脸色依旧苍白,但那双眼睛里的阴郁散去了不少,取而代之的是帝王的深沉与威仪。
“风大,小心着凉。”他的声音比五年前更沉稳,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。
沈清婉没有回头,只是轻轻拉紧了狐裘:“谢陛下。”
“三日后,登基大典。”萧璟看着她的背影,缓缓道,“你,与朕同行。”
这不是询问,是告知。
沈清婉微微偏头,露出半张清丽绝伦的侧脸,唇边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笑意:“是。”
新帝登基,册封太子妃沈氏为后,母仪天下。
册封大典盛大无比。沈清婉穿着绣金凤的皇后朝服,头戴沉甸甸的九龙四凤冠,珠翠环绕,雍容华贵。她站在高高的丹陛之上,身旁是同样衮冕加身的萧璟。
文武百官跪伏在地,山呼万岁。声音如同潮水,席卷过汉白玉铺就的广场,传遍整个皇城。
阳光照在她身上,凤冠上的宝石折射出炫目的光芒。她微微抬起下颌,目光平静地扫过下方黑压压的人群,扫过这金碧辉煌的宫殿,扫过这片即将被她踩在脚下的万里河山。
就在这极致的荣耀与喧闹达到顶峰时,宫门外,远远的,传来一阵骚动。
一个衣衫褴褛、形销骨立的身影,不知如何突破了重重守卫,跌跌撞撞地爬上了通往宫门的漫长御道。她浑身脏污,**的皮肤上布满新旧交叠的伤痕,一条腿似乎已经断了,只能依靠双手和另一条腿艰难地向前爬行,在干净的石板上拖出一道污浊的血痕。
她抬起头,浑浊的眼睛死死盯住丹陛之上那个光芒万丈的身影,嘶声力竭地喊出一个名字,声音破碎沙哑,如同夜枭的哀鸣:“沈清婉——!”
是沈清容。
她竟然从那人同地狱的西陲军营,爬回了京城!
周围的侍卫反应过来,立刻持戟上前,要将这个胆敢惊扰圣驾的疯妇拖走。
丹陛之上,沈清婉缓缓抬手,制止了侍卫的动作。
她隔着遥远的距离,平静地俯视着那个在地上蠕动的、早已看不出昔日半点风采的姐姐。
沈清容也看着她,看着那顶象征着女子至尊地位的凤冠,看着那身华美无比的皇后朝服,看着沈清婉那张依旧美丽、甚至因权力滋养而更添雍容与威严的脸。无边的恨意、嫉妒、悔恨如同毒蛇,啃噬着她的心脏。
“为什么……为什么会这样……”她嘶吼着,血泪从眼角滑落,“你说过……自由……自由更重要……”
沈清婉在万千目光的注视下,微微倾身,头上的珠翠流苏纹丝不动。她的声音不高,却清晰地透过这片寂静,传入沈清容耳中,也传入身旁萧璟和近处几位大臣的耳中。
她的唇角勾起一抹极致清浅,却又冰冷刺骨的弧度。
“姐姐,你说得对。”
“自由,确实比富贵更重要。”
她顿了顿,目光掠过沈清容惨不忍睹的残躯,最终落回她绝望的眼睛,一字一句,清晰无比:
“所以现在,我既要富贵,也要自由。”
风卷起她宽大的袍袖,猎猎作响。她站在权力的巅峰,姿态优雅,目光平静,却带着一种睥睨众生的冷漠。
沈清容瞳孔骤缩,像是被这最后一句话彻底抽干了所有生机,喉咙里发出“嗬嗬”的怪响,猛地喷出一口黑血,彻底瘫软在那冰冷的御道上,再无声息。
萧璟侧眸,看着身旁皇后完美的侧颜,她眼底深处那抹他从未看清的寒意,此刻终于毫无保留地显露在他面前。
他心中微凛,却随即,缓缓握住了她垂在身侧、微凉的手。
这双手,和他一样,沾满了鲜血,浸透了算计。他们,才是同类。
沈清婉没有看他,也没有挣脱,任由他握着。她的目光,依旧平静地望向远方。
宫门缓缓闭合,将那片污浊与不堪,彻底隔绝在外。
阳光正好,落在她璀璨的凤冠上,熠熠生辉。
登基大典后的皇宫,仿佛被投入一颗巨石的深潭,表面的波澜壮阔之下,是更深、更暗的涌动。
沈清婉搬入了历代皇后所居的凤仪宫。宫室恢弘,陈设华美,每一件器物都透着皇家的威严与历史的沉淀。她抚摸着冰凉的玉如意,看着铜镜中那个头戴凤冠,眉眼间已初具威仪的女子,恍如隔世。
前世,她至死只是个不起眼的宫妃,最终落得身首异处的下场。今生,她却站在了这里,成为了这座吃人宫殿的女主人。
萧璟给了她皇后的尊荣,却并未给她全部的信任。前朝事务繁忙,他多数时间宿在养心殿,来凤仪宫的次数屈指可数。即便来了,也多是沉默地用膳,偶尔问及宫务,眼神里总带着审视。
沈清婉并不在意。她深知萧璟的多疑是刻在骨子里的,需要时间,更需要契机来慢慢瓦解。她将凤仪宫打理得如同铁桶一般,恩威并施,很快便将原本心思各异的宫人收拾得服服帖帖。她不需要萧璟的宠爱,她需要的是他对她能力的认可,对她作为“盟友”价值的倚重。
宫务之余,她开始不动声色地接触太医院。萧璟的咳疾是旧疾,太医院束手无策多年。沈清婉凭借前世零星的记忆,知道有一种西域奇药或许有效,但此药难寻,且用法凶险。她并不急于献上,只是暗中让人留意相关的药材和医案。
这日,她正在翻阅内务府呈上的份例册子,贴身大宫女青黛悄声禀报:“娘娘,府里递了消息进来。”
青黛是她的心腹,自东宫时便跟着她,沉稳干练。
沈清婉接过那张小小的、卷成细筒的纸条,展开。是她在相府的姨娘,也是她生母,托人送来的。上面寥寥数语,先是恭贺她封后,接着便隐晦地提到,父亲沈丞相近来在朝堂上似乎有些艰难,几位老臣对新帝的某些新政颇有微词,而沈家作为后族,首当其冲。
沈清婉将纸条凑近烛火,看着它化为灰烬。
父亲……前世,在嫡姐得势时,他对她这个庶女不闻不问;在她被嫡姐构陷时,他为了保全家族,毫不犹豫地舍弃了她。这一世,她成了皇后,沈家便又想靠上来了么?
她唇角泛起一丝冷嘲。也好,沈家这棵大树,暂时还不能倒。至少,在她羽翼未丰之前,需要这层身份作为掩护。
“青黛,”她淡淡开口,“传话出去,就说本宫一切安好,让母亲不必挂心。宫中规矩大,无事不必常递消息。”
她不会明着帮扶沈家,但也不会阻止沈家借她的势。这其中的分寸,她拿捏得很好。
几天后,萧璟在御书房召见几位重臣商议西北军饷事宜,沈清婉按例送去些滋补的汤品。在门外,她隐约听到里面传来激烈的争执声,其中以她父亲沈丞相的声音最为激动。
“……陛下!西北战事已平,如此巨额军饷,国库实在难以为继啊!且兵权过于集中,恐非社稷之福!”
沈清婉脚步微顿,心中了然。萧璟登基后,一直在暗中收拢兵权,尤其是西北那边,陆铮死后留下的权力真空,更是各方争夺的焦点。父亲这是代表了部分老臣和世家利益,在试图阻止皇帝进一步集权。
她不动声色地示意内侍通报,然后端着汤盅走了进去。
御书房内气氛凝重。沈丞相见到她,脸色微微一变,与其他几位大臣一同躬身行礼。
萧璟坐在龙椅上,面色比平日更显苍白,手指按着太阳穴,眉宇间带着挥之不去的疲惫与戾气。他看到沈清婉,眼神略缓,但依旧深沉。
“皇后来了。”
“臣妾听闻陛下与诸位大人议事辛苦,特备了参汤。”沈清婉将汤盅轻轻放在御案一角,姿态温婉恭顺。她目光扫过在场众人,最后落在沈丞相身上,语气平和,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:“父亲,陛下龙体欠安,政事再要紧,也当顾及圣躬。”
沈丞相一愣,没想到女儿会当着众人的面如此说话,脸上有些挂不住,但碍于皇后威仪,只得躬身道:“老臣……知罪。”
沈清婉不再看他,转向萧璟,柔声道:“陛下,国事虽重,但龙体乃国之根本。不如先歇息片刻,用了汤再议?”
她的话恰到好处地打断了方才僵持的气氛,给了萧璟一个台阶。
萧璟深深看了她一眼,挥了挥手:“诸位爱卿先退下吧。军饷之事,容后再议。”
大臣们如蒙大赦,躬身退了出去。沈丞相临走前,复杂地看了沈清婉一眼,目光中有探究,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忌惮。
御书房内只剩下帝后二人。
萧璟没有去动那碗汤,只是看着沈清婉:“皇后觉得,西北军饷,该当如何?”
这是一个试探。
沈清婉心知肚明。她沉吟片刻,并未直接回答,而是道:“臣妾久居深宫,不懂前朝大事。只是……臣妾记得,先帝在时,曾言‘兵马未动,粮草先行’。西北刚定,将士们浴血奋战,若此时寒了他们的心,恐怕……边疆难安。”
她避开了兵权集中的敏感话题,只从稳定军心、巩固边防的角度而言,听起来全然是为国着想。
萧璟眸光微动,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:“哦?那依皇后看,国库空虚,又当如何?”
“开源节流,自古皆然。”沈清婉声音依旧柔和,“节流之事,非臣妾所能妄议。至于开源……臣妾听闻,江南盐税历年皆有亏空,若能使盐路畅通,税收充盈,或可解燃眉之急。”
她点到即止,没有再说下去。江南盐税是块硬骨头,背后牵扯无数世家大族的利益,也是萧璟一直想动却阻力重重的地方。她只是提供一个方向,具体如何做,那是皇帝的事。
萧璟沉默了片刻,忽然低低地咳嗽起来,脸色愈发难看。
沈清婉适时地上前,递上一杯温水,又从袖中取出一个小巧的瓷瓶,倒出一粒朱红色的药丸:“陛下,这是太医院新呈上的润肺丸,用了川贝和雪蛤,或可缓解咳嗽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