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们叫我穿她最爱的丝绒长裙，用她常用的栀子花香氛，连微笑的弧度都要精心测量。可当镜子里的我越来越像她，那个真实的自己，又该被丢弃在哪个角落？
劳斯莱斯穿过雨幕，最终驶入一扇沉重的雕花铁门。车窗外，是即便在夜色和雨水中也难掩其宏伟与精致的庄园别墅，像一座华丽的牢笼。
沈清欢被陆淮瑾带下车，早有穿着整齐的管家和佣人撑着伞在门口静候。他们对陆淮瑾恭敬行礼，看向沈清欢的目光则带着掩饰不住的好奇与审视，让她感觉自己像一件被突然带回来的不明物品。
“带她去房间。”陆淮瑾丢下这句话，甚至没有多看沈清欢一眼，便径直走向书房，仿佛完成了一项简单的物品交接。
一位面容严肃、约莫五十岁上下的女管家走上前，语气平板无波：“沈**，请跟我来。”
沈清欢跟着她，踩在光可鉴人的大理石地板上，脚步声在空旷奢华的走廊里回响。她被带到二楼一个宽敞无比的卧室，装修是极致的奢华与冷感，以灰白黑为主色调，巨大的落地窗外是夜色中影影绰绰的花园。
“这是您的房间。浴室在左边，衣帽间在右边。”管家陈述着，然后递给她一个厚厚的文件夹，“这是陆先生吩咐给您的。请您尽快熟悉并做到。”
沈清欢接过文件夹，心里涌起不好的预感。
管家微微颔首，不再多言，转身离开，并轻轻带上了房门。
房间里只剩下沈清欢一个人。她深吸一口气，走到床边坐下，打开了那个文件夹。
第一页，是一张苏念卿的全身照。照片上的女子巧笑嫣然，穿着一件藕粉色的丝绒长裙，身姿优雅，气质出众。
第二页开始，是密密麻麻的文字要求。
“苏念卿**日常行为规范参考（初版）”
沈清欢一行行看下去，心一点点沉入冰窖。
衣着：偏好柔软材质的连衣裙，尤其是丝绒、真丝。颜色多为米白、浅粉、淡蓝。杜绝一切黑色、深色及过于暴露的款式。
妆容：裸妆，强调清透感。眼线不宜过重，口红颜色以豆沙色、珊瑚色为主。
香氛：固定使用‘忆初’系列栀子花主题香水。（注：衣帽间内已为您备齐同款）
发型：微卷长发，偏分，发色为深栗色。（您的发色需尽快调整一致）
言行：语速平缓，声调柔和。常用语气词“呢”、“呀”。微笑时嘴角上扬角度约15-20度，露齿不超过八颗。
喜好：喜欢古典音乐，尤其是肖邦。喜欢阅读诗集，下午茶偏爱大吉岭红茶配司康饼。厌恶一切辛辣食物。
……
后面还有十几页，事无巨细，涵盖了苏念卿生活的方方面面，甚至包括她习惯性的小动作——比如思考时会无意识地用指尖轻点下巴。
这不是行为规范，这是一份“模仿指南”。
一股巨大的荒谬感和屈辱感再次攫住了沈清欢。她不仅要出卖自己的时间，还要彻底抹杀自己的喜好、习惯，甚至细微的表情，去成为另一个人的复制品。
她放下文件夹，踉跄着走进衣帽间。
果然，偌大的衣帽间里，已经挂满了符合“规范”的衣物，全是柔和的浅色系，丝绒与真丝材质在灯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。与她之前穿的廉价T恤和牛仔裤截然不同。角落的梳妆台上，摆满了顶级护肤品和化妆品，以及那瓶标志性的“忆初”栀子花香水。
她拿起那瓶香水，冰冷的玻璃瓶身贴着掌心。她打开，浓郁而纯粹的栀子花香瞬间弥漫开来，甜腻得让她有些窒息。她从来不喜欢这种过于直白的花香，她更喜欢清淡的草木香。
这时，门外传来轻轻的敲门声。
是管家端着一杯牛奶进来。“沈**，睡前喝杯牛奶有助于睡眠。另外，陆先生说明早希望看到您……合适的形象。”
沈清欢沉默地接过牛奶。
管家离开后，她端着牛奶走到巨大的落地镜前。
镜子里的人，浑身湿透，头发凌乱地贴在苍白的脸上，眼神里充满了惶恐、疲惫和未干的屈辱。与文件夹里那个光彩照人、优雅自信的苏念卿，云泥之别。
她放下牛奶，深吸一口气，拿起梳妆台上的卸妆棉，慢慢擦掉脸上花掉的淡妆。然后，她拿起吹风机，一点点吹干自己及肩的黑发。她没有染发工具，暂时无法变成深栗色。
做完这一切，她看着镜中素净、黑发的自己，这是她最后的一点真实。
然后，她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，拿起那件挂在最外面的、和苏念卿照片上几乎一模一样的藕粉色丝绒长裙，走进了浴室。
温热的水流冲刷着身体，却洗不掉心底的寒意。她换上那件丝绒长裙，布料柔软亲肤，却像一层无形的枷锁。她走到香水台前，朝着空中轻轻喷了一下。
细密香雾落下，栀子花的香气将她彻底包裹。
她再次站回镜子前。
镜子里的人，穿着苏念卿风格的衣服，浑身散发着苏念卿标志性的香味。只有那张依旧带着几分稚气和倔强的脸，以及那头未经染烫的黑发，还在固执地提醒着她是谁。
她尝试着，按照文件夹里的要求，微微牵动嘴角，试图拉出一个15-20度的、苏念卿式的标准微笑。
嘴角僵硬地上扬，眼神却空洞而悲伤。
这个笑容，比哭还难看。
她坚持了几秒，最终还是垮了下来。笑容消失的瞬间，巨大的疲惫和空洞感将她吞没。她看着镜子里那个不伦不类的自己，一股强烈的反胃感涌上喉咙。
她猛地冲进浴室，伏在洗手台上干呕起来，却什么也吐不出来，只有眼泪不受控制地涌出，砸在冰冷的陶瓷台面上。
窗外，雨不知何时已经停了。月光透过云层缝隙洒落进来，清冷地照在衣帽间里那一排排属于“苏念卿”的衣服上，也照在镜前这个穿着华丽长裙、却脆弱得不堪一击的替身身上。
漫长的夜晚，才刚刚开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