夜深人静,暗河总部深处那间专门安置大家长慕明策的密室里,只余下长明灯芯燃烧时偶尔发出的轻微噼啪声,以及榻上之人微弱得几乎难以察觉的呼吸。药味浓郁,混合着石壁特有的阴冷潮气,沉甸甸地压在每一个角落。白鹤淮刚刚施完最后一轮针,指尖内力缓缓收回,轻轻捻动着刺在慕明策头顶要穴的那根细长银针,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。苏暮雨如同往日一样,静默地守在一旁,眠龙剑并未离身,只是此刻被他暂时倚靠在榻边的阴影里,剑鞘在幽暗光线下泛着冷硬的微光。
就在这万籁俱寂之时,榻上的慕明策喉咙里忽然发出一阵模糊的咕噜声,干裂的嘴唇微微翕动,断断续续地吐出几个含糊不清的字眼:“……剑……不可……离……咳咳……北……北隅……”声音极其微弱,却像一道惊雷,瞬间劈开了室内的沉寂。
苏暮雨猛地抬头,目光如电般射向榻上,身体下意识地向前倾了倾,试图捕捉更多信息。就连正在专注行针的白鹤淮,手下动作也几不可察地顿了一瞬,她飞快地瞥了苏暮雨一眼,又立刻收敛心神,专注于银针的捻转,仿佛刚才那声梦呓只是错觉。
然而,那细微的声音确实存在过,并且像投入死水潭的石子,激起了层层涟漪。苏暮雨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了几分。“剑不可离”?是指眠龙剑不能离开他身边,还是不能离开暗河?“北隅”又是指什么?是大家长北上求医的目的地,还是另有所指?这几个零碎的词,与他日夜守护的眠龙剑紧密相关,由不得他不多想。大家长昏迷前那匪夷所思的安排,是否真的隐藏着更深的意图,而答案就藏在这些无意识的梦呓里?
白鹤淮起出银针,动作依旧平稳流畅,她取过温热的湿帕,轻轻擦拭大家长额头的虚汗,脸上看不出任何异常,只是随口般说道:“重伤昏迷之人,神识涣散,偶尔会说些胡话,当不得真。苏公子不必过于紧张。”她这话说得轻描淡写,却更像是在刻意安抚,或者说,掩饰。
苏暮雨没有接话,只是深深看了白鹤淮一眼。这位小神医看似漫不经心,但她方才那一瞬间的停顿,没能逃过他的眼睛。他越发确信,大家长的梦话绝非简单的胡言乱语,而白鹤淮,很可能知道些什么,或者,至少比她表现出来的知道得要多。然而,白鹤淮说完便低下头,整理着她的药箱,一副“我已言尽于此”的模样。
这微妙的插曲并未瞒过某些有心人的耳目。尽管密室守卫森严,但关于大家长可能说出关键梦话的风声,还是不知通过什么途径,悄然传到了苏昌河的耳朵里。苏昌河本就对眠龙剑代政之事耿耿于怀,认定其中必有蹊跷,闻听此讯,更是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鲨鱼,精神大振。他认定白鹤淮作为唯一能接近大家长、并能解读其身体状况的人,一定掌握了关键信息。
于是,苏昌河开始变着法子往白鹤淮身边凑。他先是假借关心大家长病情,提着些名贵的滋补药材前去探望,言语间旁敲侧击:“白神医日夜辛劳,大家长近日可有好转?昏迷之人,神识不清,有没有说过什么……特别的话?比如,关于暗河的未来,或者……那把剑的?”他边说边用眼神瞟向被苏暮雨紧紧守着的眠龙剑。
白鹤淮正拿着一把小银刀小心地切削着某种干枯的药材根茎,闻言头也不抬,懒洋洋地回道:“苏大人有心了。大家长伤势过重,能吊住性命已属不易,说话?那得等奇迹发生了。至于剑嘛……”她终于抬起眼皮,似笑非笑地看了苏昌河一眼,“我只会医人,不会医剑,苏大人问错人了吧?”
苏昌河碰了个软钉子,脸色有些难看,却又不甘心就此放弃。过了两日,他又寻了个由头,说是找到了一本古籍医书,上面或许有治疗大家长所中奇毒的线索,亲自给白鹤淮送去。这次,他更加直接:“白神医,大家长昏迷前神智可还清醒?有没有留下什么……特别的嘱咐?尤其是关于如何应对当前局面的?”他紧紧盯着白鹤淮的表情,不放过任何一丝变化。
白鹤淮接过那本泛黄的古籍,随手翻了两页,便搁在了一边,打了个小哈欠:“苏大人,大家长昏迷前的情形,您不是也在场吗?至于嘱咐嘛,不就是让眠龙剑**事务嘛,全暗河的人都听见了。怎么,苏大人是觉得这嘱咐还不够‘特别’?”她语气里的调侃意味毫不掩饰,让苏昌河一时语塞,只能悻悻离去。
几次试探未果,苏昌河越发焦躁。他认定白鹤淮是故意隐瞒,或许是与苏暮雨达成了什么默契。一个大胆又有些荒唐的念头在他心中滋生:既然问不出来,不如亲自去听!他就不信,大家长昏迷中还能控制自己不说梦话,只要让他亲耳听到一两句关键的,或许就能解开谜团,找到对付那把破剑的办法!
于是,在一个后半夜,趁着月色被浓云遮蔽,苏昌河换上一身便于隐匿的深色夜行衣,凭借对总部地形的熟悉和对守卫换班规律的掌握,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潜到了大家长养伤的密室窗外。他屏住呼吸,将耳朵紧紧贴在冰凉的石壁上,全力捕捉着室内的任何一丝声响。室内只有均匀的呼吸声和偶尔灯花爆开的轻响,以及白鹤淮极轻的脚步声——她似乎还在整理药材。苏昌河的心提到了嗓子眼,既期待又紧张。
就在这时,一阵略显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,是苏暮雨例行巡夜经过附近。他远远便察觉到密室周围的气息有异,一种顶尖杀手特有的直觉让他立刻警惕起来。他放缓脚步,目光锐利地扫过阴影中的每一个角落,很快,就锁定了那个紧贴在密室窗外、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的可疑身影。
苏暮雨眼神一寒,没有发出任何警报,身形如轻烟般飘然而至,悄无声息地落在了苏昌河身后。苏昌河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偷听上,竟未第一时间察觉。直到苏暮雨冰冷的声音几乎贴着他耳畔响起:“深更半夜,苏大家长不好好在自己房中休息,在此处鬼鬼祟祟,意欲何为?”
苏昌河吓得浑身一激灵,猛地转身,差点撞上苏暮雨冷峻的面孔。他脸上瞬间闪过慌乱、尴尬和恼怒,但很快强自镇定下来,干笑两声,扯了个自己都觉得蹩脚的理由:“咳……原来是暮雨啊。我……我睡不着,担心大家长安危,故而前来查看一番。怎么,这也不行吗?”
“查看?”苏暮雨的目光扫过他一身的夜行衣,语气中的讽刺毫不掩饰,“穿着这身衣服,趴在窗外查看?苏昌河,你是把大家都当成三岁孩童了么?”
两人的争执声显然惊动了室内的人。密室的门“吱呀”一声被从里面推开,白鹤淮探出头来,手里还拿着一株未处理完的草药。她看着窗外剑拔弩张的两人,尤其是苏昌河那副被抓包后窘迫又强装镇定的模样,先是愣了一下,随即恍然大悟,脸上立刻浮现出毫不掩饰的戏谑笑容。
“哟,我当是谁呢,原来是苏大人大驾光临。”白鹤淮倚着门框,笑吟吟地说道,“怎么,苏大人这是对我这小小的临时医庐不放心,亲自来查岗了?还是说……”她故意拖长了语调,目光在苏昌河和苏暮雨之间转了转,“苏大人是得了什么消息,知道今晚大家长可能会说些有趣的梦话,特地赶来想抢个先听?”
苏昌河被她说得脸上青一阵白一阵,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。他狠狠瞪了白鹤淮一眼,又看向面沉如水的苏暮雨,心知今晚是彻底栽了,再待下去只会自取其辱。他重重哼了一声,撂下一句“胡说八道!我只是路过!”便狼狈不堪地拂袖而去,连背影都透着气急败坏。
白鹤淮看着苏昌河消失在黑暗中,忍不住“噗嗤”笑出声来,转头对苏暮雨眨了眨眼:“苏公子,你们暗河的人,都这么……有趣吗?这位苏大家长,为了听几句梦话,连这种梁上君子的勾当都干得出来,真是……勇气可嘉啊。”
苏暮雨没有笑,眉头反而锁得更紧。苏昌河如此不顾身份的举动,恰恰说明了他对大家长梦话的重视,也反证了这梦话可能蕴含的信息非同小可。他看向白鹤淮,沉声问道:“白神医,大家长……究竟还说过什么?”
白鹤淮收起了玩笑的神色,摊了摊手,一脸无辜:“苏公子,我早就说过了,昏迷之人说的胡话,当不得真。或许只是些毫无意义的音节,或许是他记忆深处的某些碎片,谁知道呢?”她顿了顿,意味深长地补充道,“而且,有时候听到什么,或许不在于病人说了什么,而在于……听的人自己想听到什么,你说是吗?”
这话说得模棱两可,更像是一种提醒和告诫。苏暮雨沉默地看着她重新关上门,隔绝了内外的世界。他站在原地,良久未动。夜风穿过幽深的庭院,带来刺骨的寒意。大家长断续的梦呓、白鹤淮讳莫如深的态度、苏昌河近乎疯狂的刺探……这一切都像一团迷雾,笼罩在眠龙剑之上。他低头看向手中这柄被赋予了至高权柄却又带来无尽麻烦的长剑,冰冷的剑鞘似乎也藏不住那份越来越沉重的疑云。他知道,关于这把剑和它背后秘密的争夺,绝不会因为一次失败的偷听而停止,相反,可能才刚刚开始。而下一次,苏昌河的手段,恐怕就不会这么“温和”了。
暗河总部的演武场平日是弟子们切磋练功的地方,此刻却静得可怕。高耸的石壁隔绝了外界的光线,只有四周石壁上镶嵌的几盏长明灯投下昏黄的光晕,在坑洼不平的青石地面上拉长出扭曲的影子。空气里弥漫着尘土和金属摩擦后留下的淡淡腥气,还有一种山雨欲来的紧绷感,压得在场为数不多的几个观战者几乎喘不过气。
苏昌河站在演武场的一端,一身玄色劲装,勾勒出精悍的身形。他手中握着的并非平日惯用的奇门兵刃,而是一柄看起来颇为沉重的乌鞘巨剑,剑身比寻常长剑宽厚近一倍,剑柄缠着暗红的丝线,与他眼底隐隐泛起的血丝相映,透出一股沉甸甸的压迫感。他没有看站在对面的苏暮雨,而是用指尖轻轻摩挲着巨剑冰冷的剑格,仿佛在抚摸情人的肌肤,声音不高,却清晰地传遍了整个空旷的场地:
“暮雨,我们认识多少年了?”
苏暮雨立于另一端,依旧是那身素净的灰衣,腰杆挺得笔直。眠龙剑并未出鞘,连鞘握在他手中,剑尖轻点地面。他闻言,眼帘微垂,遮住了眸中一闪而过的复杂情绪,声音平静无波:“自百鬼窟试炼至今,二十七年零三个月又五天。”
苏昌河低低地笑了起来,笑声在石壁间回荡,带着几分自嘲,几分苍凉:“二十七年……你倒是记得清楚。那你还记不记得,当年在那种只能活一个出来的鬼地方,我们是怎么联手杀光其他十八个人,又是怎么一起活着走出来的?”他抬起头,目光如钩,直刺苏暮雨,“我们发过誓,要一起改变这该死的暗河,让它不再是只能活在阴沟里的老鼠,让它能真正见到光。”
“我记得。”苏暮雨的声音依旧平稳,但握着剑鞘的手指几不可察地收紧了些,“但大家长之令,亦不可违。昌河,收手吧,此刻回头,还来得及。”
“回头?”苏昌河像是被这句话彻底点燃,声音陡然拔高,带着压抑不住的愤怒和讥诮,“回头继续看你抱着这把破剑,像个提线木偶一样,演这出荒唐的戏码?慕明策老糊涂了!暗河的大家长,什么时候需要靠一把剑来指定?真正的权威,是靠这里打出来的!”他猛地用巨剑剑鞘顿地,发出“咚”的一声闷响,石屑微溅。
他向前踏出一步,气势陡然攀升,周身仿佛有无形的气流开始旋转,带起地上的微尘。“苏暮雨,我今天就明白告诉你,我受够了!这场闹剧该结束了。暗河的未来,绝不能系于一把死物之上!我要挑战你,就在这里,就在现在!赢的人,才有资格决定眠龙剑的命运,决定暗河的未来!”
苏暮雨终于抬眸,正视着苏昌河眼中那几乎要燃烧一切的火焰。他知道,这一战无可避免。苏昌河的耐心早已耗尽,之前的种种阴谋诡计失败后,这是最直接,也是最残酷的解决方式。他缓缓将眠龙剑平举至胸前,左手握住剑鞘,右手轻轻搭上剑柄:“既然你意已决……我,持剑人苏暮雨,接受你的挑战。此战,胜者执剑,败者……无异议。”
“好!”苏昌河爆喝一声,不再多言。他身形猛地一动,如同蛰伏已久的猎豹骤然扑出,速度快得只留下一道模糊的残影。那柄沉重的乌鞘巨剑在他手中仿佛轻若无物,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,一招最简单也最霸道的“力劈华山”,直直斩向苏暮雨头顶!剑未至,那股狂猛的气劲已压得苏暮雨额前发丝向后飞扬。
苏暮雨眼神一凝,脚下步伐如流水般向后滑开半步,同时间,眠龙剑“锃”然出鞘!剑光如暗夜中惊醒的幽龙,并非硬接,而是贴着巨剑的剑脊向上疾掠,剑尖颤动,直点苏昌河握剑的手腕。这一下变招迅疾精准,尽显苏暮雨剑法之灵动。
苏昌河似乎早有所料,手腕一翻,巨剑改劈为扫,厚重的剑身带着万钧之力横向拍出,竟是要凭借兵器的重量和自己的力量优势,强行打断苏暮雨的巧攻。苏暮雨不敢怠慢,眠龙剑划出一道圆弧,剑身轻颤,卸开部分力道,人却借着这股力量向后飘飞,暂避锋芒。
两人一触即分,随即又如同两道旋风般再次碰撞在一起。苏昌河的剑法大开大合,势大力沉,每一剑都仿佛能开山裂石,充满了一往无前的决绝。他的巨剑挥舞起来,周围的气流都随之紊乱,灯影被绞得粉碎,整个演武场仿佛都被他的剑势所笼罩。而苏暮雨的剑法则如绵绵春雨,细腻缜密,眠龙剑在他手中时而在疾刺,时而在游走,总能在间不容发之际寻到苏昌河攻势中的细微破绽,加以牵制、反击。他的身法更是飘忽不定,如同鬼魅,往往在看似绝境之时,以毫厘之差避开致命攻击。
剑光交错,金铁交鸣之声不绝于耳。时而如暴雨打芭蕉,密集急促;时而如洪钟大吕,震人心魄。两人的身影在昏黄的灯光下快速闪动、交错、分离,留下道道令人眼花缭乱的轨迹。激烈的搏杀中,苏昌河的声音再次响起,带着喘息,却更添狠厉:“暮雨!看看你现在的样子!还是当年那个在百鬼窟里,敢跟我一起向管教挥刀的苏暮雨吗?你现在就像这把剑的奴隶!你守着大家长的命令,守着这把破剑,可暗河在你手里变成了什么?一个笑话!”
苏暮雨格开一记重劈,手腕被震得发麻,闻言沉声回应:“守诺,亦是力量。暗河需要秩序,而非陷入无止境的内斗!大家长如此安排,必有深意!”
“深意?狗屁深意!”苏昌河怒骂,攻势更急,“他就是不放心我!不放心任何人!所以才用这把剑来制衡!你甘心做这棋子,我苏昌河不甘心!”话音未落,他剑法陡然一变,巨剑挥舞间,竟隐隐带起风雷之声,剑势更加狂猛,仿佛要将眼前的一切都摧毁。他一剑狠过一剑,完全是搏命的打法,似乎已将生死置之度外。
苏暮雨顿感压力倍增,眠龙剑左支右绌,险象环生。他身上开始出现细小的伤口,灰衣被划破,渗出血迹。但他眼神依旧沉静,如同深潭,牢牢守着方寸之地,寻找着反击的机会。他知道,苏昌河的攻势虽猛,但如此不计消耗的狂攻,必然难以持久。
果然,久攻不下,苏昌河的呼吸变得越发粗重,额角也见了汗。巨剑虽猛,对体力的消耗也是巨大。就在他一次力竭回气的瞬间,苏暮雨动了!他仿佛与剑合为一体,身形化作一道淡灰色的影子,眠龙剑如**出洞,直刺苏昌河因挥剑而露出的肋下空门!这一剑,快、准、狠,凝聚了苏暮雨全部的精神和气力。
苏昌河瞳孔骤缩,回剑格挡已然不及!眼看剑尖就要及体,他眼中却闪过一丝近乎疯狂的决绝。他竟然不闪不避,反而迎着剑尖踏前一步,同时左手并指如剑,凝聚起一股阴寒刺骨的诡异劲力,直戳苏暮雨的心口!这是两败俱伤的打法!他竟是要用自己的重伤,来换苏暮雨的命!
苏暮雨没料到苏昌河如此决绝,剑尖已触及对方衣衫,但苏昌河那凝聚了毕生功力的一指也已到了胸前,指尖未至,那阴寒的指风已让他心脏骤然紧缩。电光石火之间,苏暮雨脑海中闪过无数画面,百鬼窟中的并肩,无数次任务中的相互扶持,还有苏昌河曾经带着真诚笑容说“我们一起改变暗河”的模样……他刺出的剑,终究是偏了一寸。
“嗤!”
眠龙剑的剑锋擦着苏昌河的肋骨划过,带起一溜血花。而苏昌河那致命的一指,也因苏暮雨关键时刻的收剑和侧身,未能击中要害,而是重重戳在了他的左肩胛骨上。
“咔嚓!”一声清晰的骨裂声响起。
苏暮雨闷哼一声,脸色瞬间煞白,整个人如遭重击,向后踉跄倒退,左臂软软垂下,显然肩骨已碎。眠龙剑险些脱手,他强忍着剧痛,以剑拄地,才勉强稳住身形,一口鲜血涌上喉咙,又被他强行咽下。
苏昌河肋下鲜血淋漓,但他仿佛感觉不到疼痛,只是死死地盯着苏暮雨,看着他无力垂下的左臂,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和一种被背叛的痛楚:“你……你为什么不刺下去?你可怜我?还是觉得我不配死在你剑下?!”他的声音嘶哑,带着一种绝望的愤怒。
苏暮雨以剑撑地,剧烈地喘息着,额上冷汗涔涔。他抬起头,看着状若疯狂的苏昌河,眼神复杂难明,有痛楚,有惋惜,最终化为一片深沉的疲惫:“昌河……我们……不是敌人。”他顿了顿,声音低沉却清晰,“这一指……我还你了。百鬼窟的债……两清。”
苏昌河闻言,身体猛地一震,如同被一盆冰水从头浇到脚。他看着苏暮雨苍白的脸,看着他那条无力垂落的手臂,再低头看看自己肋下的伤口,那股同归于尽的疯狂气焰,如同被戳破的气球,迅速消散。他踉跄了一下,巨剑“当啷”一声掉在地上,发出沉重的回响。他没有去捡,只是失魂落魄地站在那里,任由鲜血染红衣襟。
“两清……好一个两清……”苏昌河喃喃自语,脸上露出一抹比哭还难看的惨笑,“苏暮雨……你总是这样……总是这样……”他不再看苏暮雨,也不再看地上的眠龙剑,转身,拖着受伤的身体,一步一步,踉跄地朝着演武场昏暗的出口走去。背影萧索,仿佛一瞬间被抽走了所有的精气神。
苏暮雨望着他消失在黑暗中的背影,久久未动。左肩的剧痛一阵阵袭来,但他心中的沉重却远胜于身体的伤痛。他赢了,保住了眠龙剑,却也亲手斩断了与苏昌河之间最后一丝兄弟情谊。他知道,从今往后,他们之间只剩下无法弥合的对立。他缓缓弯腰,用还能动的右手,艰难地拾起地上的眠龙剑,归入鞘中。剑身冰凉的触感传来,却让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孤独。这场剑之试炼,没有真正的赢家。而暗河的未来,依旧笼罩在浓重的迷雾之中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