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陈凡收到请柬那天，正在修车。手上全是油泥，黑乎乎的。他拆开那个红色的信封，
里面一张硬纸板，烫金的名字，小雅，李伟。小雅。这两个字扎了一下他的眼。
他把手里的扳手扔了，砸在地上，哐当一声。旁边的徒弟小张探头进来：“师傅，咋了？
”陈凡没说话，他走到水龙头底下，拧开，冷水冲着手上的油。油冲不掉，黏在皮肤纹路里。
他拿起那块黄色的碱肥皂，使劲搓。搓得皮肤发红。“师傅，晚上吃啥？”小张又问。
“随便。”陈凡关了水，甩了甩手上的水珠。他拿起那张请柬，又看了一遍。婚礼地点，
君悦酒店。下个周六。他回到屋里，打开电脑。他没看那些修车的论坛，他点开了一个网页。
兰博基尼。红色的。他一张一张翻着看。鼠标点下去，没有声音。小张在门口喊：“师傅，
那辆捷达的油泵到了，要不要现在换？”“换。”陈凡眼睛没离开屏幕。他点开一个配置单，
看上面的数字。一串，又一串。他关掉网页，又打开一个。银行的。他看着余额。
那串数字不长，但够干点事。他拿起手机，翻出一个号码。拨了过去。“喂，我，陈凡。
”“哟，稀客啊，怎么，想通了，回来跟**？”那边是个大嗓门。
“你那台Huracán，还在不？”“在啊，就等着有缘人呢。怎么，你小子要？”“嗯。
我要了。”“……你吃错药了？你一个修车的，买这玩意儿干啥？**也得有地方装啊。
”“少废话，在不在，不在我找别家了。”“在在在！当然在！就怕你不要！什么时候过来？
”“明天。”挂了电话，陈凡把手机扔在桌上。他看着窗外，天有点阴。
他想起小雅跟他说过的话。“陈凡，你太闷了。你除了修车，还会干嘛？
”那时候他怎么回答的？他好像没说话。他就那么看着她。现在他觉得，
他应该干点不闷的事。2周六，陈凡起了个大早。他从衣柜里拿出那套西装，
还是上次同事结婚时买的，挂在塑料袋里，没怎么动过。他穿上，对着镜子照了照。有点紧。
他下楼，小区门口停着一辆红色的车。流线型的车身，在灰蒙蒙的早晨里，像一团火。
邻居王大妈牵着狗路过，嘴张成了O型。“小凡，这……这是你的车？”“嗯，王大妈，
我出去一趟。”他拉开车门，坐进去。皮革的味道。他摸了摸方向盘，有点凉。
他按了下启动按钮，车里传来一阵低吼。那声音不像他修过的任何一辆车，那声音像野兽。
他把车开出去，路上没人。他踩了一脚油门。车往前一窜，他整个人被按在座椅上。
他有点慌，赶紧松开。他开得很慢，像个新手。路上的人都看他。他不在乎。他开着车，
去了个地方。一个老小区，楼下停满了电动车。他没上去，就在车里等着。过了一会儿，
一个女的下来了。穿着淡蓝色的裙子，画着妆。她走到一辆白色的大众旁边，拉开车门。
陈凡按了下喇叭。那声音很响。女的回过头。她看见了那辆红色的车，也看见了车里的人。
她愣了一下，然后走过来。“陈凡？”“嗯。”“你……这是你的车？”“嗯。
”小雅围着车走了一圈，手摸着车顶，又摸摸车身。她没说话。“你要去哪？”陈凡问。
“……去酒店。婚礼要提前准备一下。”“我送你。”小雅看着他，看了几秒钟。
她拉开车门，坐了进去。一股香水味飘过来，不是小雅以前用的那款。“你变了。
”小雅系上安全带。“是吗。”“以前你连话都懒得说。”陈凡没接话。他开着车，
汇入车流。车里很安静，只有引擎的轻微嗡鸣。“你今天……很帅。”小雅说。
“西装太紧了。”陈凡说。小雅笑了。她伸手过来，帮他把领带扶正。
她的指尖碰到他的脖子，有点凉。“还是这么不会照顾自己。”她说。陈凡握着方向盘的手，
紧了一下。3到了君悦酒店门口，已经有不少人在了。迎宾的小伙子穿着西装，站着笔直。
陈凡把车停在门口最显眼的位置。他没有熄火。引擎的声音，让门口的人都看了过来。
他下了车，绕过去，给小雅开门。小雅下车，脸上有点不自然。门口的迎宾看着他们，
又看看那辆红得刺眼的车，表情很复杂。“我先进去了。”小雅说。“嗯。
”陈凡看着她走进酒店大门。他没有动。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包烟，抽出一根，点上。
他靠着车门，抽着烟。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从酒店里走出来，脸上堆着笑。他看见了陈凡，
也看见了那辆车。他走过来。“您好，这里是婚宴入口，不能长时间停车。
”陈凡看了他一眼，没说话，继续抽烟。男人脸上的笑容有点挂不住了：“先生，
请您配合一下，今天这里有大喜事。”陈凡把烟头扔在地上，用脚尖碾灭。
他从车里拿出一个黑色的塑料袋，放在地上。然后他锁上车，把钥匙扔给门口的泊车小弟。
“看着点，刮一下你赔不起。”泊车小弟拿着那把沉甸甸的钥匙，手有点抖。
陈凡往酒店里走。那个西装男人还想拦他，旁边有人拉了他一下，对他摇了摇头。宴会厅里，
人很多。吵吵嚷嚷的。陈凡找了个角落的位置坐下。桌上摆着喜糖，红色的包装。
他剥开一颗，放进嘴里。太甜了。他看见小雅在台上，旁边站着个男人。那个男人他见过，
照片上，李伟。穿着白色西装，头发梳得油亮。他正拿着话筒，说着什么。
“……感谢各位来宾，在百忙之中……”陈凡没听。他看着小雅。小雅也看见他了。
他们的目光在空中碰了一下，小雅很快就移开了。一个服务员走过来，给陈凡倒茶。“先生，
您是哪一桌的？”陈凡指了指自己胸前的红花。那是小雅刚才塞给他的，宾客的。“哦，好，
好。”服务员走了。陈凡端起茶杯，吹了吹上面的热气。茶很烫。他喝了一小口。
台上的李伟说完了，下面鼓掌。陈凡也跟着拍了两下手，声音很轻。然后是交换戒指。
陈凡看着李伟把戒指套在小雅的手指上。那颗钻石，在灯光下闪了一下。陈凡把手伸进口袋，
摸了摸。里面是冰凉的，硬的。4仪式进行到一半，陈凡站了起来。他往外走。
穿过一张张桌子，人们都看着他。他没看任何人，就那么往外走。他走到酒店门口，
那个黑色的塑料袋还在原地。他拎起来，不重。他走到那辆红色的兰博基尼旁边，拉开车门，
坐了进去。他没有发动车子。他坐在驾驶座上，看着酒店大门。他拿出手机，
点开了一个音乐播放器。他找了一首歌，一首很老的歌。他把声音调到最大。然后，
他打开了车窗。歌声从车里传出来，飘在酒店门口。
“……原谅我这一生不羁放纵爱自由……”门口的保安和泊车小弟都看着他。
陈凡从塑料袋里拿出一个东西。一挂鞭炮。很长的一挂。他把鞭炮的一头挂在后视镜上，
另一头拖在地上。他又拿出一个打火机。他按下了打火机。一小簇火苗。
他把火苗凑到鞭炮的引线上。引线呲呲地响着，很短。然后，爆炸声响起。啪！啪啪！
啪啪啪！声音很响，很密集。红色的纸屑四处飞溅。门口的人吓了一跳，都散开了。
酒店里的声音也停了。陈凡坐在车里，面无表情。鞭炮在他的车后面炸开，像一条火龙。
红色的纸屑落在红色的车身上，分不清彼此。酒店大门被推开，李伟冲了出来。他的脸，
很难看。他看着那辆正在“放炮”的车，看着车里的陈凡。他快步走过来。鞭炮声还在响。
李伟走到车窗边，弯下腰，看着陈凡。“**有病是不是？！”他吼。陈凡关掉了音乐。
鞭炮声还在继续。他看着李伟，没说话。“你知不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？”陈凡还是没说话。
李伟伸手就去拉车门。车门锁着。他一拳砸在车顶上。“下来！你给我下来！”陈凡看着他。
他忽然笑了。他按了一下按钮，车窗升了上去。李伟的拳头砸在玻璃上，发出闷响。
鞭炮声终于停了。地上铺了一层红色的纸屑。空气里全是火药味。陈凡发动了车子。
引擎的低吼声响起。李伟还在车外骂着。陈凡挂上档，踩下油门。车子动了，缓缓地开走了。
李伟在后面追了两步，停下了，指着车，嘴里还在骂。
陈凡从后视镜里看着那个越来越小的人影。他开着车，上了路。他没有开快。他就那么开着，
像在散步。5陈凡把车开回了他的修车厂。厂里没人，小张他们估计都吃饭去了。
他把车停在院子里，熄了火。周围一下子安静下来。只有他自己的呼吸声。他坐在车里，
没动。他看着方向盘，看着前面的挡风玻璃。玻璃上，有几片红色的纸屑。他伸手去摸，
摸到了，捻了一下，成了粉末。他下了车，关上车门。他走到厂门口，把那扇大铁门拉上，
锁好。整个世界，就剩他一个人，还有这辆车。他走到车前，伸手摸着车头。那漆面，光滑，
冰凉。他想起小雅摸它的时候，眼神里的光。他绕着车走了一圈，像在检查一辆待修的车。
他看看轮胎，看看底盘。一切都很完美。他拉开车门，又坐了进去。他不想动。
他靠在座椅上，闭上了眼睛。脑子里很乱。都是过去的画面。他和小雅刚认识的时候，
她还是个学生。她来他这里修自行车。她的自行车链子掉了。他蹲在地上，给她装上。
手上也是油泥。她看着他笑，说：“师傅，你手好脏。”他说：“嗯。
”她说：“我请你喝水吧。”他说：“不用。”后来，她就经常来。有时候修车，
有时候不修车，就坐在旁边看他。她给他带饭，带水，带干净的毛巾。他话不多，她话很多。
她说学校的事，说她的朋友，说她的梦想。她说她以后想开一家花店。他说：“花不赚钱。
”她说：“赚不赚钱无所谓，喜欢就行。”那时候，他觉得日子挺好的。虽然每天都是油泥，
但是，有个人在旁边叽叽喳喳，好像也没那么闷了。再后来，她毕业了。她开始工作。
她来的次数越来越少。她跟他说，她要结婚了。他说：“哦。”她说：“他对我很好。
他家条件也不错。”他说：“嗯。”她说：“陈凡，你……没什么想说的吗？”他想了想，
说：“你自行车还好吗？”小雅哭了。那天，她哭得很伤心。陈凡没哄她。他就那么站着，
看着她哭。他不知道该说什么。现在，他坐在这辆昂贵的车里，忽然觉得，
他好像应该说点别的。说什么呢？“别走？”“别嫁给他？”“我养你？”他说不出口。
那时候的他，说不出。现在的他，也说不出口。6陈凡在车里坐了很久。直到手机响。
是小张打来的。“师傅，你咋了？电话不接，厂门也锁了。”“没事。”陈凡的声音有点哑。
“你今天不是去参加前女友婚礼了吗？爽不爽？听说你开了一辆兰博基尼过去？牛逼啊师傅！
”陈凡没说话。“师傅？还在吗？”“在。厂里有点事，我回来看看。”“哦，那你忙，
我跟小刘在外面吃饭呢。”挂了电话，陈凡发动了车子。他不能把车停在这里。
这地方不安全。他把车开出去，开到了一个他知道的地下停车场。他租了个车位。停好车，
他锁上车，走了出去。他没回家。他沿着马路走。天已经黑了。路灯亮着，
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。他走到一个桥上，趴在栏杆上。下面是河，水是黑的，没有光。
他摸了摸口袋，想抽烟。空的。烟扔在酒店门口了。他从口袋里掏出那个红色的宾客红花，
看着。上面还有小雅的名字。他把它撕了，扔进河里。红花在水面上飘了一下，就沉下去了。
他继续往前走。他路过一家花店。店里亮着灯，一个女孩在整理花。他停下脚步，看着。
他想起了小雅的梦想。他走了进去。女孩抬头看他：“先生，买花吗？”“嗯。
”“买什么花？玫瑰？百合？”“你们这，什么花最贵？”女孩愣了一下，
指了指角落里的一盆花：“那个，蝴蝶兰。刚到的，品种好。”“多少钱？”“三千八。
”陈凡掏出手机，扫码，付了钱。“麻烦，给我送到这个地址。”他把小雅的地址给了女孩。
“现在送吗？”“现在。”女孩看着他，有点奇怪。但还是开始包装那盆花。
陈凡在店里等着。他看着那些花，红的，黄的，紫的。五颜六色。他想，小雅的花店，
应该也是这个样子吧。花包好了。女孩叫了快递。陈凡走出花店。他心里好像好受了一点。
他不知道为什么。也许只是想做点什么。做点他以前不会做的事。7第二天，
陈凡照常去修车厂。小张看见他，眼睛都亮了。“师傅！你牛逼啊！视频都传疯了！
”陈凡正在拧一颗螺丝，没抬头：“什么视频？”“就是你昨天啊！兰博基尼，放鞭炮！
有人拍下来发网上了！标题都给你起好了，《史上最硬核前任，兰博基尼鞭炮送祝福》！
”陈凡手上的动作停了一下。“我看看。”小张把手机递过来。视频拍得有点晃，但很清楚。
红色的兰博基尼，震耳欲聋的鞭炮声，还有李伟那张绿了的脸。下面的评论已经几千条了。
“哈哈哈，这哥们是条汉子！”“新郎表情太精彩了，心疼三秒。”“这才是真爱啊，
爱她就让她一辈子忘不了你。”“有钱人的世界我不懂，兰博基尼说烧就烧。
”“这哥们是来砸场子的吧？还祝福呢。”陈凡把手机还给小张。“删了。”“啊？
为啥啊师傅？多威风啊！”“让你删就删。”“哦……好吧。
”小张有点不情愿地把视频删了。陈凡继续修车。可他心里静不下来。他一闭上眼，
就是那满地的红色纸屑，和李伟的脸。他拿起扳手，继续干活。可手有点抖。“师傅，
要不你今天歇着吧？”小张说，“你脸色不太好。”“没事。”他嘴上说没事，
可手里的活儿干得越来越慢。最后，他把扳手一扔，站了起来。“我出去一趟。
”他开着那辆捷达，出去了。不是那辆兰博基尼。他现在不想碰那辆车。他开着车，