车帘掀动,冷风灌进来。
秦昭凌睁开眼,马车已经停了。外面有人声,是亲卫在交涉。她扶着车厢壁坐直,右手三指蜷着,掌心发麻。
“人送到就行,接下来按规矩办。”一个低沉的声音说。
她听出是萧景衔。可他没有进来,也没有再看她一眼。亲卫打开车门,递来一套粗布衣裳。
“换上,随我们走。”
她没问去哪里。接过衣服,跟着他们穿过营地。四周都是军帐,地上踩出泥泞的脚印。远处传来操练的号子声,夹杂着马嘶。
她被带到一处矮屋前。门开时,一股霉味扑面而来。屋里只有一张木床、一只陶盆,墙角堆着柴草。老嬷妈站在里面,手里拿着铁链。
“殿下吩咐,你暂住这里,不得外出。”亲卫说完就走了。
她站在门口,明白过来。她不是被救,只是换了个地方关着。
夜深了,风从窗缝钻进来。她靠在床边,听见远处有孩子笑声。清脆,像她女儿小时候。
她猛地起身,冲出门去。
铁链哗啦作响,绊住她的脚。她摔倒在地,膝盖磕在石子上。外面没人,只有风刮过空地。
一个狱卒提着灯笼走过来,笑了一声:“怎么,想跑?你那两个娃,早认新娘做娘了。三天前还跟着爹拜堂呢。”
他顿了顿,故意放慢声音:“顾大人娶的是柳家**,聘礼抬了八抬,全城都看见了。你这当娘的,在这儿当奴都不够格。”
秦昭凌趴在地上,手指抠进泥土。
她想起成亲那日,顾晦明站在红毯尽头,对她伸出手。他说:“我此生只娶你一人。”
后来她被押出府门时,还在想,他会来接她。
可他没有。
他另娶了别人,还把她的儿女带走。
她慢慢爬起来,回到屋里。关上门,从袖中摸出一块碎布。用炭笔写三个字:他负我。
写完,折好,塞进衣襟内层。
第二天起,她开始洗衣。一桶桶冷水,泡着军士的脏衣。手浸在水里,裂开口子,血渗出来。她不说话,继续搓洗。
有人路过,指着她说:“这就是那个罪臣之女?听说以前是侯府**。”
“现在还不是给人洗裤腿。”
她低头干活,指节发僵。
夜里,她背《千字文》。一句一句,像当年教孩子那样念出声。怕忘了,怕有一天见了他们,说不出话。
有一次,醉酒的军官闯进来,伸手抓她头发。她抄起火钳,砸向对方。那人怒了,叫来守卫,将她绑在柱子上抽了三十鞭。
背上**辣地疼,她咬着布条不叫出声。
第三天,她能下床了,照样去洗衣。水太冷,手上的伤又裂开。血滴进盆里,散成丝线。
她看着水里的红痕,想起女儿第一次叫“娘”的样子。那么小,趴在她怀里笑。
她闭了闭眼。
从此以后,每次写字,都多加一句:我要活着见你们。我要他跪在我面前。
三年就这样过去。
直到那天,营外来了快马。
亲信侍卫手持凤纹令箭,直入军营主帐。将领不肯放人,说:“这女人待在军中多年,早就……”
话没说完,对方掏出圣旨。
“新皇登基,大赦天下。秦氏昭凌,无罪释籍,即日起护送还京。”
众人沉默。
侍卫走到矮屋前,推开门:“你可以走了。”
她正在烧那块碎布。火苗舔着布角,字迹一点点消失。
她没抬头:“为什么现在才来?”
“是九殿下坚持要查清旧案。如今他已登基,第一道特赦令,给了你。”
她站起身,脸上没有喜色。
当晚,她取出藏了三年的东西——一枚并蒂莲玉佩。白玉雕的莲花,两朵并生,背面刻着“永结”二字。
这是顾晦明当年亲手给她戴上的。
她走到院中,点燃烧香。火盆燃起,她把玉佩扔进去。
火焰跳了一下,玉石开始发黑。
她盯着火光,声音很轻:“从今往后,你我恩断义绝。”
香灰飘起来,落在她眉心。那点朱砂痣像是被点燃了。
第二天天没亮,她已收拾妥当。素色衣裙洗得发白,袖口磨了边。她把断指藏进袖中,背上包袱。
侍卫牵来马车。她没回头看一眼。
车轮滚动,驶出军营。南方的路很长,但她知道终点在哪。
京城有她的孩子。
也有那个背叛她的人。
马车行至半途,停下饮水。她坐在路边石头上,望着远处山影。
一名侍卫递来水囊。她接过,喝了一口。
“娘娘……”侍卫迟疑着开口。
她抬眼看去。
“路上听说,顾大人这几年升了户部侍郎,夫人也生了儿子。”
她没说话,把水囊递回去。
侍卫不敢再言。
她低头看着自己的手。旧伤还在,但能握紧。
太阳出来了,照在她脸上。她闭上眼。
耳边忽然响起那一声“娘——”。
不是幻觉。
是真实存在过的呼唤。
这一次,她睁开眼,轻声说:
“我在了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