音乐的第一个音符，像针尖一样扎进寂静。
旋转木马再次启动。
孟晴的心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，几乎无法呼吸。
圈套。
这个念头一旦产生，就像藤蔓一样疯狂滋长，缠住了她的整个思维。
她看着陆泽。
他依然站在原地，用那种悲痛而鼓励的眼神望着她，仿佛她是他生命中唯一的希望。
“晴晴相信我。”他的口型无声地对她说。
相信你……
这句话孟晴听过无数次。
在她犹豫是否要辞掉工作，专心做他“事业”的贤内助时，他说：“晴晴，相信我我会给你想要的一切。”
在她被他要求签下一份又一份她看不懂的合同时，他说：“晴晴，相信我这都是为了我们共同的未来。”
在她被警察带走，隔着冰冷的铁窗看到他安然无恙地站在外面时，他用口型对她说的，也是——“相信我。”
结果呢？
结果是她成了替罪羊，背负了所有罪名。
而他逍遥法外。
这些记忆碎片像潮水般涌来，冲击着孟晴几乎空白的大脑。每一次冲击，都带来一阵剧痛。
“啊……”她忍不住发出一声低吟，双手抱住了头。
“晴晴你怎么了？”陆泽的声音里充满了关切，“是不是头疼？别怕有我。你只要按照我说的做，我们都能活下去。”
他的声音，曾是治愈她一切焦虑的良药。
现在听来，却像一条冰冷的蛇，顺着她的耳蜗往里钻。
他说让她去找那个杀了人的女孩。
因为那个女孩杀了人，所以会愧疚，所以会接受她，从而牺牲自己来成全她？
这是什么逻辑？
这是陆泽的逻辑。
他永远能精准地找到别人最柔软、最脆弱的地方，然后用温柔的话语，将自己的意图包装成“为你好”，让你心甘情愿地跳进他挖好的陷阱。
这不叫为你好。
这叫……PUA。
又一个冰冷的词汇浮现。
孟晴的身体抖得更厉害了。她感觉自己像一个被线操控的木偶，而陆泽就是那个提线的人。即使在这个地狱里，他也试图重新拿起那些看不见的线。
不。
不可以。
孟晴猛地抬起头，目光死死地盯着陆泽。
她的眼神里，不再是全然的依赖和信任，而是多了一丝……抗拒。
陆泽显然察觉到了这丝变化。他微微蹙眉，但立刻又恢复了温柔的表情。
“晴晴别用这种眼神看我。我知道你很害怕。但现在不是任性的时候。听话。”他加重了“听话”两个字的语气。
这是他惯用的伎俩。
先给予安抚，再施加压力。
孟晴的嘴唇动了动，想说什么，却发现喉咙像是被堵住了。
长久以来形成的服从惯性，像一道枷锁，锁住了她的声带。
她做不到。
她无法对陆泽说出一个“不”字。
眼看音乐就要再次停止，孟晴的心乱如麻。
另一边那个瘦弱的女孩哭够了，抬起布满泪痕的脸，用一种奇异而空洞的眼神看着他们。
她似乎在期待着什么。
期待着……有人来终结她的痛苦吗？
孟晴的心一沉。
或许陆泽是对的。
或许这真的是唯一的活路。
牺牲一个本就生无可恋的人，换取自己的生存……
这个念头让她感到一阵恶心。
但求生的本能，却在疯狂地叫嚣。
活下去！
就在孟晴几乎要被说服，准备跳下木马的瞬间，异变突生。
那个一直沉默不语的、被壮汉选中的女孩，突然从马背上一跃而下。
她的动作快得像一道闪电。
但她的目标，不是孟晴，也不是陆泽。
而是站在场地中央，那个悠闲观赏着一切的——人羊裁判！
“去死吧！”女孩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，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根从木马上撬下来的、带着尖锐断口的金属杆，狠狠刺向人羊的心脏。
所有人都惊呆了。
包括陆泽。
他脸上的温柔和从容第一次完全消失，取而代F之的是错愕和震惊。
人羊裁判似乎也没料到会有人向他出手。
他甚至没有躲闪。
“噗嗤——”
金属杆毫无阻碍地刺穿了他的胸膛。
没有鲜血。
伤口处只有一团金色的光芒在闪烁、逸散。
人羊裁判低头看了看胸口的金属杆，然后抬起头，山羊面具正对着那个女孩。
“真勇敢。”他的声音里听不出喜怒，“可惜你找错对象了。”
话音刚落，女孩的身体就像被抽干了水分，瞬间化作了飞灰。
而人羊裁判胸口的伤，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。
他轻轻拔出金属杆，随手扔在地上，发出“当啷”一声脆响。
“作为惩罚，”他环视了一圈脸色惨白的众人，“下一轮，规则加倍。”
“音乐停止时，你们有三秒钟的时间做出选择。三秒后，没有同乘者的人，和没有做出选择的人一起死。”
三秒！
这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！
“现在继续。”
刺耳的音乐再次响起，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更加急促、更加疯狂。
旋转木马像失控的野兽，疯狂地旋转着。
孟晴感觉自己的五脏六腑都快要被甩出去了。
三秒。
她必须在三秒内，从天旋地转中辨认出目标，跳下木马，冲到对方面前。
而对方也必须在三秒内，做出接受或拒绝的决定。
这根本不是信任游戏。
这是一场屠杀。
“晴晴！”陆泽的声音穿透嘈杂的音乐，清晰地传到她耳中，“看着我！别看别处！只看着我！”
他的声音像一根定海神针，强行稳住了孟晴混乱的心神。
她下意识地抬起头，在飞速旋转的幻影中，努力寻找陆泽的身影。
“对就是这样。”陆泽的声音带着一种催眠般的力量，“跟着我的节奏。我数三二一，音乐就会停。你就在‘一’的时候跳下来，来我这里。”
“我接受你。”
他的声音，无比笃定。
孟晴的大脑停止了思考。
他说他接受她。
可是……规则……
“别管规则！”陆...泽仿佛看穿了她的心思，声音陡然严厉，“照我说的做！这是命令！”
命令。
孟晴的身体，比大脑更快地做出了反应。
那是一种刻在骨子里的、对“命令”的服从。
她的肌肉紧绷，做好了起跳的准备。
她死死地盯着陆...泽的身影，在旋转中计算着距离和时机。
陆...泽的嘴唇在动。
三……
二……
一！
音乐骤停！
孟晴的身体像弹簧一样，从马背上弹射出去。
她的眼中只有陆...泽，那个朝她伸出双臂的、温柔的男人。
他真的会接受她。
他真的愿意和她一起……
等等。
一起死？
一个巨大的破绽，在孟晴的脑海中炸开。
不对！
人羊裁判说，如果他接受，死的是“他曾经同乘的那匹木马上的另一个人”。
可他的木马上，根本没有另一个人！
那规则的后半句是——“如果没有，那么你们两个一起死。”
他为什么要拉着我一起死？！
电光石火之间，孟晴的余光瞥见了另一件事。
在她扑向陆...泽的同时，陆...泽的身体也动了。
他不是在原地等待她的到来。
他也在朝她跑来！
他们两个，在互相选择对方！
如果……如果两人互相选择，会发生什么？
规则里没有说。
但这绝对不是陆...泽口中所谓的“一起活下去”！
这是一个她完全无法预料结果的、疯狂的堵伯！
他骗了她！
这个认知像一道惊雷，劈开了孟晴混沌的意识。
她的身体还在半空中，无法改变方向。她眼睁睁地看着自己，像一只扑火的飞蛾，撞向陆...泽看似温暖的怀抱。
而陆...泽的脸上，那温柔的表情已经褪去。
取而代之的，是一种近乎狂热的、势在必得的眼神。
他不是要救她。
他是要……利用她！
在身体接触的前一刹那，孟晴看懂了他眼神里的含义。
他想用他们两人“互相选择”这个规则之外的行为，来测试裁判的反应，或者触发某种隐藏机制！
而她孟晴，就是他用来测试的……工具。
用完即弃的工具。
“不——！”
一声绝望的尖叫，从孟晴的喉咙里迸发出来。
3第三章第一次说“不”
时间仿佛被拉长了。
孟晴能清晰地看到陆泽眼中闪烁的算计，看到他嘴角勾起的那一丝残忍的弧度。
他伸出的手，不是为了拥抱，而是为了抓住。
抓住她这个最后的、最有价值的筹码。
愤怒、背叛、绝望……无数情绪在孟晴的胸中炸开，几乎要将她撕裂。
凭什么？
凭什么每一次都是我？
在现实世界，他利用我的爱，榨干我的一切，让我替他顶罪。
在这个地狱里，他还要利用我的信任，把我当成探索规则的垫脚石？
凭什么我就要理所当然地被你控制、被你牺牲？
一股前所未有的力量，从孟晴的身体深处涌了上来。
那不是体力，而是一种……意志。
一种纯粹的、决绝的、想要反抗的意志。
她的身体还在前冲，但她的眼神变了。
不再是迷茫的羔羊，不再是顺从的木偶。
那是一双燃烧着火焰的、属于“人”的眼睛。
就在两人即将触碰的瞬间，孟晴做了一个她自己都无法想象的动作。
她用尽全身的力气，扭转了腰肢，硬生生地改变了自己在空中的姿态。
这个动作，违反了人体力学的常理，给她的身体带来了巨大的负荷。
她听到了自己骨骼错位的声音，剧痛传来。
但她不在乎。
她只有一个念头——
不要碰到他！
绝对不要再让他碰到我！
“砰！”
孟晴的身体重重地摔在地上，像一个破碎的布娃娃。
她和陆泽之间，只差了不到一公分的距离。
他的指尖，甚至能感觉到她发丝划过的微风。
但终究没有碰到。
陆泽脸上的表情，从狂热的算计，变成了极致的错愕。
他不敢相信。
孟晴那个对他言听计从、连大声说话都不敢的孟晴，竟然……反抗了？
她竟然在最关键的时刻，避开了他？
“你……”他下意识地开口。
但已经晚了。
三秒钟的时间到了。
人羊裁判冰冷的声音，如同丧钟，在每个人耳边敲响。
“时间到。判定开始。”
“孟晴未选择同乘者。淘汰。”
“陆泽未选择同乘者。淘汰。”
死亡的阴影，瞬间笼罩了两人。
孟晴趴在地上，剧痛让她无法动弹。她看着自己的手指，正在一点点变得透明、消散。
要死了吗？
也好。
至少这一次我是为了反抗你而死。
至少这一次我没有顺从你。
她抬起头，看向陆泽。
陆泽的身体也在消散。他脸上的错愕变成了无法遏制的愤怒和狰狞。
“蠢货！”他低吼着，“你毁了一切！你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蠢货！”
直到最后一刻，他还在责怪她。
仿佛一切都是她的错。
孟晴笑了。
她的身体越来越透明，但她的笑容，却无比清晰，无比……释然。
她用尽最后的力气，对他做出了一个口型。
“不。”
这是她第一次，对他也是对自己的过去，说出这个字。
说完她的世界陷入了黑暗。
……
冰冷。
刺骨的冰冷。
孟晴猛地睁开眼睛。
她发现自己又回到了旋转木马上。
身上穿着同样的病号服，赤着脚踩在冰冷的金属踏板上。
周围的一切，都和最初一模一样。
刺耳的音乐，诡异的马匹，还有……站在不远处的陆泽。
他也回来了。
我们的身体……都恢复了原样。
这就是……轮回？
死亡之后，一切重来？
不不完全是。
孟晴能清晰地记得上一轮发生的所有事情。
陆泽的欺骗，她的反抗，以及最后那句无声的“不”。
那些记忆，像烙印一样，刻在她的灵魂里。
人羊裁判站在场地中央，重复着和上一轮一模一样的开场白。
“欢迎各位罪人，来到我的‘信任摇篮’……”
孟晴没有听。
她的目光，穿过旋转的木马，和陆泽对上了。
陆泽的脸色很难看。
显然他也记得上一轮发生的事。
他的眼神不再温柔，而是充满了阴鸷和审视，像是在看一个脱离了掌控的工具。
孟晴的心，strangely很平静。
当你看清了一个人的真面目，所有的爱恨、依赖、恐惧，都会随之剥离。
剩下的只有冷漠。
第一轮游戏开始。
音乐响起，木马旋转。
和上一次一样，音乐停止时，陆泽走向了她。
“晴晴。”他又换上了那副温柔的面具，仿佛上一轮的不愉快从未发生过。
“我们谈谈。”他朝她伸出手，“来我这里。这一次，我保证我们都能活下去。”
他的演技，一如既往的完美。
如果孟晴没有经历过上一轮的背叛，她恐怕又会相信他。
但现在她只觉得可笑。
她没有理他。
她的目光，投向了那个瘦弱的女孩。
上一轮壮汉选择了她，她拒绝了，导致壮汉死亡。然后，她又冲动地去刺杀裁判，导致自己死亡。
这是一个不稳定因素。
但或许也是一个突破口。
孟...晴从木马上跳了下来，没有走向陆泽，而是径直走向了那个女孩。
陆...泽的瞳孔猛地一缩。
他的拳头，在身侧悄然握紧。
女孩看到孟...晴朝她走来，身体明显地抖了一下，眼神里充满了警惕和……一丝绝望。
孟晴在她面前站定。
两人之间，隔着不到一米的距离。
孟晴能闻到她身上传来的、混杂着恐惧和泪水的气味。
“我选你。”孟晴开口，声音不大，但很清晰。
女孩的身体抖得更厉害了。她的嘴唇翕动着，似乎想说什么。
孟晴静静地看着她，没有催促，也没有用任何话语去引导或逼迫。
她只是看着她。
然后她缓缓地、一字一顿地说道：
“你可以拒绝我。”
女孩愣住了。
陆泽也愣住了。
人羊裁判那隐藏在面具后的目光，似乎也多了一丝玩味。
“你有权利，选择你自己的人生。”孟晴继续说道，“无论你选什么，我都接受。这是你的自由。”
说完她闭上了眼睛。
等待着最终的审判。
她把自己的生命，交给了这个素不相识的、刚刚才杀过人的女孩。
但这一次，她心甘情愿。
因为这是她自己的选择。
而不是被任何人，以任何名义，操控和逼迫的选择。
时间一秒一秒地过去。
孟晴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，和女孩那压抑的、粗重的呼吸声。
她会拒绝吗？
大概率会吧。
毕竟没有人会愿意为了一个陌生人去死。
没关系。
死就死吧。
总比……再被陆泽利用要好。
就在孟晴以为自己必死无疑的时候，一个颤抖的、带着哭腔的声音，响了起来。
“我……我接受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