安国公府的赏荷宴,是京中盛夏的一桩盛事。曲水回廊,荷香阵阵,衣香鬓影,觥筹交错。
谢云舒穿着一身淡雅的水蓝色衣裙,坐在一群贵女中间,姿态娴静。阿丑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后,按照锦书事先反复叮嘱的,低着头,不乱看,不乱动。只是他那高大的身形和略显呆滞的眼神,在这群精心打扮、言笑晏晏的贵人堆里,依旧扎眼得很。
不少目光或明或暗地落在他身上,带着好奇、探究,或是毫不掩饰的轻蔑。谢云瑶坐在不远处,与几个交好的**妹低声说笑,眼神偶尔瞟过来,带着一丝看好戏的凉薄。
“云舒姐姐,你身后这位是……”一位穿着鹅黄衣裙的**好奇地问道,目光在阿丑身上打转。
谢云舒神色不变,温声道:“是我院里的一个……护卫,脑子不太灵光,但身手尚可,带他出来见见世面。”
“护卫?”另一个粉衣**掩嘴轻笑,“瞧着是挺高大的,只是这……”她没说完,但那未尽之语里的意味,周围的人都懂。
谢云瑶适时开口,声音不大不小,刚好能让这一圈人都听见:“我这姐姐心善,捡了个来历不明的傻子回来,当宝贝似的护着,走哪儿带哪儿,不知道的,还以为是多了个弟弟呢。”语气里的嘲讽,几乎凝成了实质。
几位**互相交换着眼神,笑容变得有些微妙。
谢云舒端着茶盏的手紧了紧,指节微微泛白,面上却依旧维持着得体的浅笑,没有接话。她知道,在这种场合,与谢云瑶争执,只会让自己更失体面。
阿丑似乎感觉到了那些不友善的视线和气氛,有些不安地动了动脚。谢云舒察觉到了,微微侧首,低声道:“阿丑,没事。”
她的声音很轻,却像一股清泉,瞬间抚平了阿丑那点莫名的焦躁。他重新低下头,专注地看着自己脚上那双锦书特意给他刷干净的布鞋鞋尖。
宴至中途,众人移步水榭长廊,凭栏赏荷。池中荷花盛开,红白相间,亭亭玉立,确实是一番好景致。
谢云瑶与几位**走在前面,说说笑笑。在经过一处拐角,栏杆外便是深深荷塘时,谢云瑶脚下似乎被什么绊了一下,“哎呀”一声惊呼,身子猛地向旁边一歪,手肘“不经意”地重重撞向站在她外侧的谢云舒!
这一下若是撞实了,谢云舒必定站立不稳,摔下栏杆,跌入那满是淤泥的荷塘之中!届时,浑身湿透,狼狈不堪,必将成为全京城的笑柄!
电光石火之间,一直安静得像块背景板的阿丑,动了。
他好像是被谢云瑶的惊呼声吓到,下意识地往谢云舒身边缩,手臂看似胡乱地一抬,想要扶住旁边的柱子稳住自己。可就是这么巧,他的手肘不偏不倚,迎上了谢云瑶撞过来的那只胳膊。
“嗯!”
一声闷哼,谢云瑶只觉得自己的手肘像是撞在了一块坚硬的铁石上,一股大力反弹回来,整条手臂瞬间酸麻难当,那股前冲的力道也被完全抵消。非但没能撞到谢云舒,她自己反而因为反作用力,脚下踉跄,差点没站稳,幸好被身后的丫鬟及时扶住。
而谢云舒,只觉得身边人影一晃,一股微不可查的劲风拂过,预想中的撞击并未到来。她惊魂未定地站直身体,看向旁边。
阿丑正一脸茫然地收回“扶柱子”的手,好像完全不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,甚至还因为自己“差点摔倒”而有些不好意思地对着谢云舒憨憨一笑。
谢云瑶扶着酸麻的手臂,又惊又怒,脸色一阵青一阵白。她死死瞪着阿丑,想从他脸上找出哪怕一丝一毫的伪装,可那双眼睛里只有纯粹的、不掺任何杂质的懵懂。
“你……!”她想斥责,却不知从何斥起。难道要说这傻子故意用手肘撞她?谁信?一个傻子,哪有这般心机和精准的控制力?说出去只会让人觉得她谢云瑶无理取闹,连个傻子都要怪罪。
周围的几位**也看到了刚才那一幕,只以为是谢云瑶自己没站稳,差点带倒了谢云舒,而那个傻护卫笨手笨脚地差点自己也摔了,阴差阳错反倒让谢云舒避开了。
“云瑶妹妹,没事吧?可是崴到脚了?”有人关切地问。
谢云瑶胸口剧烈起伏,强压下几乎要喷薄而出的怒火,勉强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:“没、没事,只是滑了一下。”
她狠狠剜了谢云舒一眼,转身快步走开,连赏荷的兴致都没了。
谢云舒站在原地,看着谢云瑶气急败坏的背影,又侧头看了看身边又开始低头研究地板的阿丑,心中那股奇异的感觉再次浮现。
一次是巧合,两次呢?
她轻轻吐出一口气,池中的荷香似乎更加清冽了几分。
“阿丑,”她低声唤道。
阿丑立刻抬头,眼带询问。
“没事,”谢云舒看着他清澈的眸子,最终只是柔声道,“站累了么?再等一会儿,我们就回去。”
阿丑用力摇头,表示自己不累。只要能跟着大**,有吃的,站多久都行。
只是,在他低头的那一瞬,无人看见的角度,他那双总是空洞茫然的眼底,极快地掠过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、冰冷的锐光,如同深潭下潜藏的剑锋,一闪即逝。
那是一种近乎本能的,对于恶意和危险的精准判断与反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