跟娘亲逃到边关的第十年，乔盈跟随柱国上将军再次回到灵都，这一次，
她要在难以相处的祖母手底下讨得一段好姻缘。府中厅堂满座，乔盈一眼扫过去，有伯父，
叔父叔母，堂兄堂妹，还有几个瞧着眼生得很。“我儿快来，让爹娘看看！
”满头白发的祖母神色激动，双手颤抖:“十年不见，我儿在边关受累了！
”祖母像是没看见乔盈，只拉着她爹抹眼泪，一会说:“好固儿，我日思夜盼，
就怕你有个好歹……”一会哽咽:“回来就好，回来就好，
我儿瘦了……”好似在边关谁苛待了她儿子。絮絮叨叨一阵，又引各人见完礼，
祖母一手拉着她儿子的大手，一手拽着身旁娇柔女子的柔荑，
按在一处道:“这是居府的表**，最是明慧知理，老婆子喜欢，
她娘割爱让她来陪我段时间，你们一处，以后要多照顾她。
”乔盈看着祖母明显有备而来、要给娘亲添堵的行为，
心中一阵恶寒:这表**看着比自己大不了两岁，爹却已过而立之年，祖母强行拉郎配，
简直荒唐！乔固力大，尴尬地将手抽了出来，按媳妇交代，托付道:“娘，
儿子此次回京述职，待不了半月，云儿年幼体弱，不耐车马奔波，馨儿就留在边关照顾他。
盈儿如今到了定亲的年纪，求娘费心，替她寻一户好人家。”乔老夫人掀起眼皮子，
这才瞧了乔盈一眼，挑刺道:“女儿家穿成这样成何体统……她亲娘不为她费心，耽误至今，
让人以为她有什么毛病呢。……好，这事交给娘，你放心去吧。”乔固不好解释，道了谢，
匆匆离去。祖母也就打发了其他人下去。居婵的目光不着痕迹地从乔固的背影转向前路，
她攥紧手指，一路忐忑，终于，深吸一口气，
朝身旁高髻飒然的骑装女子道:“姑祖母的意思，你明白的吧……你……是不是很讨厌我？
”乔盈诧然，意兴阑珊地走近照影池，不答反问道:“你看我像谁？”“你娘？”“我娘？
哈……”看着水面上眉目英挺、面容姣好的高髻女子，乔盈失笑，“你如果见过我兄长，
就不会这么说了。”她睇了眼身旁娇软温柔的少女，转身走了。三天后，
因救人而耽搁的乔临回到灵都。他进府时，乔盈正在请安，乔临一手将外袍递给婢女，
一手掀开帘子，朗声请罪道:“祖母，孙儿回迟了。”居婵闻声抬头，一瞬间瞪大了眼睛，
不慎将滚水浇上手指，疼得“嘶”地一声，又忍下了。
乔老夫人大为惊奇地看着跟记忆里相似的脸庞，喃喃道:“这是……临儿？
”堂下男子身姿挺拔，面如冠玉，端得是意态风流，温润秀雅。一室生辉。“正是孙儿，
路上耽搁了，孙儿急驰进都来向祖母请安。”乔临瞟见乔盈面前只有个光秃秃的茶杯，
话锋一转:“连日赶路，连口热饭也没吃上，祖母用了膳吗？
”乔老夫人听到孙儿着意讨要怜爱的语气，相当受用，笑逐颜开地安排人传了膳来。
乔盈递去蕴含怒气的一眼:本来请完安就可以走了，这人孔雀开屏，以为他在做什么好事！
用完膳，居婵跟在乔临身后告退，目光迷离。乔临停步时，后背撞上一个额头。他转身，
温柔的话脱口而出:“姐姐有没有受伤？”语气关切，手却没有抬一下。“没事没事。
”居婵揉了揉发酸的鼻子，憋回眼角的酸疼泪意。太糗了！乔临抬眼看向身后，眼风扫过，
示意妹妹快过来。乔盈靠墙不为所动，一脸看好戏的模样。乔临低声安抚居婵两句，
无奈走了。“啧啧。”乔盈慢慢踱步而来，似笑非笑道:“祖母有意把你指给我爹做良妾，
你没生什么不该生的心思吧？”居婵慌乱解释:“没……没有，我自知配不上公子，
也不敢有别的妄想。”她咬唇闭眼，心一横，说道:“我爹好赌，败光了家财，
姑祖心善接我进府，免我流离，给我口食，我……我……”说着说着眼泪砸了下来，
面上一片难堪之色。“啧啧。”乔盈摇头，伸出指腹掠过小脸上的泪痕，温热的触感划过，
居婵的脸又红了。她这副纯真似白兔的表情，引得乔盈暗暗咋舌，心机之浅，
连九岁的乔云都比不上，还是不进自家门比较好，毕竟，最单纯的那个已经有主了。
“你刚才见我兄长，现在知道我像谁了吗？”居婵听话地抬起头，
隔着泪水仔细分辨:“嘴角倒有些像姑祖母……”乔盈绝倒:我像我爹啊，我哥长成那样，
你想想我娘是何等绝色？！她好不容易把话憋进心里，引诱道:“如果你想给我爹做妾，
我可以帮你。”幸好兄长走了，这话给家里任何一个人听见，怕都要打死自己，
就是招财听到了，估计也会咬自己两口。“怎么帮我？”居婵一脸天真。
“今晚你找个借口约见我爹……”乔临思索了一下，“大概一个时辰吧，
我有办法让你出现怀孕的症象，到时候你借孕生事，祖母肯定会让你如愿。”“你是女医？
”居婵看着乔盈灿若星辉的眸子，忽然撇过脸，不安地问道:“你为什么要帮我？
”“我娘不会回来，我却要在灵都立足，祖母不喜，哪会给我寻一门好亲事，
所以我需要一个帮手。”乔盈慵懒勾唇。论手段，如果乔云在第一层，自己在第二层，
乔临在第三层，那娘亲就在大气层。只有这么只小白兔什么都信以为真。次日，
居婵顶着一对肿胀的眼睛，等在乔盈院外。“我想了一夜，还是决定放弃。
”居婵神情萎靡不安:“你很好，你娘亲肯定也很好，我不想让她伤心。姑祖母那边，
我会回绝的。”“那你怎么办？”乔盈忍俊不禁。让娘伤心？这是天底下最好笑的笑话。
娘成亲十八载，十指不沾阳春水，祖母第一次给娘亲气受，
娘第二天就带着六岁的自己和八岁的哥哥，不远千里去了边关。一路奔波，路人都主动帮她。
她连假哭都是拿捏爹爹的武器，从来没有人能让她伤心。
“我……姑祖母应该会将我送回家吧，这是我的命……”居婵像含露的花儿，脸上划过水痕。
“笨蛋美人。”乔盈伸手拉住转身要走的居婵，不容置疑道:“跟我到院里来吧。
”“你选对了。如果给我爹做妾，只有两条路可走。”乔盈语气随意，
谈起一个选择带来的改变，就像讨论今日的好天气一样自然。在娘亲的教导下，
她从小养成了预料后事发展的习惯:“要么留在祖母身边，奉养长辈，但你只能独守空房，
膝下无子。”居婵这样怯弱隐忍的性格，在乔府是注定生存不下去的，
就像善良的大伯母一样，早早凋零。“要么跟我爹去边关，你这样娇柔，
恐怕适应不了北地严苛天气和常常厮杀带来的提心吊胆。”居婵越听越心惊，
原来昨日自己是踩在刀尖上做选择。“那我……”居婵小猫一样捂住胸口，
眼看又要潸然泪下，乔盈连忙抬手制止道:“我可以帮你解决这个困局。”片刻后，
乔盈坐在酸枝木椅上品茗，看婢女为居婵一套套更换衣裙，
直至套上一件流光溢彩的橙色织锦长裙，她眼睛一亮，打了个响指:“就这套，再配钗环。
”半个时辰后，乔盈挽着焕然一新的居婵到祖母处请安，一路上不着痕迹地引导她。
乔老夫人见她们相处这么融洽，难得给了乔盈好脸色。“姑祖母！”居婵大胆走近，
第一次给乔老夫捏了捏肩，她声娇语软，格外惹人怜爱:“你看，
三**送给我的衣服首饰多漂亮，我好开心呀，她也像姑祖母一样对我好呢。”“嗯。
”乔老夫人被居婵发自内心的笑容感染，泛起了笑意。家里小辈一向不亲近她，
只有居婵感激她的慈爱，因此她愿意搭一把手，将居婵暂时拉出火坑，但最终结果如何，
还得看这孩子是否聪明、听话。得到肯定，居婵兴致勃勃又赧然道:“三**多年没回来，
婵儿想带她上街看看灵都的变化，既是感激她相赠之情，也想让人知道，在姑祖母的教养下，
乔家的女孩是何等出色。只可惜……我不能在风华楼那等跟乔家相配的地方招待三**，
三**可别见怪。”最后一句，她满脸不好意思地对乔盈说道。这番请示极有分寸，
既奉承了乔老夫人，又坦示了自己的窘迫处境，只要乔老夫人要脸，
就不可能让居婵身无分文地上街。乔老夫人未必多在乎她，但居婵像亲孙女一样承欢膝下，
有乔盈的指点，加上她一片赤诚之心，效果格外地好。“这有何难，鹤儿，
去给表**包二十两银子，再给她挑一套红珊瑚头面，免得这丫头被人几两银子哄了去。
”乔老夫笑道。这样好的年纪，娇花一样的女儿家，就因家境窘迫，便如蒙尘之珠，
倒是可惜了，对方迟早是她儿子的房里人，大方一点也没什么不可以。乔盈眼观鼻，鼻观心，
不置一词，只在告退时说:“多谢祖母。”当年被虐苛待之事历历在目，
她没法像哥哥一样违心地讨好祖母，但她也不好跟祖母闹得太僵，居婵就是她的迂回手段。
午后出了府，两人高高兴兴逛了梁园，又至曲水泛舟，最后在风华楼用膳。
居婵热心地为乔盈布菜，乔盈知她习惯凡事亲力亲为，待她空了，噙笑拉着她落座。
恰在这时，隔座的少女朝两人的方向喊道:“女知客，这里也要帮忙布菜。”居婵一脸羞窘，
指着自己呐呐道:“我吗？”“是呀，女知客，还不快来。”对方催促道。乔盈眼含怒气，
侧身正想答话，待看见坐上两人装扮，又扫过他们背后奴仆六人，眸中掩下深思，
转过脸不再多言。居婵见那两人非富即贵，又见乔盈神色有异，怕给乔府惹来麻烦，
踟蹰片刻，终究上前尽心尽力地为二人布菜。不一会儿，掌柜的亲自过来招呼。“刘掌柜，
你们女知客的布菜功夫还是差了点，倒是衣裙颇有特色。”座上少女明珰轻晃，
高傲地点评道。没想到刘掌柜一脸诚惶诚恐:“小公主说笑了，风华楼并没有女知客，
如果小公主喜欢，小人将为二位贵客准备……”座上男子这才诧异地看向居婵，细看之下，
瞧见对方面色羞红，双目微敛，头上钗环轻颤，端得是娇柔怯弱，楚楚可怜，
他心中霎时涌起股酸软怜爱，不觉道:“茉儿唐突了，还不快给这位**道歉？
不知是哪位大人府上的爱女？”居婵更加窘迫了，面对气度不凡的矜贵少年，一时语塞，
不知如何回答。温茉撇嘴，看见四哥扫过来的眼风不怒自威，
不情不愿道:“茉儿将**当成女知客，实在不该，请**原谅。
”“我们不知道你的身份倒不奇怪，你朋友也不知道吗？如果她为你辩解几句，
我们哪会认错！”温茉将矛头对准背对着她们的乔盈，语气讥讽哼道。
“不是的……”居婵慌忙解释。乔盈伸手在脸上摸了一把，咳嗽一声，
用手帕遮脸行礼道:“小女来自乔府，行三，因今日仪容有损，不好给四皇子、小公主请安，
免得惊扰两位贵人，还请见谅。这位是我们府上表**，柱国上将军义女，一向性情柔顺，
不会计较此事的。”矜贵少年对乔府序齿并不清楚，怪乔盈知道两人身份却没有早早行礼，
让他唐突了佳人，因此皱眉道:“没想到乔府**如此没有担当，竟不如一个表**知礼。
”居婵睫羽轻颤，神态惊慌地告罪，四皇子将她扶起，满脸怜惜地让她回座用膳。
居婵心不在焉地用完膳，跟着乔盈步履如风地出了风华楼。
“你刚刚为什么……”居婵欲言又止，不知道该先问哪句。“你是想问我为何背对四皇子？
还是想问我什么时候认出他们来的？或者想问我为什么给你捏造个身份？”乔盈捏着手帕，
笑得狡黠。这东西她一向用来蒙面做坏事的，今日倒发挥它真正的作用了。
昨日听韩妹说起灵都局势，三皇子和四皇子斗得火热，都对手握兵权的乔固虎视眈眈，
皇上这个时候调爹爹回来述职，未必没有让他站队的意思。
听说四皇子常陪一母同胞的小公主来风华楼用熊掌，没成想今天就碰见了。
“如果你不想给我做姨娘，就要让祖母看到你更大的价值，四皇子性格霸道，
传闻中却最怕女子掉泪，你这样温柔可意，不出所料一定能入他的贵眼。
”乔盈神态自若地走在前面，丝毫不在乎脸上一片红疹落入旁人眼中。“但没有投生在乔府，
是你最大的缺点。如果四皇子有意，即便祖母知道今日之事，
想必也不会吝啬给你个名正言顺的身份。”居婵想明白前因后果，霎时一张脸染上羞红。
乔盈看她神色呆愣，勾唇道:“你也愿意的吧？
”“我不敢想……”居婵想起那双桃花眼和那张俊郎脸庞，声呐如蚊。乔盈双手负在身后，
漆黑的眸子直望到居婵心里去:“你现在可以不想，但你没有多少时间，
如果四皇子没有任何行动，祖母绝不会放任你留在乔府，你明白吗？”“嗯。
”“前面就是庆丰街，你可以去逛逛，我还有约，就先走啦。”乔盈心情愉悦，
别有深意地说。与居婵分开，乔盈到了碧海居。一个白白胖胖的少年等在门口，见她来了，
咧嘴笑道:“你可来了！咦，你脸上这是怎么了？还能比吗？”乔盈将手勾在他肩上，
随意道:“没问题，韩妹，今日比武还是比什么？”韩意苦着一张脸，
哀求道“能不能别叫这个称呼？……哎，比武就算了，我们比点文的，围棋怎么样？
”四岁那年，韩意打架输给了乔盈，愿赌服输，被叫了多年“韩妹”，
每次想起当年他扒拉着腰带掉了的裤子，没提防乔盈一把推过来，就后悔莫及悔不当初！
他约在今日比试，还请了人助威，说什么也要一雪前耻。几日前他特意问了乔临，
据说乔盈这些年勤于练枪，最不喜欢动脑子，他这才选了围棋。乔盈眸中闪过兴味，
状似心神不宁地点点头:“我最怕……哎，要比就比吧。”双方执棋，
黑子白子在棋盘上交替落下，乔盈盯着棋局，下得很慢，她习惯先琢磨透对方的路数和实力，
落在韩意眼里，却是苦思没有解法。韩意准备了十二年，
没想到能让他在自己擅长的领域选择，真是天助也！他志得意满道:“先说好了，小盈儿，
输了就算哭鼻子，你也得叫我声哥哥。”乔盈露出白牙森然一笑，正要落子，
忽然注意韩意身后来了个玉冠少年，她若有所思，下了一着妙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