张兰眼珠子一转,转得飞快,心里冒出一个主意。
硬的不行,就来软的。
她就不信,自己拿捏不了一个黄毛丫头!儿子她管不住,还管不住一个新进门的媳妇?
她脸上的怒气收敛了一些,但语气依旧生硬,像冰碴子一样冷。
她抬手指了指里屋旁边一扇又小又窄的门,那门看起来跟墙壁几乎融为一体,不仔细看都发现不了。
她对苏凝说:“行,既然进了我贺家的门,就得守我贺家的规矩。你,今天开始,就住那间屋。”
苏凝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。
那扇门看起来黑乎乎的,木头都发黑了,像是常年不见阳光。
门框上还结着蜘蛛网,密密麻麻的,在昏暗的光线下隐约可见。门把手上积着厚厚的灰尘,一看就是很久没人动过了。
跟旁边干净明亮、贴着红喜字的里屋门形成了鲜明的对比,一个天上一个地下。
那根本不像是个住人的房间,倒像是个……储藏室,堆放杂物的地方。
贺岳的眉头立刻皱了起来,眼神也冷了下来。“妈,你让她住储藏室?“他的声音压得很低,但能听出来压抑着的怒火。
“什么储藏室!“张兰立刻拔高了声音,理直气壮地说道,脸上还带着一丝不满,好像贺岳冤枉了她似的。
“那屋我早就收拾出来了!就是小了点,怎么就不能住人了?你那屋,刚刷了墙,味儿大,油漆味儿还没散呢,对身体不好!让她先在那边对付一晚,等味儿散了再搬过去,怎么了?我这是为她好!”
这理由,一听就是胡扯,漏洞百出。
贺岳的房间早就刷好了,哪来的油漆味?就算有,开窗通风一天就散了。
谁家新媳妇进门,不住新房,跑去住阴暗潮湿的储藏室的?这不是摆明了欺负人吗?
这根本不是”对付一晚”,这是**裸的刁难和羞辱!是想杀杀苏凝的”娇气”,让她明白在这个家里的地位——你就是个外人,就是个低人一等的下人!
苏凝的心沉到了谷底,像坠入了冰窟窿,冷得她浑身发颤。
她刚刚才从王桂芬的魔爪下逃出来,以为嫁了人就能过上好日子,至少能有个温暖的家,有个睡觉的地方,有口热饭吃。
没想到,刚进门,还没站稳脚跟,就迎来了婆婆这样一个下马威。
她看着那扇黑漆漆的门,仿佛看到了自己未来灰暗的生活——从一个地狱,跳进了另一个地狱。
她的手指紧紧攥着衣角,指甲都快把布料抠破了。
她咬了咬唇,咬得很用力,嘴唇都发白了,却没有说话。
十年的寄人篱下,让她习惯了隐忍,习惯了把所有的委屈都咽进肚子里。
只要有个睡觉的地方,哪怕是储藏室,也比在王桂芬家睡漏风的柴房强,至少有个遮风挡雨的地方。
她想,只要自己勤快点,多干活,少说话,嘴巴甜一点,总有一天,婆婆会看到自己的好,会接纳自己的。
总会好起来的,一定会的。
于是,她深吸了一口气,点了点头,低声说,声音小得像蚊子哼:”……好,我听妈的安排。”
她这副逆来顺受、毫无脾气的样子,让张兰心里很是得意,嘴角都忍不住翘了起来。
看吧,果然是个软柿子,好拿捏!一点骨气都没有!以后在这个家,还不是她说了算?
张兰脸上露出了一丝胜利的微笑,得意洋洋地对贺岳说:“你看,她自己都同意了!你还有什么好说的?总不能我这个当妈的,还不如你了解媳妇吧?”
贺岳没有说话,他只是深深地看了苏凝一眼。
他看到她低垂的眼睫,看到她眼底一闪而过的失落和委屈,也看到了她努力掩饰的坚强和倔强。
她像一只受伤的小兽,蜷缩在角落里,不敢反抗,只能默默舔舐伤口。
他的心,像是被什么东西揪了一下,狠狠地揪了一下,疼得他呼吸都滞了一瞬。
他知道,他妈这是故意的,是在试探,也是在立威。
此刻,如果他跟张兰大吵一架,强行让苏凝住进自己的房间,固然能解一时之气,能出一口恶气,但后果呢?
后果就是,张兰会把所有的怨气、所有的怒火都记在苏凝头上,会觉得都是苏凝挑拨离间,让她母子失和。
以后他去上班了,一天十几个小时不在家,留下她们婆媳俩在家,张兰有的是办法折腾苏凝,有的是办法让她难堪。
到时候,苏凝的日子只会更难过,会被折磨得生不如死。
他不能让她受更多的委屈。
争吵,是最愚蠢的解决方式。他需要更聪明的办法。
贺岳的脸色沉静如水,像一潭深不见底的古井。
他深深地看了张兰一眼,那眼神让张兰心里一慌,但他最终没有再跟张兰争辩,没有说一句重话。
他只是平静地说,声音低沉:“我下午还要回单位开个会,晚点回来。”
说完,他转身,大步流星地出了门,脚步声在楼道里回荡,越来越远。
张兰见儿子没再坚持,没再为那个新媳妇说话,以为他妥协了,以为他终于明白谁才是这个家的主人,心里更加得意,差点笑出声来。
看吧,儿子还是向着她的!那个狐狸精算什么东西!
她转过身,斜了苏凝一眼,眼神里满是轻蔑和不屑,颐指气使地吩咐道,像对下人一样:
“愣着干什么?还不快把你的东西拿进去!然后赶紧出来把晚饭做了!我可告诉你,我们家不养闲人!嫁进来了,就得干活!做饭、洗衣、扫地,一样都不能少!锅台在那边,米在柜子里,一会儿做四个菜,一个汤,别偷工减料!”
她说着,还特意提高了声音,好让隔壁的邻居都听见。
她就是要让所有人都知道,这个新媳妇,得听她的!
“……是。”
苏凝应了一声,声音沙哑。她默默地拿起自己那个可怜的小包袱,里面只有两件破衣服和一个木梳子,轻得像没有重量。
她走到那扇黑漆漆的门前,伸手推开了那扇储藏室的门。
“吱呀——”
门轴发出刺耳的摩擦声,像是在哀鸣。
一股混合着霉味、灰尘味和老鼠屎味的陈腐气味扑面而来,呛得她忍不住咳嗽了两声,眼泪都咳出来了。
她捂着鼻子,强忍着恶心,走了进去。
屋里很暗,暗得几乎伸手不见五指。
只有一个巴掌大的小窗户,还在墙角最高的地方,糊着发黄的旧报纸,几乎不透光,只能隐约看到一点点微弱的光线。
地上堆满了各种杂物,破桌子烂椅子,旧报纸旧箱子,生锈的铁锅,破烂的衣服,还有一堆看不出是什么的废品,杂乱无章地堆在一起,只在中间勉强清出了一块能下脚的地方,大概一平方米左右。
墙角还有蜘蛛网,灰尘在微弱的光线下飞舞。
所谓的”床”,就是两块木板搭在几块砖头上,摇摇晃晃的,上面铺着一床又薄又旧、打着补丁的破被褥,被褥上还有黄色的霉斑,散发着一股难闻的霉味和酸臭味,像是常年不见阳光的味道。
这就是她的”新房”。
苏凝站在门口,看着眼前的景象,眼泪终于忍不住,顺着脸颊滑落下来,一滴一滴,砸在地上。
从一个牢笼,跳进了另一个牢笼。
她以为嫁人了,就能自由了,就能过上正常人的日子了。
可现实,再一次狠狠地给了她一巴掌,打得她头晕目眩。
她蹲下身,把脸埋进膝盖里,无声地哭了一会儿。
哭完,她抹了一把眼泪,深吸一口气,把眼泪逼了回去。
不能哭,哭了就是示弱,哭了就会被人看不起。她要坚强,她要活下去。
她站起身,开始动手收拾。她要把杂物归置到角落,把地扫干净,把那床发霉的被子拿到院子里去晒晒太阳,把窗户上的报纸撕掉,让阳光照进来……
她找到一把破扫帚,开始扫地。灰尘扬起来,呛得她不停地咳嗽,但她没有停下。
她把杂物一件件搬到墙角,堆得整整齐齐。她用抹布擦桌子,擦椅子,擦木板床。
她忙碌了起来,汗水湿透了衣裳,手上磨出了泡,但她没有停下。
仿佛只有这样,才能忘记心里的委屈和无助,才能让自己不去想那些让人绝望的事情。
院子里的邻居们,透过窗户,透过门缝,看到新媳妇一进门就被赶进了储藏室,一个个都露出了看好戏的神情,交头接耳,窃窃私语。
“瞧见没?我就说吧,张兰那个性子,能饶了她?”
“这新媳妇也真是个软包子,让她住那就住那,屁都不敢放一个,一点脾气都没有。”
“唉,嫁到这种人家,以后的日子,难熬喽……”
“张兰这婆婆,也太狠了点,好歹是新媳妇进门,怎么也得给点面子吧?”
“面子?她才不在乎呢!她就是要立威,让新媳妇知道谁是这个家的主人!”
张兰站在门口,听着外面的议论,不但不生气,反而心里舒坦极了,嘴角都快咧到耳根了。
她就是要让所有人都看看,在这个家,到底谁才是说了算的主人!她张兰,不是好惹的!
她得意洋洋地走回堂屋,坐在椅子上,磕着瓜子,等着看苏凝怎么出丑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