天刚亮,姜柠就出了招待所。她没走正门,绕着营区外围的土路往村口去。风从坡上刮下来,吹得她衬衫贴在背上。帆布包沉了些,里面多了半瓶红糖和一卷纱布。
她记得这条路。三年前她嫁过来时,沈墨家就在山脚那个小村里。那时她低着头走路,不敢看人。现在她抬头看着前方,脚步稳。
快到村口时,她看见一处塌了半边的窑洞。门口堆着碎石,墙缝里长出枯草。她本该直接走过,可眼角扫到洞口有动静。
一块破麻袋掀开一条缝,露出一只眼睛。
是个孩子。
姜柠停下。那眼睛立刻缩回去。她没喊,也没靠近,只站在原地等了几秒,然后从包里拿出最后一个玉米饼,放在离洞口两步远的石头上。
“我不是来抢东西的。”她说,“你们要是饿了,就拿去吃。”
她退后几步,背过身假装整理包袱。耳朵却听着后面。过了好一会儿,窸窣声响起,玉米饼不见了。
她转回头,看见一个男孩站在洞口。十二三岁,裤子短了一截,脚上穿着补丁摞补丁的布鞋。他手里攥着半块饼,身后探出一个小女孩的脸,再后面是个更小的男孩,抱着膝盖缩在角落。
“叫什么名字?”姜柠问。
男孩不答,只把妹妹往身后拉了拉。
“我是医生。”她从包里取出银针包,打开一层布,露出里面的细针,“你袖子上有血,让我看看。”
男孩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胳膊,迟疑了一下,还是走了过来。姜柠轻轻卷起他的袖子,一道裂口横在小臂上,已经发红,沾着泥灰。
她用随身带的清水冲洗伤口,涂上一点药膏,再用纱布包好。整个过程没说话,男孩也没动。
“你叫虎子吧?”她忽然说。
男孩一愣,“你怎么知道?”
“你爸是抗洪时牺牲的烈士,对不对?村里提过一次。”
虎子眼神变了,警惕又混着一丝震动。他盯着姜柠看了很久,终于开口:“你真是医生?”
“嗯。”
“那你能不能……救救小芽?”他指着妹妹。
小女孩脸色青白,嘴唇干裂,靠在弟弟身上微微发抖。姜柠蹲下摸她的额头,烫得厉害。
“肺里有寒气,得赶紧治。”她说,“但这里不行,太冷。”
“我们不能去村里。”虎子摇头,“有人要抓我们去孤儿院,那里的人打人。”
姜柠站起身,看向远处的营区方向。她知道那里管得严,不会容许三个流浪孩子长期在外。但她也不能把他们带回招待所。
她想了想,说:“先在这儿住一晚。我明天再来。”
她转身要走,听见背后传来声音:“你会回来吗?”
她回头,看见虎子站在窑洞口,手里还捏着那半块饼。
“会。”她说,“我答应的事,一定做到。”
第二天清晨,她在村口等到了沈墨。
他骑着一辆军用摩托,停在路边。没戴头盔,军装扣子系到最上面一颗,裤脚沾着红泥,左靴边缘有一道新划痕。他递给她一个搪瓷缸,盖子一打开,热气冒出来。
里面是三个剥好的鸡蛋。
姜柠抬头看他。
“孩子们需要营养。”他说,声音很平,“别让他们病倒。”
她没问他是怎么知道的。她只是接过缸子,说了句:“谢谢。”
沈墨没走。他站在那儿,看着窑洞方向,“昨晚任务回来路过,看见你在门口烧纸取暖。”
“是书页。”她纠正,“《本草纲目》里撕下来的,点了火。”
他点点头,“今天我去上报情况,申请把他们收进家属区安置。”
“王春花会反对。”
“我知道。”他顿了顿,“但我决定了。”
两人没再多说,各自分开。
当天下午,姜柠带着三兄妹回到窑洞。她把鸡蛋分了,每人一个。虎子不肯先吃,掰成三份,最小的弟弟咬了一口才肯咽。小芽靠着姜柠坐下,体温比昨天降了些。
夜里风大,窑洞漏风。她撕下另一张书页点燃,用银针在小芽手腕和脚踝处轻刺几下,压住咳意。孩子慢慢睡着了,脑袋靠在她肩上。
第三天一早,她正给小石头洗脸,听见外面有脚步声。
王春花来了。
她穿着褪色的绿外套,手里拿着扫帚,站在窑洞外,脸绷得很紧。
“你这是干什么?”她盯着姜柠,“自家男人还没保住,就要养野孩子?”
姜柠没停下手中的动作,继续给小石头擦脸。
“他们是烈士子女。”她说,“没人管,会死。”
“那你也不能随便往家里带!”王春花声音高起来,“你是不是想用这几个孩子拴住沈墨?做梦!我儿子不是你能算计的!”
姜柠抬起头,“我不是为了他。是为了他们能活。”
“少装好人!”王春花挥了下扫帚,“你给我听好了,这仨孩子谁都能管,就是不准你管!”
姜柠没再说话。她把小石头抱进窑洞,拿出带来的旧衣服,一件件摊开,开始洗。
水是冷的,手冻得发红。她搓干净后挂在绳子上晾着,又带着小石头去了卫生所,登记了疫苗接种信息。
王春花一直跟在后面骂,骂累了就站在门口喘气。
傍晚时分,沈墨回来了。
他走进窑洞,一身军装笔挺,腰间绷带隐约渗出暗色痕迹。他看了一眼晾着的衣服,又看了看坐在角落里的三个孩子。
然后他对王春花说:“妈,从今天起,他们归我沈家抚养。”
王春花瞪眼:“你说什么?”
“我说,”他声音不高,但每个字都清楚,“这是命令。军令如山,谁有异议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