凌晨两点三十七分。城市像一头疲惫的巨兽，匍匐在霓虹褪去的阴影里喘息。
李默跨坐在他那辆二手的小牛电动车上，感受着午夜寒凉的空气刮过脸颊，
带走最后一丝困意。刚刚送走的那个客户，一身酒气几乎把他腌入味，此刻，
他只想快点回到那个虽然狭小、但至少能让他躺平的出租屋。“都市港湾”公寓楼，
光听名字就透着一种拒人千里的贵气。他把小牛缓缓驶入地下停车场B2层的入口，
坡道又长又陡，仿佛要直通地心。
一股混合着潮湿霉味、轮胎橡胶和某种说不清的、类似消毒水的气味扑面而来，
让他皱了皱鼻子。停车场比他想象的更空旷，也更……寂静。惨白的日光灯管高悬在头顶，
延伸向望不到头的深处。差不多每隔两三盏，就有一盏是熄灭的，或者像垂死挣扎般，
以一种极高频率闪烁着，发出令人心烦意乱的“滋滋”嗡鸣。
巨大的承重柱分割出大片大片的阴影区域，光线在这里似乎被吞噬了，显得异常黯淡。
视线受阻严重，你永远不知道下一秒会从柱子后面转出什么。“啧，这地方晚上够瘆人的。
”李默低声嘟囔了一句，把自己的小牛停在一根离电梯口不远的柱子旁。
这样送完客回来取车最方便。锁车时，金属锁扣“咔哒”一声轻响，
在这过分安静的环境里显得格外突兀，甚至激起了一丝微弱的回声。一切顺利。
他把那个醉醺醺的胖子塞进网约车后座，看着车子尾灯消失在街角，松了口气，
转身重新走向B2层。当他再次踏进停车场时，感觉……不一样了。
刚才驶入车辆时那点微弱的引擎声彻底消失了。世界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，
只剩下那种高频嗡鸣顽固地钻入耳膜，以及一种更深层的、几乎难以察觉的……低鸣？不，
更像是一种被无数视线在暗处窥伺的粘稠感，无声无息地贴上来，让他后背的寒毛悄悄立起。
“自己吓自己。”他甩甩头，试图驱散这莫名其妙的不安，快步走向自己的小牛。然后，
他的脚步顿住了。车把上，多了一样东西。一张崭新的、颜色异常鲜艳刺眼的黄色便签纸，
被对折了一下，牢牢地夹在左手手把的橡胶套里。像是刚刚被人放上去，
甚至还带着一种与周围灰尘格格不入的“新”气。“什么玩意儿？小广告都塞到地下来了？
”李默皱着眉，伸手将它扯了下来。指尖传来的触感让他微微一怔——不是普通纸张的粗糙，
而是一种滑腻感，像是覆了一层极薄的油膜。他展开纸条，借着手机屏幕微弱的光线，
看清了上面打印得清清楚楚的几行字。
标题用一种标准的宋体写着：《给深夜骑手的友情提示》李默的眉头皱得更紧了。深更半夜，
在空无一人的停车场，看到这种指向性明确的东西，实在有点晦气。
他以为是物业或者保安搞的什么安全须知，耐着性子读了下去。但内容，
却让一丝寒意顺着他的脊椎悄然爬升：“1.如果你的电动车报警器无故响起，
请立刻、马上用最大声音喝止它。不要犹豫。然后，假装什么都没发生，继续你的操作。
无论你从反光镜里看到车后座上多了什么，都不要回头确认。”“……喝止报警器？
”李默下意识地重复了一句，这提示透着一股说不出的邪性。不能回头看？他几乎是本能地，
瞥了一眼自己小牛那圆形的后视镜——小小的镜片里，
只映照出身后那片被阴影彻底吞噬的空荡车位，像一张等待餍足的黑色巨口。
他压下心头泛起的那丝凉意，继续往下看：“2.停车场里有三个穿保安制服的人巡夜。
但如果看到只有两个人并肩行走，你可以向他们求救。如果看到一个人独自巡逻，
请立刻避开。如果看到三个人排成一列，迈着完全一致的步伐朝你走来，请趴在地上，
闭紧双眼，直到他们从你身边走过超过一分钟。”保安的数量成了关键？
李默觉得这规则既荒谬又具体得让人不安。他环顾四周，除了他自己和这些沉默的车辆，
连个鬼影子都没有。灯光在他头顶发出稳定的、令人烦躁的嗡鸣。
“3.B2层的灯光是声控的。当一片区域的灯熄灭时，拍手或叫喊让它亮起。
但如果灯光在你发出声音‘之前’就自动亮起，说明有‘东西’和你在一起。
请立即前往最近的电箱，关闭并重启那里的总闸。这是唯一净化区域的方法。”声控灯？
李默抬头看了看头顶那排惨白的日光灯管。他从未听说过地下停车场用声控日光灯的，
不都是长明灯或者移动感应的吗？这规则越来越古怪了。
“4.你的电动车电量显示可能会突然归零，仪表盘闪烁‘带我回家’的字样。
这是正常现象。切勿相信，也绝不能按照它指示的方向行驶。牢牢记住你来时的路，
那是你唯一能信任的出口。”他下意识地拧开了电门，小牛的液晶屏亮起，蓝色的背光下，
电量显示满格，一切正常。但“带我回家”这四个字，像是有毒的藤蔓，一旦读过，
就在脑海里扎根，盘旋不去。“5.最后，
是最重要的：如果你在充电桩区域看到一个背对着你、正在给一辆老旧黑色电动车充电的人，
不要打扰他，也不要试图看清他的脸。尽快离开该区域。如果他开始转头，
规则3将立即失效，请不顾一切地骑上你的车，哪怕它没电，也要做出骑行的姿态，
冲向出口。你的‘行为’本身，就是钥匙。”纸条的内容到此为止。李默放下纸条，
感觉一股难以言喻的寒意渗透了四肢百骸。这绝不是什么物业通知或者恶作剧。
文字里透出的那种冷静和确凿，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诡异。
它像是在描述一套在这个特定空间里必须遵守的、关乎生死的……法则。
他深吸了一口带着霉味的空气，试图驱散心中的不安。“妈的，肯定是哪个**闲得**！
”他低声咒骂着，用力将黄色纸条揉成一团，想扔进几步外的垃圾桶。但手伸到一半，
却僵住了。一种莫名的直觉，或者说，是规则里那种不容置疑的语气，让他犹豫了。
鬼使神差地，他缩回手，将那个皱巴巴的黄色纸团，塞进了自己的裤兜。
他现在只想立刻、马上离开这个鬼地方。插入钥匙，拧动电门。
小牛发出一声轻微的、令人安心的蜂鸣，仪表盘亮起柔和的蓝光。很好，电量充足。
他轻轻转动车把，车轮平稳地向前滚动，轮胎摩擦地面的沙沙声在死寂中显得格外清晰。
他沿着记忆中来时的路线行驶，尽量让自己的速度快一些，但又不敢太快，生怕惊扰了什么。
他小心地避开那些过于昏暗的角落和密集的承重柱区域，总觉得那些深不见底的阴影里，
有什么东西在跟着他移动。突然——“呜哇——呜哇——！！
”一阵尖锐刺耳到极点的警报声毫无征兆地在他身后炸响！是电动车报警器的声音！
李默浑身一个剧烈的哆嗦，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捏住，骤然停止跳动，
随即疯狂地擂动起来！
他猛地回头——声音来自不远处另一根柱子旁停着的一辆陌生的黑色电动车。不是他的小牛。
但那声音在死寂的停车场里被无限放大、回荡，像一把冰冷的锥子，
狠狠刺穿着他的鼓膜和神经！几乎是同时，他眼角的余光，
猛地瞥到了自己小牛的后视镜——那小小的、原本空无一物的圆形镜片里，
他空荡荡的后座位置上，此刻……赫然多了一团模糊的、人形的黑影！那黑影低垂着头，
仿佛就静静地坐在他身后！规则第一条如同烧红的烙铁，
瞬间烫在他的脑海里：“……无论你从反光镜里看到车后座上多了什么，都不要回头确认。
”极致的恐惧攫住了他！他能感觉到每一根头发都立了起来，
冰冷的汗水瞬间湿透了内里的衣衫。他几乎是出于求生本能，用尽全身的力气，
朝着那辆还在疯狂嘶叫的黑色电动车方向，发出了一声嘶哑而暴戾的怒吼：“闭嘴！
他妈的给我闭嘴！！”声音在空旷的空间里撞击、回荡，带着他自己都陌生的颤抖和绝望。
奇迹般地——或者说，恐怖般地——那辆黑色电动车的警报器，应声而止。
世界重新陷入了令人心悸的、坟墓般的死寂。李默僵在原地，全身的肌肉绷得像石头一样硬。
他能清晰地听到自己血液冲上头顶的轰鸣声，能感觉到冷汗顺着额角滑落，滴进眼睛里，
带来一阵涩痛。他死死地盯着前方的路面，眼球几乎不敢转动，强迫自己不去看后视镜，
不去确认后座上那团冰冷的“东西”是否还在。他慢慢地，极其缓慢地，
一点点地重新拧动电门，让小牛以最低的速度，如同蜗牛般向前滑行。假装什么都没发生。
他不敢加速，不敢做出任何可能激怒“它”的动作。后颈的皮肤传来一阵阵刺麻感，
一股若有若无的、冰冷的气息，仿佛正贴着他的后背，穿透衣物，渗入他的骨髓。
这段路变得无比漫长，每一秒都像是在刀尖上行走。
他感觉那团黑影的重量似乎正透过空气压在他的背上。不知道过了多久，也许只有一分钟，
也许有一个世纪那么长，那种如芒在背的冰冷感和被注视感，毫无征兆地消失了。
他壮着胆子，用最快的、几乎无法察觉的速度，瞟了一眼后视镜。空了。后座上什么都没有，
仿佛刚才的一切都只是他恐惧催生出的幻觉。但他知道，不是。
他长长地、无声地舒出一口气，整个人几乎虚脱，感觉像是刚从冰水里捞出来，
里外的衣服都被冷汗浸透了。他扶着车把的手，还在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。
那张被他揉皱、塞在裤兜里的黄色纸条，此刻像一块烧红的炭，烫着他的皮肤。
规则……是真的！他不再有任何怀疑。想要离开这里，剩下的规则，
他必须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，死死抓住，严格遵守！他用力咽了口唾沫，
润了润干得发痛的喉咙，加快了车速。现在，他只有一个念头：找到出口，立刻！马上！
逃离了那根令人毛骨悚然的柱子，李默的心脏还在狂跳，握着车把的手心全是冷汗。
后视镜里那团模糊的黑影虽然消失了，但那种冰冷的触感和被注视的粘稠感，如同附骨之疽，
依旧盘桓在他的感官边缘。他不再有任何侥幸心理。那张黄色纸条，不是玩笑，不是恶作剧，
而是这片深夜停车场里的生存法典。他必须像背诵教条一样，牢牢记住每一条，
并且严格执行。他重新拧动电门，小牛电动车发出轻微的电流声，向前驶去。这一次，
他的目标非常明确——找到来时的出口，立刻离开。
他紧紧攥住“记住你来时的路”这条规则，像握住唯一的救命稻草。然而，
停车场似乎开始展露它真正的面目。来时的路，变得陌生。
记忆中是笔直通往出口上坡道的路径，此刻却多出了几个不该存在的岔路口。
承重柱的排列方式也似乎发生了变化，原本开阔的视野被刻意地分割、扭曲。
他感觉自己像是在一个巨大的、不断变形的迷宫里打转。
“不对……刚才这里明明是一条直路……”李默喃喃自语，一股寒意再次爬上脊背。
他放慢车速，试图依靠墙上的出口指示牌定位。那些绿色的“EXIT”标志牌，
有的指示方向相互矛盾，有的则黯淡无光，像是被什么东西抹去了功能。
他尝试沿着一条看起来最像主通道的路行驶，但绕了五分钟，
却又一次看到了那根他之前停放小牛的、有着特定划痕的柱子。鬼打墙！物理空间被扭曲了！
这个认知让他头皮发麻。就在这时——嗡……小牛电动车的仪表盘，屏幕猛地闪烁了几下，
蓝色的背光瞬间熄灭，又在下一秒亮起。但显示的内容，让李默的血液几乎冻结。
电量显示区域，那原本满格的图标，在短短一瞬间，如同雪崩般暴跌至刺眼的红色零格！
整个屏幕闪烁起不祥的红光，一行清晰得诡异的汉字跳了出来：“带我回家。”规则第四条，
应验了！恐惧像一只冰冷的手，再次扼住了他的喉咙。他死死盯着那四个字，
红光映在他的瞳孔里，仿佛带着某种催眠的魔力。一股莫名的晕眩感袭来，
耳边似乎响起了一个模糊的、引诱的低语，催促他听从指示。“切勿相信！
绝不能按照它指示的方向行驶！”李默猛地一咬舌尖，剧烈的疼痛让他瞬间清醒。
他强迫自己移开视线，不再看那蛊惑人心的屏幕。他记得来时的路！
出口就在……就在那个方向！他不再犹豫，无视了归零的电量和那闪烁的红字，
再次拧动电门。出乎意料，车轮竟然还能转动，虽然能明显感觉到动力远不如前，
像是真的耗尽了电量，仅凭最后一点惯性在移动。他朝着记忆中出口上坡道的方向，
奋力驶去。就在他的前轮即将压上那条熟悉的上坡通道时，异变陡生！
周围的景象猛地一阵剧烈的晃动、扭曲！就像透过晃动的水面看东西，
所有的线条和轮廓都变得模糊、破碎。他眼前一花，强烈的恶心感涌上喉头。
仅仅是一刹那的失重和眩晕。当他视野重新聚焦，稳住身形时，绝望如同冰水，从头浇到脚。
他并没有驶向上坡通道，而是莫名其妙地回到了B2层停车场的更深处！
眼前是两排更加陈旧、积满灰尘的车辆，空气里的霉味更加浓重，远处，
那片只在规则里出现过的——充电桩区域，正静静地躺在比周围更昏暗的灯光下，
像一片等待猎物的沼泽。他被强行送了回来！因为拒绝了“带我回家”的指示？不，
更可怕的是，他发现仪表盘上，“带我回家”的红字下面，
果然出现了一个小小的、闪烁的箭头，
坚定不移地指向了他的左前方——那是一条通往更下层B3的、黑黢黢的斜坡入口！
绝对不能去！李默感到一阵窒息。蛮力无法离开，规则在强制执行。他需要找到别的办法，
或许……是那个电箱？规则三里提到的，可以“净化区域”的电箱。
他推着几乎失去动力的小牛，艰难地在迷宫般的停车场里移动。精神高度紧张，
时刻留意着周围的动静，尤其是规则里提到的保安。
在一个堆放着废弃建材和积水的角落附近，他听到了一阵压抑的、急促的呼吸声。
不是那种规则的造物，更像是……一个人。李默心中一紧，立刻停下脚步，警惕地望过去。
阴影里，一个穿着深蓝色保安制服的身影蜷缩在几个水泥袋后面，正惊恐地看着他。
那是一个五十岁左右的男人，脸色苍白，眼窝深陷，制服有些脏乱，
手里紧紧抓着一根普通的橡胶警棍，但他的手在微微发抖。“别……别过来！
”那保安压低声音，带着惊恐和警惕。“你是……保安？”李默没有靠近，保持着距离问道。
规则二在他脑海中回响，他需要确认对方是“一个人”还是“两个人”的一部分。
“我……我是老陈，这里的夜班保安。”男人喘着气，眼神不断瞟向四周，仿佛在躲避什么，
“你……你怎么还在这里？快走！快离开这里！”“我走不了！”李默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，
急切地压低声音，“我被困住了，路不对了！
还有那张黄色的纸条……”一听到“黄色纸条”，老陈的脸色更加难看，
他猛地打断李默：“你也有？！你看到规则了？”李默用力点头。老陈的眼神复杂，
混合着同情和一种更深沉的绝望。“完了……你也‘入选’了。”他苦涩地说，“跟我来，
这里不安全，不能长时间待在一个地方。”老陈示意李默跟着他，两人一车，
小心翼翼地转移到附近一个废弃的、没有门的配电室小隔间里，这里视野相对开阔，
能观察到几个方向。“我困在这里……三天了。”老陈靠在冰冷的墙上，声音沙哑，
“靠着一开始摸到的规则，还有一点运气，才活到现在。”“这到底是怎么回事？