闻香引，坐落在京城最繁华的朱雀大街上。
三层高的楼阁，飞檐斗拱，雕梁画栋，门口终年弥漫着若有似无的奇香，引得无数达官贵人、文人雅士流连忘返。
这里是京城最大的销金窟，也是最神秘的所在。
它的主人沈檀，更是一个谜。
有人说他是富可敌国的江南巨贾，有人说他有通天的背景，甚至与宫里有千丝万缕的联系。
但谁也说不清他的来路。
傅雪衣踏入闻香引后院的那一刻，便被那铺天盖地的香气包裹。
与前堂的馥郁不同，后院的香气更加清幽，层层叠叠，细闻之下，竟有上百种之多。
这里是沈檀的私人领地，也是闻香引真正的核心——调香室的所在。
一个穿着青衣的小厮迎上来，恭敬地对沈檀行了一礼，又好奇地打量了傅雪衣一眼。
“公子，您回来了。”
“阿四，带傅姑娘去‘静雪轩’，以后她就是我们这里的调香师。”沈檀淡淡吩咐道。
“是。”阿四应下，引着傅雪衣往里走。
静雪轩。
倒是很配她的名字。
傅雪衣心中自嘲。
院子不大，却很雅致，一角种着几株红梅，在白雪的映衬下，开得如火如荼。
屋内的陈设很简单，一张床，一张桌，一个多宝格。
桌上摆着一套崭新的青瓷茶具，旁边还有一个小巧的熏炉，里面正燃着安神香。
“傅姑娘，您的住处就在这里，平日里若无公子的吩咐，您可以在后院随意走动，但不可踏入前堂。”阿四交代道。
“多谢。”傅雪衣颔首。
阿四退下后，傅雪衣走到窗边，推开窗户。
寒风卷着梅香涌入，让她混沌的头脑清醒了几分。
她真的要在这里，为一个陌生的男人做事吗？
那个男人，还承诺要帮她查清五年前的真相。
这听起来，像一个天大的笑话。
又或者，是一个精心设计的陷阱。
可她已经在地狱里了，再坏，又能坏到哪里去？
与其在佛前枯跪，不如抓住这根不知是救命稻草还是催命符的绳索，赌一次。
晚膳时，沈檀没有出现。
阿四送来了精致的饭菜，四菜一汤，荤素搭配，比她这五年来吃的任何一顿都要好。
傅雪衣没什么胃口，只动了几筷子。
入夜，她躺在柔软的床榻上，却久久无法入睡。
陌生的环境，陌生的香气，让她感到一丝不安。
她索性披衣起身，走到院中。
雪已经停了，月光皎洁，洒在积雪上，泛着清冷的光。
不远处，一间屋子还亮着灯。
傅雪衣鬼使神差地走了过去。
那是沈檀的书房。
窗纸上，映出一个挺拔的身影。
他似乎正在看书，一动不动。
傅雪衣在廊下站了许久，直到手脚都冻得有些僵硬，才转身准备离开。
“既然来了，何不进来坐坐？”
屋里，传来沈檀温润的声音。
傅雪衣的脚步一顿。
他发现她了。
她犹豫片刻，还是推门走了进去。
书房里很暖和，燃着上好的银骨炭。
沈檀正坐在一张宽大的书案后，面前摊着一本古籍。
见她进来，他放下书，抬手指了指对面的椅子。
“坐。”
傅雪衣依言坐下。
“睡不着？”沈檀一边沏茶，一边问。
“嗯。”
“是不习惯，还是在想我的条件？”
傅雪衣沉默。
沈檀将一杯热茶推到她面前，茶香袅袅，带着一丝兰花的清雅。
“傅家曾是书香门第，傅姑娘自幼饱读诗书，对香料想必也有涉猎。”
傅雪衣端起茶杯，指尖传来温热的触感。
“略知一二。”
她的母亲，曾是京城有名的才女，尤善调香。
她耳濡目染，也学了些皮毛。
只是后来家逢巨变，这些风花雪月的东西，便再也无心触碰。
“很好。”沈檀满意地点了点头。
他从书案的抽屉里拿出一个古朴的木盒，推到傅雪衣面前。
“这是给你的第一个任务。”
傅雪衣打开木盒。
里面是一张泛黄的残方，上面用朱砂写着几个字，字迹已经有些模糊。
“……合欢，引魂……忘忧……”
傅雪衣的瞳孔骤然一缩。
这张残方，她认得！
这是母亲生前一直在钻研的一款奇香，据说能引人入梦，见到心中最思念的人。
母亲说，香方是祖上传下来的，可惜遗失了大半，她穷尽半生，也未能将其补全。
这东西，怎么会在沈檀手里？
“这张残方，是我无意间得来的。”沈檀仿佛看穿了她的疑问，缓缓开口。
“我查过，此香名为‘旧梦’，出自前朝一位宫廷调香师之手，后来香方失传，世间再无人能制。”
“我要你，在三个月内，将它复原。”
傅雪衣的心掀起惊涛骇浪。
她死死地盯着沈檀：“你到底是谁？你为什么会有这个？”
“我是谁不重要。”沈檀的指尖在桌上轻轻敲击着，“重要的是，我能给你想要的。”
他的目光深沉如海。
“只要你成功复原‘旧梦’，我便告诉你一个，关于林渊的秘密。”
林渊。
又是林渊。
这个名字，是她的软肋，也是她的盔甲。
傅雪衣闭上眼，再睁开时，眼中已是一片清明。
“好，我答应你。”
“但是，我需要一间独立的调香室，以及闻香引所有的香料。”
沈檀的嘴角勾起一抹浅笑。
“可以。”
他站起身，走到一排博古架前，按动了一个不起眼的开关。
博古架缓缓向两侧移开，露出一道暗门。
“请吧，傅调香师。”
门后，是一个全新的世界。
傅雪衣走进去，瞬间被眼前的景象震撼。
这是一个巨大的石室，墙壁上凿出上千个小格子，每个格子里都放着一个贴着标签的白瓷瓶。
空气中，各种香料的味道交织在一起，形成一种奇异而复杂的芬芳。
这里，竟然是闻香引的秘藏香料库！
传闻中，沈檀搜罗了天下所有的奇香异草，都藏于此地。
他竟然，就这么轻易地对她开放了？
傅雪衣心中疑窦丛生，但更多的，是一种久违的激动。
她走到一排香料前，指尖轻轻拂过那些瓷瓶。
龙涎、麝香、沉香、苏合、青木、降真……
每一种，都是千金难求的极品。
有了这些，复原“旧梦”，或许真的有可能。
她拿起残方，仔细研究起来。
残方上，除了几种主料，还画着一些奇异的符号，似乎是某种特殊的配比标记。
傅雪衣沉浸其中，浑然不觉时间的流逝。
不知过了多久，身后传来沈檀的声音。
“看来，我没有找错人。”
傅雪衣回头，看到他倚在门口，含笑看着她。
“沈公子，”她蹙眉道，“这香方里，缺了一味最重要的主料。”
“哦？”
“雪顶寒兰。”傅雪衣肯定地说道，“此香至阴至寒，能调和合欢的热性，稳定香气，是‘旧梦’的香引。但此花只生长在极北之地的雪山之巅，百年一开，早已绝迹。”
母亲当年，就是因为寻不到这味主料，才抱憾终身。
沈檀听完，脸上的笑意更深了。
他缓缓走进石室，从最高处的一个格子里，取出一个通体温润的白玉盒子。
打开盒子，一股清冽的幽香瞬间溢满整个石室。
一株通体雪白、形态宛如兰花的植物，静静地躺在其中，花瓣上还凝着点点冰晶。
傅雪衣的呼吸，在这一刻停滞了。
“雪顶寒兰？”
“不错。”沈檀将玉盒递给她，“三日前，刚从关外送来。”
傅雪衣接过玉盒，指尖都在颤抖。
他……竟然连这个都准备好了？
他到底图什么？
“傅姑娘，现在，可以开始了吗？”沈檀的声音在耳边响起。
傅雪衣猛地抬头，对上他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。
她忽然觉得，自己像一只落入蛛网的蝴蝶。
而沈檀，就是那只布网的蜘蛛，正耐心地，等着她一步步走进陷阱的中心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