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纸落如雪那纸离婚协议,是被江辰用两根手指夹着,
轻飘飘地扔到林夏面前的柚木茶几上的。动作随意得,像是掸落一点无关紧要的灰尘。
纸张落下时,带起一丝微弱的风,拂过林夏的手背,冰凉。彼时,林夏正蜷在沙发里,
捧着一杯温水,小口小口地喝着,
试图压下从清晨起床就一直盘桓在胸口的、那股莫名的闷胀与恶心。窗外的阳光很好,
透过巨大的落地窗洒进来,在她穿着白色棉袜的脚边投下一片明亮的光斑,光斑里,
微尘飞舞。江辰就站在光斑的边缘,身形挺拔,穿着剪裁合体的深灰色西装,
一如他平日里出门上班的模样。只是,
他今天没有系她昨天才为他熨烫平整的那条蓝色条纹领带。
他的视线落在客厅角落那盆长势喜人的绿萝上,语气平淡无波,听不出丝毫情绪,
仿佛在陈述一个今天会下雨之类的事实。“苏晚晴回来了。”他顿了顿,似乎在斟酌用词,
又或许,只是觉得接下来的话有些难以启齿,但最终,他还是说了出来,
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冷静,“我们之间,到此为止吧。你签个字,该给你的,不会少。
”“她”,是苏晚晴。这个名字,像一枚细小的针,猝不及防地刺了林夏一下。
梦想的苏晚晴;那个让江辰在醉酒后仍会无意识喃喃念叨的苏晚晴;那个像一根看不见的刺,
始终埋在林夏和江辰三年婚姻生活中的苏晚晴。她回来了。所以,
她这个暂时的、勉强的“替代品”,就该识趣地退场了。林夏握着玻璃杯的手指,
不受控制地收紧,指节因为用力而泛出青白色。另一只垂在身侧的手,
下意识地、紧紧地覆上了自己的小腹。那里,平坦依旧,但就在今天早上,
在那张薄薄的、印着黑白图像的孕检单上,一个微弱的小光点,像一颗悄然萌发的种子,
宣告了一个崭新生命的存在。她还没来得及告诉他。或者说,最近这半年,他越来越忙,
越来越晚归,身上偶尔还会沾染上陌生的、不属于他惯用香水的淡香,
让她一次次地把到了嘴边的话,又默默地咽了回去。她原本想,找个合适的机会,
在一个阳光像今天一样好的周末早晨,亲手给他做一顿丰盛的早餐,然后,
带着一点点羞涩和巨大的喜悦,把这份生命的礼物呈给他。现在看来,不必了。
一股强烈的、带着酸涩的恶心感再次涌上喉头,比之前的任何一次都要凶猛。
她死死咬住下唇内侧的软肉,用疼痛逼迫自己冷静。不能失态,林夏,
绝对不能在他面前失态。她缓缓地、极其缓慢地放下水杯,玻璃杯底与茶几桌面接触,
发出“嗒”的一声轻响,在这过分安静的客厅里,显得格外清晰。她垂下眼睫,
浓密的睫毛像两把小扇子,在眼睑下投出淡淡的阴影,
完美地遮掩住了眼底所有翻腾的情绪——震惊、苦涩、自嘲,
还有那迅速被冰冻起来的、刚刚萌芽的、关于“一家三口”的微弱憧憬。几秒钟后,
她再次抬起头,脸上已经调配出一种无懈可击的、甚至带着几分轻快的笑容。
那笑容恰到好处,嘴角弯起的弧度,仿佛经过精密计算。“好啊。”她的声音也很轻快,
甚至带着一点如释重负的意味,轻快得让她自己都觉得有些陌生。她伸出手,
拿过那叠厚厚的、代表着三年婚姻终结的纸张,看也没看,直接翻到最后一页。
拿起旁边那支他准备好的、看起来价格不菲的钢笔,冰凉的金属笔杆触碰到指尖,
让她微微颤了一下,但很快稳住。笔尖落在签名处,流畅地划出“林夏”两个字。
她的字迹一向清秀,此刻,却带着一种决绝的、毫不拖泥带水的漂亮。
江辰似乎被她这份超出预期的爽快和冷静弄得怔了一下。他预料中的哭泣、质问、挽留,
一样都没有发生。他的目光终于从绿萝上移开,落在她脸上,
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、几乎是本能的审视。他想从她平静无波的脸上,
找出哪怕一丝一毫的伪装或脆弱。但林夏没有给他这个机会。
她已将签好字的协议推回到他面前,动作优雅,甚至可以说是从容。她站起身,
身高只到他的下巴,需要微微仰头才能与他对视。她的目光平静地扫过他英俊却淡漠的脸,
笑容又加深了一些,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天真:“祝你们……”她偏了偏头,
像是在认真思考祝福语,然后,用一种清晰而缓慢的语调接道,“破镜重圆,百年好合?
”每一个字,都像是一颗小石子,投入看似平静的湖面,底下却是暗流汹涌。说完,
不给他任何反应的时间,她转身,脚步平稳地走向卧室。脊背挺得笔直,
像一株风过而不折的芦苇。卧室的门被轻轻关上,发出“咔哒”一声轻响,隔绝了他的视线,
也仿佛隔绝了过去三年的所有时光。背靠着冰冷的门板,林夏才允许自己一直紧绷的肩膀,
微微地、难以察觉地塌陷下来。胸腔里那颗鲜活跳动的东西,
此刻正传来一阵阵尖锐的、绵密的疼痛,像被无数细小的针反复穿刺。她大口地呼吸着,
却感觉空气稀薄得让人窒息。她抬起手,看着自己微微颤抖的指尖,然后,
缓缓地、坚定地拿出手机。屏幕解锁,找到那个烂熟于心的、被她置顶的号码,
没有任何犹豫,指尖轻点,将他拖进了黑名单。动作干脆利落,没有一丝留恋。做完这一切,
她开始平静地收拾行李。她的东西不多,或许是潜意识里早已预感到了这一天,又或许,
这三年,她从未真正将这里视为归宿。衣柜里,他的衣服占据了大部分空间,
她的衣物只蜷缩在一角。她只拿走了属于自己的部分,
以及那些他从未在意过、她却视若珍宝的小物件——一本共同旅行时买的画册,
一枚在路边小摊看中的陶瓷胸针……最后,她的目光落在床头柜上,
那个憨态可掬的、耳朵一直竖着一只耷拉着的布偶兔子。那是他们刚结婚时,有一次逛夜市,
她多看了两眼,他随手买下来送给她的。不值什么钱,
却是他鲜少的、带着点温情意味的礼物。她曾经无比珍视,每晚都要抱着它入睡。此刻,
看着兔子那两颗黑色的、傻乎乎的玻璃眼珠,林夏的眼神复杂。犹豫了足足有一分钟,
她最终还是伸出手,将它拿了起来,没有拥抱,没有留恋,
只是简单地、像处理一件普通物品一样,塞进了行李箱的最底层,用几件衣服牢牢盖住。
拉上行李箱拉链的声音,在空旷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。
她最后环顾了一眼这个生活了三年的地方,客厅,餐厅,
厨房……每一个角落都曾有过她精心经营的痕迹,此刻看来,却陌生得可怕。她没有再回头,
拉着行李箱,打开了大门,走了出去。将那个曾经被称为“家”的地方,连同那个男人,
一起彻底地关在了身后。阳光扑面而来,有些刺眼。她微微眯起眼睛,
感受着腹部那尚未显形、却已然存在的、微小而坚定的生命律动。一切,都结束了。一切,
也才刚刚开始。2无声的战役离开那个所谓的“家”,林夏没有回父母那里。
她无法面对父母关切而又担忧的眼神,更无法在此时解释她与江辰之间发生的这一切。
她只是打了个电话回家,语气轻松地说最近接了个外地项目,要出去采风一段时间,
让他们别担心。她在城市另一端的一个老小区里,租下了一个带个小阳台的一居室。
房子有些年头了,墙皮有些斑驳,但采光很好,价格也合适。她用最快的速度收拾妥当,
去二手市场淘来了简单的家具,又去花市买了几盆绿萝和吊兰。
当绿意盎然的植物在阳台上焕发出生机时,这个小小的空间,
终于有了一点“家”的温暖气息。孕早期的反应开始变得明显起来。晨吐频繁而剧烈,
常常是闻到一点油烟味,或者仅仅是想到某种食物,胃里就开始翻江倒海。
她总是抱着马桶吐得昏天暗地,直到吐出酸涩的胆汁,整个人虚脱般地滑坐在冰冷的地砖上,
额头上沁出细密的冷汗。每当这种时候,
一种巨大的、难以言说的委屈和孤独感就会像潮水般将她淹没。她会想起江辰,
想起他此刻可能正陪着苏晚晴,在某个高级餐厅里共进晚餐,言笑晏晏。
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,疼得喘不过气。但她不允许自己沉溺在这种情绪里太久。
她总是用力地深呼吸,用手背抹掉眼角不自觉渗出的生理性泪水,然后撑着洗手台站起来,
看着镜子里那个脸色苍白、眼神却异常明亮的自己。她抚摸着依旧平坦的小腹,低声呢喃,
像是在对自己,又像是在对腹中的孩子说:“没关系,宝宝,妈妈会坚强的。我们两个人,
也可以过得很好。”她需要钱,需要很多很多的钱,来迎接这个新生命的到来。离婚时,
江辰倒是没有在财产上过多苛刻,按照协议,她得到了一笔不算少的分割财产。但她知道,
坐吃山空绝非良策,她必须有自己的事业和收入来源。她大学学的是设计,
毕业后为了所谓的“家庭”,甘愿在一家清闲的事业单位做着毫无挑战性的行政工作,
专业技能早已生疏。如今重操旧业,并非易事。她开始没日没夜地泡在设计网站上,
学习最新的软件和设计理念,接一些零散的设计单子,价格压得很低,但她做得极其认真,
常常为了一个细节修改到深夜。然而,这些收入依然不稳定。一次偶然的机会,
她在浏览短视频平台时,看到了一个手工编织主播的直播间。主播并不露脸,
只展示一双灵巧的手和各式各样可爱的编织作品,直播间气氛温馨,打赏和订单却不少。
一个念头像闪电般划过林夏的脑海。编织,是她从外婆那里学来的手艺。小时候,
她最喜欢看外婆戴着老花镜,用粗细不同的毛线,
编织出毛衣、围巾、还有各种可爱的小玩偶。她自己也颇有天赋,
能编织出许多复杂精巧的花样。婚后闲暇时,她也常常编织些小物件自娱自乐,
江辰还曾漫不经心地评价过一句“挺打发时间的”。或许,这可以成为一条路。
她立刻行动起来。购置了各色优质的毛线、各种型号的钩针、拍摄用的支架和补光灯。
她给自己的直播间取名为“夏夜星空”,ID就叫“夏天”。她决定不露脸,
只展示编织的过程和成品,一方面保护隐私,另一方面,也营造一种神秘和专注的氛围。
最初的直播,观众寥寥无几,只有几个误点进来的游客。她并不气馁,依旧耐心地讲解,
细致地展示每一个步骤。她编织的东西很特别,不是常见的围巾手套,
兔子玩偶、精致的婴儿软底鞋、还有模仿星空图案的编织画……她的声音透过麦克风传出去,
温柔、平静,带着一种抚慰人心的力量。她很少闲聊,大部分时间都在专注地编织,
偶尔回答几句弹幕关于针法的问题。渐渐地,
开始有人被她的巧手和那些充满治愈感的作品吸引,停留的时间越来越长,
关注数也开始缓慢而稳定地增长。她开始尝试将成品放在二手平台上出售,
定位于“独家设计”、“手工编织”、“温暖治愈”。出乎意料地,很受欢迎,
订单渐渐多了起来。价格也从最初几十块,慢慢涨到了一两百,甚至一些复杂的定**品,
可以卖到更高的价格。白天,她接设计单,画图,修改。晚上,她固定时间直播编织,
和寥寥无几但逐渐熟悉的粉丝互动。深夜,她继续研究新的编织花样,设计新的作品。
生活被填得满满当当,几乎没有一刻空闲。身体的疲惫是实实在在的。孕吐还在持续,
腰背开始酸痛,小腿偶尔会抽筋。但她心里却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充实和安定。
每一笔靠自己能力赚来的钱,每一个增长粉丝,每一个完成的订单,
都像是在为她和她未来的孩子,搭建一个更加稳固的、风雨不侵的堡垒。
她不再有时间去想江辰,去想那段失败的婚姻。偶尔在夜深人静时,
那些痛苦的记忆碎片也会试图侵袭,但她会立刻起身,给自己热一杯牛奶,
或者拿起钩针开始编织,用具体的行为驱散抽象的伤感。她的肚子开始微微隆起,
有了明显的弧度。她抚摸着那日渐隆起的、温暖的唇瓣,
脸上会不自觉地浮现出柔和而坚定的笑容。这是她的孩子,是她全新生活的希望和动力。
期间,她换掉了手机号码,彻底切断了与过去的所有联系。她像是人间蒸发了一样,
从江辰的世界里彻底消失。她并不知道,与此同时,另一个时空里,江辰的生活,
并未如他预期的那般,驶向幸福的彼岸。3彼岸非岸与林夏离婚的手续,办得异常顺利,
顺利到让江辰感到一丝不真实的恍惚。他原本以为,林夏至少会哭闹,会质问,
会不甘心地纠缠。他甚至已经准备好了应对的说辞和必要的“补偿”。然而,她没有。
她只是那样平静地、甚至可以说是轻松地签了字,然后,就像一滴水融入大海般,
从他的世界里彻底消失了。他拿到了他想要的“自由”,
可以光明正大地、毫无负担地去迎接他失而复得的“白月光”——苏晚晴。苏晚晴,
是他年少时的梦,是刻在他心头十余年的朱砂痣。她美丽、耀眼、才华横溢,
像一颗遥不可及的星辰。当年她的离开,曾让他一度消沉。与林夏的婚姻,某种程度上,