深海孤忠第2章

小说:深海孤忠 作者:爱吃印度烤饼的卧龙生 更新时间:2025-11-24

通道里的灯光比主控室更暗,惨白中泛着点绿,像腐烂的海藻。脚步声在封闭的金属空间里被放大,哒…哒…哒…陈怀远的,沉稳;沈曼丽的,鞋跟更尖,带着点勾人的韵律,却又像踩在人的神经上。

两人一前一后,沉默地走着。只有管道里不知名液体流动的汩汩声,以及远处机器低沉的嗡鸣作为背景音。

沈曼丽忽然快走半步,几乎与陈怀远并肩,那股“午夜飞行”的香味更浓了。

“参谋长,”她声音不高,带着气音,像说悄悄话,“刚才……吓到了吧?”

陈怀远目不斜视,脚步节奏丝毫未变。“沈处长指的是什么?第三区的小意外,还是司徒将军的紧急召见?”

“哟,还跟我打官腔呢。”沈曼丽轻笑,手指卷着自己一缕头发,“我是说,孙猴子刚才那张牙舞爪的样,恨不得一口把你吞了。他小舅子那点破事,被你当着那么多人面捅出来,这下可算是结下死梁子了。”

“职责所在,对事不对人。”陈怀远语气平淡,“孙队长是明白人,过后自然会想通。”

“但愿吧。”沈曼丽拖长了调子,眼神像带了钩子,在他侧脸上扫,“不过啊,我这心里,怎么就那么不踏实呢?总觉得这基地里,有股子……说不清道不明的邪气。”

陈怀远终于侧头看了她一眼,嘴角扯起一个极淡的、几乎没有温度的弧度:“沈处长是搞情报的,疑神疑鬼,是职业病。得治。”

沈曼丽被他噎了一下,笑容僵了半秒,随即化开,变得更媚:“牙尖嘴利!待会儿见了司令,看你还硬不硬气得起来。”

说着话,通道前方出现一扇厚重的、没有任何标识的灰色金属门。门旁只有一个不起眼的虹膜扫描器。这就是“深海厅”,司徒瀚独自思考和审讯的地方,基地里最令人压抑的所在。

沈曼丽上前一步,将眼睛对准扫描器。“嘀——”一声轻响,绿灯亮起。门内传来“咔哒…嘎吱…”一阵复杂的机械解锁声,厚重的门缓缓向内滑开。

一股混合着雪茄烟、陈旧书籍和某种金属冷却液的味道扑面而来。

厅内光线昏暗,只在一张宽大的、同样由金属制成的办公桌后亮着一盏孤零零的台灯。台灯的光圈里,司徒瀚就坐在那张高背椅上,身子大半隐在阴影里,只有夹着雪茄的手,和那双在昏暗中依旧锐利如鹰隼的眼睛,清晰可见。

他没穿外套,只穿着白衬衫,领口松着,但那股不怒自威的气势,却比穿着完整军装时更迫人。

“司令,陈参谋长到了。”沈曼丽收敛了所有轻浮,声音变得恭敬而干练。

“嗯。”司徒瀚从鼻子里哼出一个音节,挥了挥手。沈曼丽会意,悄无声息地退到门边的阴影里,像个融入了黑暗的幽灵,但陈怀远能感觉到,她的目光始终钉在自己背上。

门“嗡”地一声缓缓合拢,将内外隔绝。

陈怀远立正,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:“司令,您找我?”

司徒瀚没说话,也没让他坐下。他就那么盯着陈怀远,慢悠悠地吸了一口雪茄,然后将烟雾缓缓吐出。青灰色的烟雾在台灯的光柱里翻滚、扭曲,如同此刻无声的审讯。

时间一分一秒过去,只有雪茄燃烧时发出的细微“滋滋”声。

陈怀远保持着敬礼的姿势,身形挺拔如松,目光平视前方,落在司徒瀚身后的阴影里。他能听到自己心脏在胸腔里沉稳跳动的声音,能感觉到后背军装下,一丝冷汗正沿着脊柱缓缓滑落。但他脸上,没有任何表情。

终于,司徒瀚动了。他将雪茄搁在烟灰缸上,发出“笃”的一声轻响。

“怀远啊,”他开口了,声音不高,带着一种长辈般的温和,却让空气更冷了几分,“坐。”

“谢司令。”陈怀远放下手臂,依言在办公桌对面的硬木椅子上坐下,腰杆依旧挺得笔直。

“第三区的事,处理得不错。”司徒瀚拿起桌上的一份报告,随手翻了翻,纸张发出哗啦的声响,“临危不乱,处置果断。尤其是,能把问题精准定位到材料和验收环节,帮我们排除了‘人为破坏’这个最坏的可能性,稳定了军心。很好。”

他嘴上说着“很好”,眼神里却没有半分赞许,只有审视。

“分内之事。”陈怀远微微颔首。

“分内之事……”司徒瀚重复了一遍,像是在品味这个词,“是啊,每个人都在做自己‘分内之事’。可为什么,咱们这‘龙宫’,自从建成以来,就他娘的没太平过?”

他身体微微前倾,台灯的光终于照亮了他大半张脸,那脸上的皱纹如同刀刻,每一道都藏着算计和冷酷。

“‘海龙计划’,还没出港就胎死腹中。‘东风行动’,扑了个空,反而折进去我们三条精锐的‘黑鱼’(潜艇)。还有上个月,那批刚运到的、美国佬最新的声呐阵列,安装位置莫名其妙就被大陆掌握了,差点被他们的深水炸弹一锅端……”

司徒瀚每说一句,就用指关节叩击一下桌面,那声音不重,却像锤子一样敲在陈怀远的心上。

“怀远,”司徒瀚的目光像两把锥子,死死钉住他,“你是基地的元老,是技术核心,是我司徒瀚倚重的人。你告诉我,这桩桩件件,难道都他妈是巧合?都他妈是意外?!”

最后一句,他声音陡然拔高,带着一股压抑不住的戾气。

陈怀远放在膝盖上的手,指尖微微蜷缩了一下,但脸上依旧是那副沉稳甚至带着点疲惫的神情。

“司令,”他迎向司徒瀚的目光,眼神坦诚,“我无法解释所有的‘巧合’。但如果基地内部真有问题,我认为,问题不一定出在‘人’上,也可能出在‘器’上。”

“哦?”司徒瀚挑了挑眉,身体靠回椅背,重新拿起雪茄,“怎么说?”

“我们的通讯密码,还是三年前美军提供的那套‘海神’系统吧?”陈怀远语速平稳,“据我所知,这套系统,苏联人去年就已经部分破译了。而我们的对手,在某些领域的技术获取能力,可能远超我们的想象。”

他顿了顿,继续道:“还有基地的网络安全。我们过于依赖物理隔绝,但上次美军顾问带来的那个什么‘远程维护终端’,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漏洞。我上次就建议过,必须彻底排查所有外部接入设备,建立内部单向物理防火墙……”

他开始详细阐述技术层面的各种风险和漏洞,语速不快,逻辑清晰,列举的数据和案例都非常扎实。他没有试图证明基地里“没有鬼”,而是巧妙地引导思路——即使有泄密,也更可能是通过这些技术漏洞,而非某个具体的人。

这是更高明的防守。把水搅浑,让怀疑的焦点从“人”扩散到“物”。

司徒瀚静静地听着,烟雾笼罩着他的脸,看不清表情。

直到陈怀远告一段落,他才缓缓开口:“你说得,有道理。技术上的事情,你确实是专家。”

他话锋突然一转:“但是,怀远啊,你有没有想过……如果那个‘鬼’,他不仅懂技术,而且懂人心,甚至就坐在我面前,跟我侃侃而谈技术漏洞呢?”

一瞬间,空气仿佛凝固了。

陈怀远感觉到自己的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。他能清晰地听到自己太阳穴血管突突跳动的声音。

他脸上适时地露出一丝错愕,随即化为被侮辱的愠怒,声音也沉了下来:“司令!您这是在怀疑我陈怀远?”

他“霍”地站起身,椅子腿与金属地面摩擦发出刺耳的“吱嘎”声。

“我陈怀远,民国三十八年随军来台,家眷皆留大陆,生死不明!这些年,我呕心沥血,设计、监造这‘龙宫’,把它当成毕生心血,当成我们反攻大陆的最后希望!司令若觉得我可疑,请现在就撤了我的职,甚至枪毙我!我陈怀远要是皱一下眉头,就不是爹生娘养的!”

他胸口起伏,眼神里充满了被最信任之人怀疑的痛苦和愤懑,表演得天衣无缝。

阴影里,沈曼丽似乎动了一下,饶有兴致地看着这出戏。

司徒瀚盯着他,看了足足有十秒钟。整个“深海厅”里,只剩下陈怀远粗重的呼吸声。

突然,司徒瀚“哈哈”大笑起来,笑声在封闭的空间里回荡,显得有些刺耳。

“怀远!坐下!你看你,急什么?”他指了指椅子,“我不过是随口一说,打个比方。你怎么还急眼了?我要是信不过你,能把基地的技术核心,身家性命都交到你手上?”

陈怀远依旧站着,胸膛起伏,脸上怒意未消。

“坐下!”司徒瀚语气加重了些,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。

陈怀远这才缓缓坐下,但身体依旧绷得很紧。

“你的建议,我会认真考虑。技术排查,就由你牵头负责。”司徒瀚摆了摆手,语气恢复了之前的“温和”,“今天叫你来,主要是第三区的事,安抚一下你,别因为孙敬堂那浑人几句混账话,就撂挑子。基地离不开你。”

他拿起雪茄,又吸了一口,像是随口问道:“对了,第三区修复,最快需要多久?”

陈怀远心中凛然,知道这才是今晚真正的问题之一。他沉吟片刻,像是在心算:“受损不算严重,但材料替换和结构加固需要时间。最快……也要七十二小时。”

“七十二小时……”司徒瀚吐着烟圈,眯着眼,“也就是说,三天之内,第三区的防御和侦查职能,基本瘫痪?”

“是的,司令。”陈怀远点头,“相关区域的声呐和水雷阵列会暂时关闭。”

司徒瀚“嗯”了一声,不再说话,只是挥了挥手:“行了,今天也累了,回去休息吧。技术排查的事,尽快拿出个方案给我。”

“是!司令!”陈怀远再次起身,敬礼,转身,走向那扇厚重的金属门。

门在他身后“嘎吱…嗡…”地关上,隔绝了那个令人窒息的空间。

走在空旷的通道里,陈怀远才允许自己缓缓吐出一口一直憋在胸口的浊气。内衣,早已被冷汗湿透。

司徒瀚最后那个关于“第三区职能瘫痪”的问题,像一根冰冷的针,刺进了他的脑海。

他有一种强烈的预感——风暴,并没有结束,而是刚刚开始。敌人或许没有抓住他的尾巴,但已经闻到了味道,并且,已经开始利用他制造的这次“意外”,筹划着下一个更危险的动作