电话里的女声还在继续,公式化地解释着样本可能受到污染的几种情况,以及重新采样的具体流程。
每一个字都像冰冷的针,扎进我混沌的脑海。
可能……不准确……
这轻飘飘的几个字,像是一双无形的手,猛地扼住了我的喉咙。刚才被愤怒和羞辱烧灼的血液,瞬间冷却,凝固,带来的是一种更深沉、更刺骨的寒意。
我缓缓放下手机,动作迟滞得像个生锈的机器人。目光再次落到瘫软在地的林薇身上。
她不再哭喊,只是肩膀微微抽动,无声的流泪比刚才的嚎啕更让人心悸。那张梨花带雨的脸上,除了崩溃,似乎还有一种……解脱?仿佛一个背负着千斤重担太久的人,终于被压垮,反而获得了一种扭曲的释放。
周磊站在原地,脸上的得意和挑衅早已消失不见,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度的慌乱和阴沉。他眼神闪烁,不敢与我对视,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,似乎想把自己藏进身后看热闹的人群里。
宾客们的议论声更大了,像一群被惊扰的麻雀。目光中的鄙夷和幸灾乐祸,渐渐被惊疑不定和强烈的好奇取代。这场大戏,显然超出了他们所有人的预期。
“默默……这……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?”母亲抱着哭累后昏昏欲睡的小希,走上前来,声音颤抖,脸上写满了担忧和难以置信。父亲站在她身后,脸色铁青,嘴唇紧抿,一言不发,但紧握的拳头显示着他内心的惊涛骇浪。
我看着母亲怀里的小希。他睡得很不安稳,小眉头皱着,长长的睫毛上还挂着泪珠。这张小脸,曾经是我疲惫生活里唯一的解药,是我奋斗的全部意义。此刻,却像一面扭曲的镜子,照出我支离破碎的人生。
如果鉴定是错的……
如果林薇说的是真的……
那个我一直视为好友、慷慨邻居的男人,竟然是个在新婚之夜**我妻子的禽兽?
而我的妻子,被这个禽兽侵犯,生下了孩子,却因为恐惧、耻辱或者别的什么原因,隐瞒了整整五年?这五年,她每天面对着我,面对着这个活生生的“罪证”,是如何熬过来的?
我当初的怀疑和猜忌,我那自以为是的“捉奸”证据,我今天的当众发难……岂不是在她血淋淋的伤口上,又狠狠捅了一刀?甚至可能,亲手将她推向了崩溃的边缘?
一股巨大的、混合着愧疚、后悔和更加汹涌的愤怒的情绪,像海啸一样将我淹没。这次,愤怒的对象不再仅仅是林薇和周磊,更包括我自己!包括这操蛋的命运!
“滚。”
我听到自己喉咙里发出一个沙哑得不像话的声音。
“都给我滚!”
我猛地抬头,赤红的眼睛扫过全场,像一头濒死的野兽。
宾客们被我的样子吓到,面面相觑,开始有人讪讪地往外走。岳父岳母脸色难看至极,想说什么,最终还是在周围人的目光下,悻悻然地转身离开。周磊也想趁机溜走。
“你站住!”我死死盯住他。
周磊身体一僵,停住了脚步,却没有回头。
“薇薇……我们先回家,好不好?”母亲试图去搀扶林薇。
林薇像是被抽走了灵魂的木偶,任由母亲将她扶起,目光空洞,没有任何反应。
我没有再阻止。我需要冷静。我需要弄清楚这该死的一切!
我走到那张被揉皱的鉴定报告前,弯腰,将它捡了起来。纸张被奶油浸染,字迹有些模糊,但最后那行结论,依旧刺眼。
可能污染?结果不准?
我掏出手机,找到那个刚刚打进来的号码,回拨过去。
电话很快接通,还是那个女声。
“喂,陈先生?”
“你刚才说,样本可能污染,是什么意思?”我竭力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稳,但微微的颤抖还是泄露了内心的激荡。
“陈先生,具体情况我们还需要进一步核查。初步判断,可能是在样本采集、运输或者保存的某个环节出现了交叉污染,导致STR分型图谱出现异常。这种概率虽然极低,但确实存在。为了对您负责,我们必须建议您和当事人一起,到我们机构来重新采集血痕样本,这是最稳妥的方式。之前的毛发和唾液样本,本身也存在一定的不稳定性……”
女声专业而冷静地解释着。
“概率极低……是多少?”我追问。
“呃……大概在万分之一以下。但一旦发生,对结果就是决定性的。所以陈先生,请您务必……”
万分之一。
我挂断了电话。
万分之一的小概率事件,被我碰上了吗?
还是说……这通电话本身,也是某个阴谋的一部分?
我看向被母亲搀扶着、失魂落魄地往外走的林薇,又看向背对着我、身体紧绷的周磊。
一个声称被**却隐忍五年的妻子。
一个当众宣称是孩子父亲、此刻却心虚想逃的邻居。
一份可能出错的亲子鉴定。
一场变成闹剧的周岁宴。
这一切,像一堆被打乱的拼图,碎片锋利,割得我双手鲜血淋漓,却怎么也拼不出一个完整的真相。
我没有再理会周磊,转身大步离开了这个让我窒息的地方。我需要离开这里,我需要一个安静的空间,我需要把整件事情,从头到尾,好好捋一遍。
我开车回到了家。
那个我曾经以为温暖、如今却感觉无比冰冷的家。
客厅里还残留着早上出门前的匆忙气息,小希的玩具散落在爬行垫上,林薇的披肩随意搭在沙发扶手。一切都和往常一样,却又一切都不同了。
我跌坐在沙发上,双手**头发里,用力拉扯着头皮,试图用疼痛来让自己清醒。
新婚夜。
我的思绪被迫拉回到五年前的那个晚上。
那是我和林薇的婚礼。我确实喝多了。高兴,激动,加上亲朋好友轮番敬酒,我醉得不省人事。是周磊和几个朋友把我扶回新房的。我记得我瘫倒在床上,几乎瞬间就失去了意识。
后面的事情,我毫无印象。
第二天早上醒来,头痛欲裂。林薇已经起床,正在梳妆。我记得她当时眼睛有些红肿,我问她,她说是因为昨天太累,没睡好,加上离家的伤感。我当时并未深想,还抱着她安慰了几句。
如果……如果林薇说的是真的……
那么,就在我烂醉如泥的那个晚上,在我和林薇的新房里,周磊他……
一股冰冷的恶寒顺着我的脊椎爬上来,让我忍不住干呕起来。
我冲进卧室。就是这间卧室!这张床!
五年了,我竟然和一个幽灵同床共枕了五年!而我浑然不觉!
我像疯了一样,开始翻箱倒柜。我不知道我想找什么。也许是想找到一点能证明林薇说谎的痕迹,也许是想找到能佐证她控诉的证据。我拉开床头柜,里面是我们平时的用品。我打开衣柜,里面挂着我和林薇的衣服。我甚至趴在地上,查看床底……
一无所获。
五年了,就算有什么痕迹,也早就被时间抹去了。
我瘫坐在冰凉的地板上,背靠着床沿,巨大的无力感像潮水般将我吞噬。
现在该怎么办?
相信林薇?那就意味着我这五年的幸福生活是个笑话,我的儿子是妻子被**生下的产物,而我今天在所有人面前,对一个承受了巨大创伤的女人,进行了最残酷的公开处刑。
不相信她?那这份可能出错的鉴定报告又怎么解释?周磊今天的反常举动又怎么解释?难道这一切都是林薇和周磊联手设下的一个局?目的又是什么?让我身败名裂?图我的财产?这代价未免太大,也太不符合逻辑。
我的脑子乱成一锅粥。
就在这时,门口传来钥匙转动的声音。
是母亲扶着林薇回来了。
母亲看到客厅的狼藉和我颓然坐在地上的样子,叹了口气,眼睛又红了。
“默默,有什么话,好好说,问清楚……别再……薇薇状态很不好,我先带小希回我们那边住几天。”母亲说着,抱着小希,拿起简单的行李,忧心忡忡地走了。
家里,只剩下我和林薇。
林薇站在客厅中央,脸色苍白得像纸,眼神依旧空洞,但比起在酒店时的疯狂,多了几分死寂。
我们隔着几米的距离对视着。
空气中弥漫着令人窒息的沉默。
过了很久,我听到自己干涩的声音响起:
“林薇,你看着我。”
“把新婚那天晚上,发生的事情,原原本本,一字不漏地,告诉我。”
林薇缓缓抬起头,那双曾经盈满温柔笑意的眼睛,此刻像两口枯井,深不见底,只剩下浓得化不开的痛苦和绝望。
她没有立刻回答,只是走到沙发边,慢慢地坐了下来,双手紧紧攥着膝盖,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。她的目光没有焦点地落在虚空中的某一点,仿佛在积蓄勇气,又仿佛在回忆那不堪回首的一幕。
“那天……”她的声音嘶哑,带着一种被碾碎后的虚弱,“你醉得很厉害,周磊和另外两个人把你扶进来,放在床上,你就睡着了,打呼噜打得很响。”
她的叙述很平静,平静得可怕,像是在说一件与己无关的事情。
“另外两个人很快就走了。周磊……他没走。他说要帮忙收拾一下客厅,怕第二天你起来看到乱糟糟的心情不好。我当时……也没多想,觉得他是好心,还给他倒了杯水。”
她停顿了一下,呼吸变得有些急促。
“然后……他说头晕,想在沙发上坐一会儿。我就说好,让他休息一下再走。我去浴室卸妆,洗澡……等我洗完澡出来,发现他……他就站在卧室门口。”
林薇的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轻微颤抖起来。
“他看着我,眼神……很可怕,像野兽一样。我吓坏了,让他快走。他却反手把卧室门锁上了……我……我去推他,想把他赶出去,但他力气太大了……他捂住我的嘴,把我按在床上……”
她的声音带上了哭腔,眼泪无声地滑落。
“你就在旁边……睡得那么沉……我怎么推你,怎么喊你,你都没反应……周磊他……他……”
她说不下去了,双手捂住脸,压抑的呜咽声从指缝里漏出来,肩膀剧烈地耸动着。
我的心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紧紧攥住,窒息般的疼痛蔓延开来。尽管已经有了心理准备,但亲耳听到她描述这些细节,那种冲击力还是让我几乎无法承受。
我想象着那个画面:喜庆的新房里,我烂醉如泥,鼾声如雷,而就在我身边,我新婚的妻子正在被我最信任的朋友侵犯、**……而她所有的挣扎和呼救,都淹没在我的鼾声和她的绝望里。
五年。
整整五年。
她每天面对着我,面对着小希,是如何熬过来的?每一次我抱着小希,笑着说“我儿子真帅”的时候,她心里在想什么?每一次周磊若无其事地来我家串门,逗弄小希的时候,她又是什么感受?
我那自以为是的怀疑和猜忌,我那偷偷摸摸的亲子鉴定,我今天在众目睽睽之下的质问和羞辱……像一把把钝刀,反复切割着她早已千疮百孔的心。
一股强烈的恶心感涌上喉咙,我冲进洗手间,对着马桶剧烈地干呕起来,却什么也吐不出来,只有酸涩的胆汁灼烧着食道。
等我用冷水冲了把脸,稍微平静一点走出来时,林薇依旧维持着那个姿势,蜷缩在沙发上,像一只受伤的小兽。
我走到她面前,蹲下身,第一次用如此艰难的语气开口:“为什么……为什么不告诉我?”
林薇缓缓放下手,泪眼模糊地看着我,嘴角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:“告诉你?告诉你然后呢?报警吗?让所有人都知道,我林薇,在新婚之夜被你的好朋友**了?让你成为所有人的笑柄?让我们的婚姻从第一天起就蒙上永远洗不掉的阴影?”
她的声音陡然拔高,带着一种积压已久的愤懑:“陈默!我也是个人!我也有自尊!那种事情……那种耻辱……我怎么说得出口?!我甚至……我甚至一度想过自杀!”
自杀……这两个字像重锤一样砸在我心上。
“后来……我发现自己怀孕了。”林薇的眼神变得更加空洞,“我害怕极了……我不知道该怎么办。我偷偷去医院,想打掉……可是医生说我体质特殊,流产风险很大,可能以后再也不能生育了……我……我犹豫了……”
她深吸一口气,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:“那时候,你那么高兴,你爸妈,我爸妈,所有人都期待着这个孩子……我……我存着万分之一的侥幸,希望……希望那天晚上什么都没有发生,希望孩子是你的……我告诉自己,只要孩子生下来像你,我就把这个噩梦永远烂在肚子里……”
她的目光转向窗外,夜色已经降临,城市的灯火零星亮起。
“可是……小希一天天长大,他的眉眼,他的神态……越来越像周磊。你发现了吗?他笑起来右边嘴角有个浅浅的梨涡,和周磊一模一样……每次看到那个梨涡,我都像被针扎一样……”
“我试过对他好,我试过把他当成你的孩子,可是不行……真的不行……我抱着他的时候,脑子里全是那天晚上的画面……我甚至……我甚至有时候会莫名其妙地对他发脾气,事后又后悔得不行……”
她终于崩溃地大哭起来,不再是之前那种歇斯底里的尖叫,而是压抑了太久太久的、绝望的痛哭。
“这五年……我每天都在地狱里……我看着你和周磊称兄道弟,看着你对小希百般疼爱,我心里就像有无数只虫子在咬……我恨周磊!我恨不得杀了他!我也恨你!恨你为什么那天要喝那么多酒!恨你为什么睡得那么死!恨你什么都不知道,还能活得那么心安理得!”
她的话像一把把淬毒的匕首,狠狠刺穿我所有的防御。愧疚、悔恨、心痛、愤怒……种种情绪在我胸腔里翻江倒海,几乎要将我撕裂。
我伸出手,想要抱住她,给她一点安慰,哪怕只是徒劳的。但我的手刚碰到她的肩膀,她就像触电一样猛地弹开,眼神里充满了惊恐和抗拒。
“别碰我!”
她尖叫着缩到沙发角落,用看仇人一样的眼神瞪着我。
那一刻,我明白了。
有些伤口,一旦造成,就再也无法愈合。有些信任,一旦崩塌,就再也无法重建。
我和她之间,隔着的不再是简单的猜疑和背叛,而是一条由暴力、谎言、耻辱和五年漫长煎熬共同铸成的深渊。我站在深渊的这边,看着她在那头沉沦,却连伸手的资格都没有。
因为我也是将她推入深渊的帮凶之一。
我无力地垂下手,踉跄着后退几步,靠在了冰冷的墙壁上。
家里死一般寂静,只有林薇压抑的啜泣声,和窗外偶尔传来的汽车鸣笛声。
过了不知多久,林薇的哭声渐渐低了下去,变成了疲惫的抽噎。她蜷缩在沙发上,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,眼神空洞地望着天花板。
“陈默,”她忽然开口,声音轻得像一阵风,“我们离婚吧。”
我浑身一僵,虽然早有预感,但亲耳听到这句话,心脏还是像被狠狠剜了一刀。
“小希……”我涩声问。
“小希……”林薇的眼泪又流了下来,但她很快擦掉,语气带着一种决绝的平静,“他是周磊的儿子,这是改变不了的事实。但我养了他五年……我……我没办法再面对他,也没办法再面对你。把他……还给周磊吧。或者,你如果还想要,你留下他。我……我什么都不要,我只要离开这里。”
把她养了五年的孩子,还给那个**她的恶魔?或者,由我这个刚刚在众人面前羞辱过她的“丈夫”来抚养?
无论哪种选择,都残酷得令人发指。
我看着眼前这个我曾经深爱过的女人,此刻被她自己的和外界共同施加的苦难折磨得形销骨立,心如死灰。一股巨大的悲凉和无力感将我淹没。
我毁了她的人生。
或许,从新婚那个夜晚开始,我们三个人的人生,都已经被彻底毁掉了。
而这一切,仅仅是因为一个可能出错的亲子鉴定,和一个我迟到了五年的“真相”?
不。
事情绝不会这么简单。
周磊今天在宴会上的举动,绝不是一个单纯的“**犯”会做出来的。他那份得意和挑衅,背后一定还有别的隐情。
还有那份鉴定报告……“可能污染”……真的是巧合吗?
一个可怕的念头,像毒蛇一样钻入我的脑海。
如果……如果林薇说的,并不是全部的真相呢?
如果新婚之夜的事情,另有隐情?
如果这份“可能出错”的鉴定报告,本身就是一个精心设计的陷阱的一部分?
我猛地站直身体,看向沙发上如同惊弓之鸟的林薇,眼神变得锐利起来。
这场戏,才刚刚开始。
而我已经不再是那个被蒙在鼓里、任人摆布的傻子了。
“离婚的事,以后再说。”我的声音恢复了冷静,甚至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强硬,“现在,你哪里也别去,就在家里待着。在我弄清楚所有事情之前,你和我,还有周磊,谁也别想轻易脱身。”
林薇惊愕地看着我,似乎不明白我的态度为何突然转变。
我没有解释,转身走进书房,关上了门。
我需要时间,需要证据,需要把这场笼罩在我们头上的迷雾,彻底拨开。
我拿出手机,看着那个鉴定机构的未接来电,眼神冰冷。
万分之一概率的样本污染?
那我就亲自去会会这“万分之一”!
我拿起车钥匙,决定立刻去那家鉴定机构,问个明白。同时,我拨通了一个号码,电话那头很快传来一个干练的男声。
“喂,老同学,怎么想起给我打电话了?”
“斌子,帮我个忙,急事。”我沉声道,“帮我查个人,周磊,还有……我妻子林薇,我要他们最近五年,所有能查到的详细资料,尤其是资金往来和通讯记录。”
电话那头的王斌是我大学死党,现在开着一家**社,手段和人脉都是一流。
“周磊?林薇?你搞什么鬼?”王斌的声音严肃起来。
“别问那么多,尽快给我结果,钱不是问题。”我没有多解释。
挂断电话,我深吸一口气。
无论真相多么丑陋,我都必须把它挖出来。
为了我这五年错付的时光,为了林薇这五年承受的痛苦,也为了那个叫我爸爸、却身世成谜的孩子。
这场由周岁宴引爆的战争,现在,才真正打响。
深夜的街道,车辆稀疏。我猛踩油门,车子像离弦的箭一样冲向那家位于城东的私立鉴定中心。车窗外的霓虹灯拉成模糊的光带,一如我此刻混乱的心绪。
林薇崩溃的哭诉,周磊心虚的眼神,母亲担忧的面容,还有小希睡着时不安的眉眼,像走马灯一样在我脑海里旋转。但最清晰的,还是电话里那个冷静的女声——“样本可能污染”。
万分之一?
我陈默这辈子中过最大的奖是公司年会的一台微波炉。我不信运气,更不信巧合。尤其是在我的人生被瞬间搅得天翻地覆的时刻。
鉴定中心所在的写字楼一片漆黑,只有门口保安亭亮着灯。我用力拍打着玻璃门,巨大的声响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。
一个睡眼惺忪的保安探出头,不耐烦地呵斥:“干什么的?下班了!”
“我找你们负责人!紧急事情!关于今天出的亲子鉴定报告!”我几乎是将脸贴在玻璃上,声音因为激动而嘶哑。
保安被我的样子吓了一跳,嘟囔着拿起内部电话。几分钟后,一个穿着白大褂、戴着金丝眼镜,看起来三十多岁的男人匆匆从电梯里走出来,他身后跟着的,正是白天给我打电话的那个女客服。
“陈先生?”男人打开门,眉头紧锁,“我是这里的实验室主管,姓张。这么晚了,您这是?”
“张主管,我需要一个解释!”我挤进门,将那张皱巴巴、沾着奶油的鉴定报告拍在前台的桌子上,“这份报告!你们说可能污染,到底是怎么回事?哪个环节出了问题?是人为失误还是……”
张主管示意保安和女客服先离开,然后拿起那份报告,仔细看了看编号,又示意我跟他去楼上的办公室。
办公室很整洁,弥漫着消毒水和纸张的味道。他打开电脑,调出一份电子档案。
“陈先生,您先别激动。关于您这份报告,我们确实发现了异常。”张主管指着屏幕上的STR分型图谱,“您看,这是孩子样本的基因位点数据,这是周磊先生样本的数据。正常情况下,亲子关系的匹配度会非常高,但您这份报告显示,在某些关键位点存在明显的不符合,所以得出了非亲生的结论。”
“这我知道!说重点!”我不耐烦地打断他。
“重点是,我们在复核质控流程时发现,与您这份样本同期处理的另一组匿名样本,其基因数据出现了罕见的交叉污染迹象。虽然污染程度很轻,但恰好可能影响到了需要极高精确度的亲子关系判定。”张主管推了推眼镜,语气谨慎,“尤其是当送检样本本身稳定性较差,比如您提供的毛发和唾液样本,抗污染能力就更弱。所以,我们无法百分之百确定您这份报告的结果是准确的。”
“无法百分之百确定?”我盯着他,“也就是说,也有可能结果是准确的,对吗?”
张主管顿了顿,点点头:“理论上存在这种可能。但基于我们的专业操守,对于任何存在疑点的报告,都必须建议客户重新检测。这是对客户负责。”
“负责?”我冷笑一声,“你们一句‘可能污染’,知道毁了什么吗?”
张主管脸上露出一丝尴尬:“陈先生,我非常理解您的心情。但这确实是极小概率的技术问题。我们愿意承担此次重新检测的全部费用,并且加急处理,最快24小时内可以出结果。只要您和孩子,以及周磊先生,一起到我们这里采集指尖血样,这是最权威的……”
“周磊?”我捕捉到他话里的关键,“为什么一定要周磊来?如果孩子不是我的,但也不是周磊的呢?如果污染是人为的,目标就是让我相信孩子是周磊的呢?”
张主管愣住了,显然没料到我会这么想:“这……陈先生,您的猜测太大胆了。我们机构的流程非常严格,人为污染样本的可能性微乎其微。而且,您提供的周磊样本,是来自……”
“来自一个酒杯边缘,我自己取的。”我接话,眼神锐利,“如果有人知道我要做鉴定,提前在那个酒杯上做了手脚呢?”
办公室里的空气瞬间凝固了。
张主管的脸色变得严肃起来:“陈先生,如果您的怀疑属实,那这就不是简单的技术问题,而是……刑事犯罪了。您有证据吗?”
证据?
我有个屁的证据。
所有的怀疑,都基于林薇那面之词的可信度,基于周磊反常的举动,基于这过于“巧合”的污染。
但我不能露怯。
“证据我会找。但在那之前,张主管,我希望你们机构能配合我。”我身体前倾,压低声音,“首先,我要知道,除了你们内部人员,还有谁知道我送检了样本?检测过程中,有没有发生什么异常情况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