田菊赏了儿子一板栗，训斥：“她是你媳妇儿，就算你害臊，她算得上你姐吧，一家人该团结，怎么能胡乱告状？”
她不想儿子学关大强，把老父亲送上批斗台。
当初，夏木的爹妈第一个去的就是关大强家，小小年纪就跑去村长家告状，直接说他爹跟走私派拉帮结派。
这一幕幕如在昨日，她担心儿子学了去，凡是儿子告夏木的状，免不得要被她狠狠教训一通。
“可是——”
关猛越捂住头想反驳，却听见周夏木的脚步声，连忙闭上了嘴，背过身子不想再说话了。
“妈，刚才邮递员哥哥送的信去哪儿了？我念三年级了，大字报读得响当当的，认识很多字儿了，我给你念念吧。”
周夏木换了身干净衣服。
她顶着湿漉漉的头发就冲出房间，压下心头的慌乱，强自镇定着。
其实，养父母压根儿没让她念书。
关猛越八岁启蒙，她比他大两岁，所以她上来就说读过两年书了，初来关家自然被田菊送到知青张罗的民办小学念三年级。
“好。”
田菊二话不说从口袋里取出信，交到丫头手中。
她还特意去搬小板凳坐着听。
趁婆婆转身功夫，周夏木撕开信封口，摸了摸里面的纸张，果然有两份，摸着薄薄的一张纸抽了出来。
阿菊，见字如晤：
我在建设兵团立过大功，已经荣升部队团长，父母已经不在了，往后你们就留在家乡吧，是我对不起你，特送来离婚书，往后男婚女嫁，各不相干……
信很短。
底下全是道听途说，什么田菊搞破鞋，乱七八糟的肮脏话语，没一句中听的话，看得周夏木心肝儿疼。
这个狼心狗肺的关老头。
妻子替他尽孝，照顾一双父母，连老人离世，他都没回老家磕个头，现在无情无义抛弃妻女，还敢说他没有伤害阿越的心。
男人的嘴，骗人的鬼。
“怎么了，夏木？信中写什么呢，怎么你还不念？”田菊转过身来时，看见小儿媳脸色苍白，有点担忧。
“我看看——”
关猛越凑过小脑袋，刚准备看时，就被周夏木摁了回去。
她咳嗽两声掩饰心中情绪，挤出一丝笑容道：“妈，这是咱爸让我们一块儿去军区随军呢，还说给我们接风洗尘，我念给你听啊。”
小小的身躯里装着个成年人的灵魂，又遇到个不识字的，再加个半文盲的小不点，胡诌几句就把信念完了。
田菊被她的“信”，哄得心花怒放，恨不得现在闪去军区。
倒是关猛越一脸疑惑。
“可信有好几段，你怎么才念了一段？”
啪。
周夏木慌得拍了他的脑袋，没好气道：“你连大字报都念不全，还来编排我？底下全是爸……想妈的话，我，我难为情嘛。”
一说这话，田菊黑黑的脸瞬间臊得不行，对着儿子的小**就是一脚。
“你别胡咧咧，连自己媳妇儿都不敢承认，你还有脸说夏木呢。”田菊喜笑颜开地回房间收拾。
关猛越揉着**，狠狠瞪了周夏木一眼，气鼓鼓道：“你就知道欺负我，有本事去找关大强单挑啊。”
一提这事儿就令人恼火。
关家老爷子年轻时养了两匹马，大儿子跟着村里军队去了北方，需要车资生活费，老人家就卖掉了一匹。
仅剩的母马生了匹小马。
一家人欢欢喜喜的。
哪知道老二，也就是关猛越的亲爹去南疆打仗，老人心疼儿子，又把母马卖掉换钱补贴二儿子。
老爷子打算把最后的小马留给孙子。
也就是在周夏木养父母来村里讨口吃的时候，一家人闯进关大强家，彼时老爷子也在场的。
两个老人一时心软，偷摸摸给他们弄了点玉米面糊糊。
周家人吃饱喝足打算走人。
这节骨眼儿，周夏木感冒发烧，眼瞅着走不掉了，周家人就询问关大强的父亲要不要买个丫头伺候一家子。
一开始，关大强的父亲不同意，但见周夏木快活活烧死，刚准备施以援手时，关家老爷子抬手掏出身上十块钱递给周家人，让他们赶紧走人。
待周家人一走，两个老人商量要怎么处置凭白冒出来的丫头时，关大强父亲打算以盲流儿，把周夏木寄养在他家。
好家伙。
偷听整个过程的关大强跳出来，二话不说就要去举报两人与走资派勾结，一个反革命的名头压下来。
两人吓得不轻。
关父气得口歪嘴斜要教训儿子，哪知这瘪犊子反手就打了老父亲，还说他是天生天养，以组织为父母，一心斗反派分子。
眼瞅着关大强要去支书家举报两人，情急之下，关老爷子以小马为诱饵，让他不要干这种事儿。
关大强心中得意。
他一早跳出来，就是奔着关家的小马去的，自然是满口答应了。
老爷子就同他商议，让他天亮把周夏木送去村长家过明路，就说是路边捡来的孩子，高烧烧糊涂了，不记得前尘往事……
关大强答应归答应。
他为了长期要挟老爷子，当着全村人的面说关爷爷向他讨周夏木做孙媳妇。
形势比人强。
关老爷子默认了。
周夏木就这么以关猛越童养媳的身份，住进了关家。
她算是遇到了一户好人家。
可关大强没完没了的。
他理直气壮来关家牵走小马，反手把自己老子举报了。
关父被拉上街头****。
而关大强一面成日骑着小马在村里遛弯儿，时不时找关爷爷讨吃的喝的，直到老人家气得中风病故……
一想起这中间的过往，周夏木心头梗得狠。
她一生气，手指间流淌过连自己都没注意的电流。
“哼，你放心，我一定会好好教训他的，到时候连——”关老头也不放过。
是的。
在收到信件的那一刻，周夏木骤然做出个决定。
带小老公和婆婆去军区找关老头算账！
她要田菊亲眼目睹自己丈夫是何等狼心狗肺，完全不值得她这么倾尽所有的付出和牺牲，连自己命都搭上。
到时候让关老头臭名远扬，还怎么给阿越找后妈，生弟弟。
这些东西统统还给他。
不过在走之前，趁着大雨，村里的男人在外头修路的功夫，她要想法子把马弄走，就算杀了吃肉，也不能便宜关大强这小畜生。
“夏木，阿越，咱去地里挖红薯，还有田埂子上的玉米，家里养的几只鸡……咱能换钱的就换掉，能卖的就卖掉，不然就烂地里了。”
田菊着急忙慌的，都不知道从哪里开始安置。
“妈，你别着急，这样吧，我上次听封家叔叔说他儿媳要生了，家里的鸡不够，说要去镇子赶集买两只鸡，我先去问问。”周夏木道。
“好好好，全听你的，你一向是个有主意的孩子。”
别看儿媳小，小脑瓜子比她好使，一遇到事儿就担起顶梁柱了。
“夏木，我呢，**啥？”关猛越急了。
她还没安排他呢。
周夏木想笑。
他脑子里只要不装满仇恨，还是挺有趣的。
“你会写字，拿报纸写一份清单，跟妈一块儿把所有能处理的东西全列出来，到时候我回来再分类清理。”
“好。”
关猛越一听她夸他，心里骄傲劲儿上来了，分分钟冲去房间放书包找钱币，又把墙上的报纸撕下一张。
举着伞的周夏木，走到路口时，并没有走向封家，反而调转方向，径直朝村里的大道场走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