会议室那令人窒息的低气压,一直持续到下班前。
宋乐棠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,高效地处理完手头的工作,只盼着能准时离开,避开与裴周时的单独接触。
她很清楚,傅妄那番刻意为之的挖角和暧昧暗示,已经触动了裴周时某种不悦的神经,而这股火气,未必不会殃及她这条被无辜卷入的池鱼。
然而,越是怕什么,越是来什么。
临近下班时,秘书组的另一位资深男秘书,原本安排晚上陪同裴周时出席林薇邀约私人晚宴的张毅,匆匆敲了敲宋乐棠的桌子,脸上带着歉意和焦急。
“宋秘书,实在不好意思,我家里孩子突然发高烧进了医院,我爱人一个人忙不过来,今晚裴总的晚宴……我恐怕去不了了,能不能麻烦你……”张毅语气恳切。
宋乐棠的心沉了一下。她本能地想拒绝,今晚的她,身心俱疲,实在没有精力再去应对那种觥筹交错的场合,尤其是……还要面对裴周时和林薇。
可看着张毅焦急的模样,她又无法硬起心肠。秘书组其他人要么已有安排,要么资历尚浅,不适合陪同裴总出席这种级别的私人晚宴。
算来算去,似乎只有她是最合适的人选。
“……好,我知道了。”宋乐棠压下心头的涩意,点了点头,“张秘书你快去照顾孩子吧,这边交给我。”
“太感谢你了,宋秘书!”张毅连连道谢,匆忙离开了。
宋乐棠看着关上的门,轻轻叹了口气。她看了一眼时间,距离晚宴开始只剩一个多小时。
她需要快速补妆,整理仪容,并且……做好心理建设。
晚上七点,黑色的宾利慕尚平稳地行驶在华灯初上的街道上。
宋乐棠坐在副驾驶的位置,身体微微紧绷。车内异常安静,只有空调系统发出细微的送风声。她甚至能听到自己有些过快的心跳。
她透过后视镜,小心翼翼地看向后排。
裴周时靠坐在真皮座椅里,侧着头,凝望着窗外飞速掠过的流光溢彩。
昏暗的车内光线勾勒出他完美的侧颜轮廓,从饱满的额头,到挺拔的鼻梁,再到线条清晰的下颌,无一不精致得如同艺术大师的杰作。
他神情淡漠,眼神深邃,看不出此刻在想些什么。
宋乐棠默默收回目光,心底泛起一丝自嘲。就是这样一张脸,这样一个男人,难怪处处都能招惹情敌,从前是傅妄的前任,现在是林薇……
未来,还不知道会有多少。
车子停在了一家顶级酒店的宴会厅前。门童恭敬地拉开车门。
裴周时率先下车,他整理了一下并不存在的西装褶皱,动作优雅从容。宋乐棠紧随其后,深吸了一口气,努力让自己进入工作状态。
宴会厅内灯火辉煌,衣香鬓影,流淌着舒缓的古典音乐。空气中弥漫着高级香水、雪茄和美食混合的气息。
这里是另一个世界,属于金字塔顶端人群的社交场。
他们刚一踏入,一道白色的倩影便如同蝴蝶般翩跹而至。
“周时!”
林薇穿着一袭设计简约却极显气质的白色露肩长礼服,裙摆缀着细碎的钻石,在灯光下熠熠生辉。
她妆容精致,笑容明媚,亲昵地挽住了裴周时的手臂,目光却顺势落在了他身后的宋乐棠身上,笑容依旧得体,带着一丝属于女主人的审视和距离感。
“宋秘书也来了。”她微微颔首。
“林**。”宋乐棠垂下眼睫,恭敬地回礼,姿态放得极低。
她看着站在一起的两人,男人挺拔冷峻,女人优雅美丽,家世相当,才华匹配。
是啊,好像只有林薇这样,从小在优渥环境中长大,接受最好教育,自信从容,光芒万丈的人,才配站在裴周时身边,与他并肩看这繁华世界。
而她宋乐棠,不过是他们身后一道不起眼的影子。
心底那点微弱的酸涩,被她强行压了下去。她以前总在想象,到底什么样的人才能配得上裴周时,如今亲眼所见,似乎……答案已经不言而喻。
林薇挽着裴周时,熟稔地穿梭在宾客之间,与各路商界名流、权贵政要寒暄交谈。裴周时依旧是那副沉稳从容的模样,应对得体,只是话语不多,偶尔颔首,或简短地回应几句。
宋乐棠安静地跟在两人身后几步远的地方,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,既不会打扰他们,又能随时响应裴周时的任何需求。
很快,便有相熟的人过来敬酒。
裴周时今晚似乎没有喝酒的打算,在对方举起酒杯时,他只是微微抬手示意,然后目光转向身后的宋乐棠,语气平淡无波:“宋秘书。”
简单的三个字,宋乐棠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。
替他挡酒。
这是作为秘书,尤其是在这种场合,偶尔需要承担的工作内容之一。
她早已习惯,只不过之前负责挡酒的是其他男秘书。
“裴总近日身体略有不适,医生嘱咐需忌酒,这杯酒,我代裴总敬您,感谢您的盛情。”宋乐棠上前一步,脸上带着职业化的微笑,从侍者的托盘中接过一杯香槟,向敬酒者示意,然后仰头,一饮而尽。
辛辣的酒液滑过喉咙,带来一阵灼热感。
对方见是裴周时身边最得力的宋秘书代饮,又听了解释,自然不好多说什么,笑着寒暄两句便离开了。
然而,这只是一个开始。
接下来,不断有人前来与裴周时交谈,其中不乏想要借此机会拉近关系、频频举杯的。
每一次,裴周时都只是用眼神示意宋乐棠。
宋乐棠的酒量其实并不算很好,平时也极少饮酒。但此刻,她不能推辞,不能失态。她只能硬着头皮,一杯接着一杯地将那些或浓烈或甘醇的酒液灌下去。
从香槟到红酒,再到后来有人递上的威士忌……各种酒水混杂在一起,在她的胃里翻江倒海。
她的脸颊开始不受控制地泛红,头脑也开始有些发晕,但她依旧强撑着,保持着表面的镇定,脸上挂着无懈可击的微笑。
她不知道的是,在她一次次仰头饮酒的时候,裴周时的视线,几次落在她的侧影上。
他看着她在灯光下逐渐染上绯色的脸颊,看着她因为酒意而微微湿润的眼角,看着她依旧挺直却隐约有些微颤的背脊……
他深邃的眼眸中,情绪复杂难辨,像是笼着一层化不开的浓雾,有审视,有淡漠,或许……还有一丝极难察觉的,连他自己都未曾深究的波动。
当又一位合作商端着酒杯走过来,热情地想要再敬一杯时,宋乐棠感觉自己端杯子的手都有些微微发抖了。
胃里灼烧得厉害,一阵阵恶心感往上涌。
就在她准备再次接过那杯看起来格外烈的酒时,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却伸了过来,轻轻挡在了她的酒杯前。
“李总,好意心领。”裴周时的声音响起,依旧平稳,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打断,“我后面还有些事情需要处理,就先失陪了。”
那位李总愣了一下,随即反应过来,连忙笑道:“哎呀,是我考虑不周,裴总有事尽管去忙,改日再聚,改日再聚!”
宋乐棠怔在原地,手里还握着那个空了的酒杯,有些茫然地看向裴周时。
他……这是在为她解围?
裴周时却没有看她,只是对林薇微微颔首:“林薇,我先走一步。”
林薇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失落,但很快被她完美的笑容掩盖:“这么快就要走?不能再多陪我一会儿吗?”
她的语气带着一丝撒娇的意味。
“改天。”裴周时的回答没有任何犹豫,简洁而干脆。
他转身,径直朝着宴会厅门口走去。步伐不快,却带着一种无形的气势。
宋乐棠松了口气,强压下胃里的不适和头脑的晕眩,赶紧跟上他的脚步。
走出喧嚣的宴会厅,来到相对安静的走廊,宋乐棠只觉得那股恶心感再也压制不住,伴随着一阵强烈的头晕目眩,她甚至没能坚持到酒店门口。
“裴总……您,您先走……”她声音虚弱,带着急促的喘息,也顾不上礼仪,扶着冰凉的墙壁,踉跄着转向旁边的洗手间指示牌,几乎是跌跌撞撞地冲了进去。
“呕——”
一进到隔间,她便再也忍不住,对着马桶剧烈地呕吐起来。
晚上没吃什么东西,吐出来的大多是酸涩的酒水,灼烧着喉咙和食道,难受得她眼泪都飙了出来。
吐过之后,感觉稍微好受了一点,但头晕和无力感却更加严重。她扶着隔间的门板,脚步虚浮地走到洗手台前,打开水龙头,用冷水一遍遍地拍打自己的脸颊。
抬起头,看着镜子里那个狼狈不堪的女人。头发有些凌乱,脸上的妆容被水渍晕开,显得斑驳而憔悴,脸颊是不正常的酡红,眼神涣散迷离,哪里还有半点平时那个冷静干练的宋秘书的样子。
真是……糟糕透了。
她自嘲地扯了扯嘴角。从接到那个荒谬的深夜电话开始,到白天会议室的剑拔弩张,再到今晚被迫挡酒直至烂醉……
她这短短一天的经历,简直比坐过山车还要**。
脚步摇晃得厉害,像踩在棉花上。她现在只想立刻回到自己那个狭小却安全的出租屋,躺倒在床上,什么都不用想。
她扶着洗手台,勉强站稳,从手包里摸索出手机,屏幕上的字迹都有些重影。
她用力眨了眨眼,试图聚焦,想要打开叫车软件,给自己叫一辆车。
好歹……好歹得把自己运回公寓躺着。
胃里依旧翻腾得厉害,一阵阵抽痛。她靠在冰凉的瓷砖墙壁上,深吸了几口气,试图平复那股恶心感。
摇摇晃晃地走出洗手间,她低垂着头,只想快点离开这里。然而,刚走出门口,便猝不及防地撞上了一堵坚硬的“墙壁”。
“唔……”
她本就脚步不稳,这一撞,更是重心全失,惊呼一声,向后倒去。
预期的疼痛并没有到来。
一只有力的大手及时揽住了她的腰,将她猛地拽了回来。
她的额头撞进来人的胸膛,鼻尖瞬间萦绕着一股熟悉的、清冽的雪松气息,混杂着一点点淡淡的烟草味和宴会厅里带出来的酒气。
这气息……
让她混沌的大脑有瞬间的清醒,也随之带来了更深的慌乱。
她挣扎着,想要站稳,逞强地伸手扶住旁边的墙壁,试图拉开距离,嘴里含糊不清地道歉:“对、对不起……”
头顶传来一声极轻的,几乎听不见的叹息。随即,那个熟悉到刻入骨髓的、带着一丝冷意和玩味的声音响起,敲打在她嗡嗡作响的耳膜上:“对不起什么?宋秘书是醉了吗?连我都认不出了。”
宋乐棠浑身一僵,猛地抬起头。
眩晕的视线里,裴周时那张俊美却没什么表情的脸,在走廊略显昏暗的灯光下,清晰得如同幻觉。
他不是……不是应该已经走了吗?
裴周时。
他怎么还在这里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