每个家族都有秘密,有些藏在尘封的阁楼,有些埋在老宅的槐树下。而程家的秘密,是一个活生生的人。这个秘密最初被命名为“承诺”,后来被扭曲成“遗愿”,最终,它像一件定制的华美囚衣,穿在了程舟的身上。他被告知,穿上它,是孝顺,是责任,是为一个亡故的灵魂画上句号。没人告诉他,这件囚衣的内衬,绣满了另一个男人的名字——他的父亲。也没人告诉他,当他以为自己是在履行一个神圣的约定,代父偿还恩情时,他实际上只是在为一场持续了近十年的婚外情,举行一场盛大而荒唐的交接仪式。临江市的霓虹之下,一个谎言构筑的华丽舞台已经搭好,所有人都戴着面具,只有他,即将用自己的婚姻,为这场戏献上最可悲的祭品。
心电监护仪上的直线发出刺耳的长音。
程舟站在病床的末端,看着父亲程建功扑在爷爷身上。这个在商场上说一不二的男人,此刻肩膀抖动,却没有发出一点声音。
房间里很安静,只有仪器的噪音和母亲柳玉芳压抑的抽泣。
几分钟前,爷爷程开山回光返照,枯瘦的手抓着程建功的衣袖,浑浊的眼睛里是最后的光。他嘴唇翕动,声音像漏气的风箱。
“建功……海棠街……那个承诺……不能断……”
程建功用力点头,嘴里应着:“爸,您放心,我记着,我一定办到。”
程舟听见了,但他不理解。海棠街是个老城区,早就拆得差不多了。什么承诺,需要让爷爷到死都惦记着?
现在,爷爷走了。
程建功慢慢直起身,他脸上的悲伤迅速褪去,转变成一种沉重又坚决的神情。他回头,目光越过所有人,直接盯在程舟的身上。
那不是一个父亲看儿子的眼神,更像一个项目经理在审视他最后,也是最关键的一颗棋子。
葬礼办得风光而肃穆。临江市有头有脸的人物都来了。程舟穿着黑色的西装,胸前别着白花,机械地对着每一个前来吊唁的宾客鞠躬,说谢谢。
他的脑子里一片空白,爷爷的音容笑貌和那句临终遗言混杂在一起,变成一团解不开的乱麻。
葬礼结束后的第三天晚上,程家大宅。
一家人坐在长长的餐桌旁,气氛压抑。母亲柳玉芳眼眶还是红的,没什么胃口。程建功却一反常态,似乎已经从丧父之痛中走了出来,精神矍铄。
“程舟,”程建功放下筷子,声音不大,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,“这个周末,去见个人。”
程舟抬起头,有些意外。他以为父亲会和他谈公司的事,毕竟爷爷走后,很多业务需要交接。
“见谁?”
“一个女孩子。你们见个面,把婚事定下来。”程建功说得轻描淡写,好像在谈论一笔生意。
“婚事?”程舟皱起了眉头,他甚至怀疑自己听错了,“爸,您说什么?”
“我说,给你安排了一门婚事。”程建功重复了一遍,加重了语气,“你必须去。”
柳玉芳也愣住了,她放下手中的汤碗,看着丈夫:“建功,现在说这个是不是太早了?爸才刚走……”
“就是因为爸刚走,才要尽快办!”程建功的声音陡然提高,带着一股不容挑战的权威,“这是你爷爷的遗愿!”
程舟的心猛地一沉。海棠街的承诺,难道就是这个?
“爷爷的遗愿?”他追问道,“爷爷什么时候有过这样的遗愿?我怎么不知道?”
“他老人家临终前亲口对我说的。”程建功看着儿子,眼神锐利,“他说,程家欠海棠街一个承诺,这个承诺,要你来还。娶了那个女孩,我们程家对他们的恩情,才算两清。”
这理由听起来荒唐至极。程舟是个建筑设计师,信奉逻辑和数据,最讨厌这种含糊不清的“人情债”。
“爸,现在是什么年代了?还搞包办婚姻?”程舟压着火气,“再说,就算真有什么恩情,可以用钱还,可以用项目还,为什么要用我的婚姻来还?”
“有些东西,是钱还不清的。”程建功的脸色沉了下来,“这是命令,不是商量。你爷爷尸骨未寒,你想让他死不瞑目吗?”
又是这套。用孝道绑架,用长辈的权威施压。程舟从小到大听了太多。
他深吸一口气,站起身:“我不会去的。我的婚姻,我自己做主。”
说完,他转身就想离开餐厅。
“站住!”程建功猛地一拍桌子,餐具发出刺耳的碰撞声,“程舟,你敢走出这个门,我明天就停了你所有的卡,收回你的车和房子!我看你这个独立的设计师,怎么在临江市立足!”
程舟的脚步顿住了。他回过头,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的父亲。他看到的不是一张悲伤或愤怒的脸,而是一张写满了势在必得的、冷酷的脸。
他忽然觉得,爷爷的死,对父亲而言,或许不是结束,而是一个蓄谋已久的开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