傍晚时分，天色就阴沉得可怕。厚重的铅灰色云层低低压在城市上空，闷热得没有一丝风，空气粘稠得仿佛能拧出水来。蝉鸣声都消失了，只剩下一种令人心慌的、死寂般的压抑。电视里，气象台挂出了雷电黄色预警。
“看样子真要下大雨了。”林薇看着窗外，忧心忡忡，“陈默，你下午说…停电？”
“嗯，雷暴天，老小区线路不稳，停电很正常。”我语气平淡，把最后一口饭扒进嘴里，起身收拾碗筷，“早点洗漱吧，万一真停了，黑灯瞎火的麻烦。”
林薇点点头，没再多问，但眼神里的不安并未散去。我知道她在担心什么，担心王德贵家，担心那随时可能响起的“哐哐”声，更担心我下午在物业办公室说的那句“用自己的方式解决”。
晚上八点多，第一道惨白的闪电撕裂了墨黑的天空，几秒钟后，滚滚闷雷由远及近，像巨大的石碾子碾过天际，震得窗户玻璃嗡嗡作响。紧接着，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地砸了下来，瞬间就连成了线，织成了幕，天地间一片混沌的雨声。
雷声越来越密，越来越响，闪电不时将房间映照得如同白昼。林薇早早躲进了卧室，关紧了门。我独自坐在客厅的沙发上，没有开灯。黑暗中，只有闪电划过时，才能短暂地看清那面沉默的承重墙的轮廓。
我手里握着手机，屏幕亮着，停留在短信编辑界面。收件人一栏，我早已输入了那个从电表箱告示牌上记下的、本区电力局稽查队的举报电话。短信内容很简单，但每一个字都经过反复斟酌：
【举报】地址：XX小区X栋X单元。一楼住户王德贵（电话：138XXXX5678）存在重大窃电行为！其私自剥开公共主线绝缘层，搭接粗电缆偷电，线路从其厨房外墙上空调孔洞进入室内，偷电设备功率巨大（疑为大功率空调或冰柜）。证据照片已拍，可提供。情况紧急，其私接线路**，雷暴天气极易引发短路起火，严重威胁整栋楼安全！请速查处！匿名举报人。
我反复检查了几遍地址、电话和关键描述，确认无误。然后，我调出下午拍的那几张照片——清晰的偷电接驳点、钻进空调孔的黑线、电表箱告示牌。指尖悬在发送键上方，等待着。
时间一分一秒过去。窗外的雷暴进入了最狂暴的阶段。炸雷一个接一个，仿佛就在楼顶炸开，震得整栋楼都在微微颤抖。闪电如同银蛇乱舞，将屋内照得惨白一片。雨声哗哗，像是天河决了口子。
我像一尊冰冷的石雕，坐在黑暗的客厅里，只有手机屏幕幽蓝的光映着我毫无表情的脸。耳朵却像最精密的雷达，捕捉着隔壁的动静。
王德贵家今晚似乎格外“热闹”。隐约能听到电视开得很大声，是那种吵吵嚷嚷的综艺节目。还有王德贵粗声大气的说话声，刘金花尖细的应和声，以及他们女儿王莉莉不耐烦的抱怨：“爸！你小点声！我明天一模考试！还要复习呢！”
一模考试？我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。很好。王莉莉，重点高中的“好学生”？王德贵和刘金花这对**的命根子？希望你的心理素质够好。
就在这时！
“轰咔——！！！”
一道前所未有的、仿佛要将天地劈开的巨大炸雷，裹挟着刺目的紫白色电光，狠狠地劈在离我们楼极近的地方！整个房间瞬间亮如白昼，紧接着陷入一片漆黑！
停电了！
整栋楼，不，目力所及的小区，瞬间陷入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！只有窗外狂暴的雨声和渐渐远去的雷声余威。
几乎是停电的同时，隔壁王德贵家，传来一声变了调的、属于年轻女孩的、撕心裂肺的尖叫！
“啊——！！！我的电脑！！！”
那声音充满了惊恐、绝望和难以置信的崩溃！紧接着，是王德贵气急败坏的怒吼：“操！怎么回事？！莉莉！莉莉你没事吧？！”
“我的卷子！我刚写的！全没了！全没了啊！明天考试怎么办啊！”王莉莉的哭嚎声穿透墙壁，在突然降临的寂静黑暗中显得格外凄厉刺耳。
“妈的！肯定是跳闸了！老子的游戏！操！”王德贵的声音暴躁如雷，“金花！手电！快找手电！老子的存档啊！”
隔壁顿时乱成一锅粥。翻箱倒柜的声音，刘金花尖声的抱怨，王莉莉持续不断的、崩溃的哭嚎，王德贵气急败坏的咒骂…各种声音混杂在一起，在黑暗的雨夜里格外清晰。
我坐在沙发上，一动不动，像黑暗中的幽灵。嘴角那抹冰冷的弧度，在手机屏幕幽光的映照下，缓缓扩大。
时机，到了。
我毫不犹豫地按下了发送键。
短信发送成功的提示音，在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。
做完这一切，我关掉手机屏幕，将自己彻底融入黑暗。闭上眼睛，靠在沙发背上，像在欣赏一场由我亲手编排、却与我无关的交响乐。
隔壁的混乱还在持续。王德贵似乎找到了手电，一束光柱在他们家窗户上乱晃。
“妈的！不是跳闸！总闸好好的！”王德贵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惊慌，“操！怎么回事？莉莉你别哭了！哭有个屁用！老子…”
他的话音未落，一阵急促而有力的敲门声，突然在楼下单元门口响起！那声音穿透雨幕，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官方威严。
“开门！电力稽查！例行安全检查！快开门！”
来了！比我想象的还要快！看来“雷暴天”、“短路起火”、“整栋楼安全”这几个关键词，加上匿名举报的“证据照片”，成功触动了电力局最敏感的神经。
我无声地笑了。黑暗中，我的牙齿似乎都泛着寒光。
隔壁的嘈杂声，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，瞬间消失了。只剩下王莉莉压抑的、断断续续的抽泣。
几秒钟死一般的寂静后，是王德贵陡然拔高的、带着明显慌乱和色厉内荏的咆哮：“谁…谁啊？！大半夜的！查什么查！明天再说！”
“王德贵是吧？开门！我们是市电力局稽查队的！接到举报和系统监测，你户存在重大用电安全隐患！立刻开门配合检查！否则我们将采取强制措施并报警处理！”门外的声音更加严厉，毫无通融余地。
“举报？谁他妈举报老子？！”王德贵的声音彻底慌了，我能想象他此刻那张肥脸上惊怒交加的表情。
“爸…爸…怎么办啊？”王莉莉带着哭腔的声音响起，充满了恐惧。
“闭嘴！”王德贵低吼一声，接着是沉重的、拖沓的脚步声，伴随着刘金花压低的、急促的劝阻：“老王！别开门！就说家里没人…”
“不开门？行！小张，通知派出所，就说有人阻挠电力安全检查，涉嫌危害公共安全！小李，准备工具，强制开锁！”门外的稽查队员显然不吃这套，声音冷硬。
“别！别！来了来了！”王德贵的声音彻底垮了，带着哭腔。接着是防盗门锁链哗啦响动、门被打开的声音。
一阵杂乱的脚步声涌进了单元门，手电光柱在楼道里乱晃。我悄无声息地走到自家门后，透过猫眼向外看去。
昏暗的光线下，能看到三个穿着深蓝色电力制服、戴着安全帽的人堵在王德贵家门口，为首的是一个面容严肃的中年人。王德贵那庞大的身躯堵在门缝里，脸上煞白，肥肉都在哆嗦，努力想挡住门内的景象，但显然徒劳。
“王德贵同志，请让开！我们要检查你家的入户线路！”稽查队长声音严厉。
“领…领导…误会！绝对是误会！我们家用电规矩得很…”王德贵还在做最后的挣扎，声音发颤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