引擎低吼着撕破地下车库的死寂。陈默猛打方向盘,黑色SUV轮胎摩擦地面,发出短促刺耳的声音,箭一般冲上坡道,汇入凌晨空旷却依旧流淌的城市血管。
车窗摇下,夜风裹挟着都市特有的混合气味——尾气、灰尘、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潮湿——灌进车内,吹不散他心头的燥热和那股冰冷的寒意。副驾驶窗上那个歪扭的红色“S”和爱心,在后视镜里忽明忽暗,像一只嘲讽的眼睛。
他首先冲向苏晴的公司大楼。
市中心CBD,即便是凌晨,也有零星灯火点缀着摩天楼的立面。苏晴公司所在的那栋玻璃幕墙大厦,在夜色中像个巨大的黑色水晶,只有低层大堂和安保岗亭亮着灯。陈默把车停在马路对面不起眼的阴影里,熄了火。
他抬头望向苏晴办公室大概所在的楼层,一片漆黑。
心脏沉了沉。但他没有立刻离开。而是像一头焦躁的困兽,在驾驶座上,目光死死锁住大厦唯一的车辆出入口。时间一分一秒过去,偶尔有出租车或晚归的私家车驶入地下车库,但都不是苏晴那辆白色的MINICOOPER。
等待的每一秒都是煎熬。脑子里不受控制地闪过无数画面:苏晴和那个“Ocean”在一起的样子?那条丝巾是怎么“落”在别人车上的?车窗上的“S”……难道还有别人?一种被愚弄、被背叛的怒火灼烧着他的理智,但更深的地方,还有一种不肯相信的挣扎。七年婚姻,乐乐天真烂漫的脸……这一切难道都是假象?
他掏出手机,再次点开那个陌生号码的短信。手指悬在拨号键上,剧烈颤抖。打过去?说什么?质问对方是谁?不行,这会打草惊蛇。他深吸一口气,强迫自己冷静。打开手机地图,将那个号码复制进去,搜索关联信息——一片空白,可能是未注册的虚拟号段。
挫败感更重了。
就在他几乎要放弃守候时,一辆网约车停在了大厦门口。后车门打开,一个熟悉的身影走了下来——是苏晴。
陈默的身体瞬间绷紧。
苏晴穿着一套剪裁利落的深色西装套裙,外面罩着件米色风衣,正是她早上出门的那一身。她看上去有些疲惫,下车后站在原地,低头按了会儿手机,然后才快步走向大厦旋转门。
只是加班?陈默紧盯着她。她的步履匆忙,但并无慌乱,走进大堂时,还和值班的保安点了点头。一切看起来……正常得过分。
可那条短信,那个口红印,又如何解释?
陈默没有惊动她。他看着她走进电梯间,楼层指示灯一路向上,最终停在了她公司所在的楼层。灯光亮起,透过巨大的玻璃幕墙,他能隐约看到那一层某个区域的灯亮了。确实是去了办公室。
但这并不能证明什么。也许只是回来打个卡,制造加班的假象?也许那个“Ocean”就在楼上等她?也许丝巾是更早之前落下的?
疑窦像藤蔓,越缠越紧。
他在楼下又等了将近一个小时。那层楼的灯始终亮着,再没有人进出。凌晨三点多,苏晴的身影再次出现在大堂,独自一人,拦了另一辆出租车离开。
陈默悄悄跟了上去。
出租车没有开往家的方向,而是驶向了相反的一条路。陈默的心提了起来。但出租车最终停在了一家24小时营业的便利店门口。苏晴下车,进去买了杯热饮和一个面包,然后重新上车,这次,方向明确地朝着家的位置驶去。
陈默跟着出租车,一直看到它驶入自家小区的地下车库入口,才在远处路边停下。他没有立刻跟进去,一种复杂的情绪攫住了他——松了口气,却又更加迷茫。她看起来真的只是加班到凌晨,然后买了点吃的回家。那短信和口红印,难道是误会?
不。直觉告诉他,没这么简单。那种夫妻间的微妙感应,那种冰冷的疏离感,不是凭空而来的。
他重新拿起手机,点开行车记录仪的手机APP。他的车是前后双路的。他直接调取了昨晚停车后的前置录像。画面里,车库的灯光昏暗,录像时间从昨晚他回家停好车后开始。
他快速向后拖动进度条。大部分时间画面静止,只有偶尔有邻居的车灯扫过。直到接近午夜时分,画面里出现了一个人影。
陈默瞳孔一缩,将播放速度放慢。
是一个穿着连帽衫的身影,帽檐压得很低,看不清脸,身形偏瘦。这人走到他的车副驾驶一侧,停留了大约十几秒,手臂有抬起又放下的动作。然后,迅速低头离开,消失在监控范围之外。
就是这个家伙!车窗上的口红印!
陈默反复观看这几秒钟的录像。无法辨认身份,但能肯定是个陌生人,行为鬼祟。这不是恶作剧那么简单。这人目标明确,就是冲着他的车来的。为什么?警告?暗示?
“S”……苏晴?还是指向某个以S开头的人或事物?
陈默感到一股寒意从脚底升起。这件事,似乎比他想象的更复杂。不仅仅是婚姻危机,可能还牵扯到别的什么。
他坐在车里,直到天边泛起鱼肚白。城市在晨曦中渐渐苏醒,但他的世界,却陷入更深的迷雾。
回到家时,客厅里静悄悄的。主卧的门关着,门缝底下没有光。陈默轻手轻脚走到儿童房,推开门,儿子乐乐抱着小熊玩偶,睡得正香,小脸恬静。
看着儿子毫无阴霾的睡颜,陈默心中的暴戾和猜疑暂时被一种沉重的责任感压了下去。无论发生了什么,这个家,他必须守住。
他走到主卧门口,手放在门把上,犹豫着。最终,还是没有拧开。他转身走向书房,那里有一张沙发床。
躺在书房的沙发上,陈默毫无睡意。窗外的天光一点点亮起来。他拿出手机,翻看着和苏晴过去的照片。蜜月时在海边的笑脸,乐乐出生时她虚弱的幸福,一家三口在游乐园的搞怪合影……那些温暖的瞬间,如今看来,遥远得像是上辈子的事。
信任一旦出现裂痕,就像精美的瓷器上的细纹,只会随着时间蔓延,无法视而不见。
他需要答案。但不是通过歇斯底里的质问。他需要证据,需要弄清楚这一切背后的真相。
第二天是周六。陈默起得很早,或者说,他几乎没睡。他像往常一样准备了早餐:煎蛋,牛奶,烤面包片。苏晴快九点才从卧室出来,穿着家居服,脸上带着宿醉般的倦容。
“早。”她声音沙哑,没什么精神,眼神掠过陈默,落在早餐上,“谢谢。”
“加班到那么晚?”陈默尽量让语气听起来平常,把牛奶推到她面前。
“嗯,项目收尾,事情多。”苏晴坐下,拿起面包片,小口吃着,视线落在桌面的木纹上,没有看陈默。
“注意身体。”陈默顿了顿,状似无意地提起,“昨天我车停地库,不知道被谁划了,副驾玻璃上画了个东西。”
苏晴拿着面包的手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,随即抬起眼,眼神里带着一丝真实的困惑和些许不耐烦:“划车?严重吗?报警了没?肯定是哪家熊孩子恶作剧吧。”她的反应,听起来合情合理。
“没多严重,就是有点恶心。”陈默盯着她,“画了个心,还有个字母‘S’。”
“S?”苏晴皱了皱眉,随即扯了扯嘴角,露出一个近乎嘲讽的弧度,“什么意思?总不会是我吧?我哪有那么无聊。”她低下头,继续吃早餐,语气恢复了平淡,“赶紧擦掉吧,看着碍眼。”
陈默没再说话。她的否认很干脆,表情也没有明显破绽。但那种过于迅速的撇清,以及那一闪而过的细微停顿,反而让他心里的疑云更浓。
早饭后,苏晴说约了闺蜜去做SPA放松一下,换了衣服就出门了。
陈默站在阳台,看着她驾车离开。然后,他回到书房,打开了电脑。他需要一个突破口。那个“Ocean”,还有那个划车的神秘人。
他登录了很久不用的一个专业论坛账号,找到了一位据说精通信息追踪的老友。他编了个理由,说怀疑有商业竞争对手恶意骚扰,请对方帮忙查一下那个发短信的陌生号码的注册信息,以及尽可能追踪一下“Ocean”这个微信账号的线索。
做完这些,他靠在椅背上,揉了揉胀痛的太阳穴。这种背后调查自己妻子的行为,让他感到一阵自我厌恶。但现实逼得他别无选择。
下午,他带乐乐去上绘画班。看着儿子专注涂抹颜色的侧脸,陈默暂时抛开了烦扰。下课回家路上,乐乐叽叽喳喳说着班上的趣事,陈默心不在焉地应着。
等红灯时,乐乐突然安静下来,小声说:“爸爸,你和妈妈是不是吵架了?”
陈默心里一咯噔,转头看儿子:“为什么这么问?”
“妈妈最近都不怎么笑了,”乐乐低着头,玩着自己的手指,“晚上也很晚才回来。我们班的王小胖说,他爸爸妈妈以前也这样,后来就分开了。”
孩子敏感的心,像最精密的雷达,早已捕捉到了家庭氛围的异常。
陈默喉头梗塞,伸手摸了摸儿子的头,勉强笑了笑:“没有,爸爸妈妈没吵架。妈妈只是工作太忙了。别瞎想。”
乐乐抬起头,大眼睛里带着将信将疑:“真的吗?”
“真的。”陈默保证道,心里却一片苦涩。
把乐乐送回家安顿好,陈默的手机震动了一下。是那个老友发来的消息。
关于那个陌生号码,果然查不到实名信息,是张黑卡。但定位数据显示,昨晚发送短信时,信号源大致在城东的“蓝调”酒吧附近。
而“Ocean”的微信账号,经过初步分析,虽然设置了三天可见,但通过一些技术手段,恢复了几条较早的朋友圈动态截图。其中一张,是半个月前发的,一张威士忌酒杯的特写,背景是酒吧昏暗的灯光和一角皮质沙发,配文:“微醺时刻,聊得投缘。”
最让陈默血液几乎凝固的是,照片的角落,无意中拍到了一只女性的手,纤细的手腕上,戴着一块卡地亚的蓝气球手表——和苏晴戴的那块,一模一样。
陈默盯着那张模糊的截图,呼吸变得粗重。
“蓝调”酒吧……城东……聊天投缘……苏晴的手表……
碎片化的信息,开始指向一个清晰而残酷的方向。
他抓起车钥匙,对保姆交代了一句,再次出门。这一次,他要去那个“蓝调”酒吧看看。也许,那里有他想要的答案,或者,是更深的陷阱。
黄昏降临,城市的霓虹次第亮起,将他的身影拉得很长。陈默知道,他正在一步步走向风暴的中心,而退路,似乎早已消失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