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个蝉鸣聒噪的午后,林知夏第三次在操场上看见那个清瘦挺拔的背影时,终于确定——那就是他。
七岁的陆星辰会眨着亮晶晶的眼睛,把口袋里最后一颗巧克力塞进她手心:“夏夏,我爸爸说我们是天生一对。”
十七岁的陆星辰只是平静地从她身边走过,那双曾经盛满星海的眼眸,如今只剩下礼貌而疏离的漠然。他怀里抱着一摞高等数学和物理竞赛的习题册,白衬衫的领口随性地解开一颗扣子,露出清晰分明的锁骨。
他不记得她了。
“下周的开学典礼,学生代表发言确定是高一(一)班的陆星辰了吗?”主席台上,学生会主席凑过来问林知夏。
林知夏收回目光,强迫自己将视线从那个渐渐远去的背影上撕开,点了点头:“教导主任亲自定的。”
“真厉害啊,听说他中考是全省第一,数理化全是满分,已经被内定为竞赛选手了。”
“长得还那么好看,就是有点冷,不太好接近。”
周围的议论声细细碎碎地传入耳中,林知夏低头整理手中的文件,指尖微微发颤。
怎么会这样呢?那个曾经笑得像小太阳一样的男孩,怎么会变成现在这副冰山模样?
记忆中的陆星辰,会在她摔倒时急得眼圈发红,会笨拙地给她扎歪歪扭扭的小辫子,会在雷雨夜偷偷溜进她的房间,只因为她害怕打雷。
“夏夏别怕,我会保护你的。”小星辰紧紧握着她的手,语气郑重得像在宣誓。
而现在,他看她的眼神,和看路边的石子没什么区别。
林知夏深吸一口气,将最后一份文件塞进文件夹。
没关系,陆星辰。既然你忘了我,那我就让你重新记起来。
——
高二(一)班教室后排,陆星辰正低头演算一道复杂的物理题,周围嘈杂的环境似乎与他隔绝开来。
“喂,陆哥,那个高三的学姐又来找你了。”同桌用手肘碰了碰他,语气里带着促狭的笑意。
陆星辰笔尖未停,连眼皮都没抬一下:“谁?”
“林知夏啊!学生会长,咱们学校的校花兼学霸,家里听说超级有钱的那个。”同桌夸张地比划着,“她这周都来找你三次了,该不会是看上你了吧?”
陆星辰终于停下笔,微微蹙眉。
林知夏。这个名字在他脑海中激起一丝微弱的涟漪,很快又平息下去。他记得那个女生——气质出众,笑容明媚,看他的眼神复杂得让人读不懂,仿佛他们之间有过什么渊源。
可他确定自己从未见过她。至少,在他七岁之后的记忆里,没有这个人。
“没空。”陆星辰淡淡回应,重新埋首于题海中。
那些无关紧要的社交活动,只会浪费他宝贵的时间。他需要奖学金,需要竞赛奖金,需要尽早经济独立,而不是把精力浪费在无意义的人际交往上。
放学**响起,陆星辰迅速收拾好书包,径直走向图书馆。他在那里有一份**,整理书籍和辅导低年级学生功课,时薪不高,但足够支付他一部分生活费。
“陆学长!”一个怯生生的声音叫住他。
陆星辰回头,看见一个高一女生红着脸站在他面前,手里紧紧攥着一个粉色的信封。
“这个...这个请你收下!”女生鼓起勇气把信塞到他手里,然后飞快地跑开了。
陆星辰看着手中的情书,面无表情地将其扔进了走廊上的垃圾桶。
爱情对他而言,是奢侈品。他现在的生活已经被学习和**填满,没有多余的空间容纳这些虚无缥缈的情感。
“真是冷酷啊,陆同学。”一个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。
陆星辰转身,看见林知夏倚在走廊的柱子上,似笑非笑地看着他。夕阳透过窗户洒在她身上,给她整个人镀上一层金边,那头乌黑的长发在光线下泛着健康的光泽。
“有事吗,学姐?”他礼貌而疏离地问。
林知夏走近几步,在距离他只有一臂之遥的地方停下:“我只是想问问,你考虑得怎么样了?”
“考虑什么?”
“加入学生会的事。”林知夏微微一笑,“我上周就跟你说过了,学生会需要你这样的优秀人才。”
陆星辰直视着她的眼睛:“我也说过了,我没有时间。”
“时间是挤出来的。”林知夏不依不饶,“而且,学生会的经历对你申请顶尖大学很有帮助。”
“如果没有别的事,我先走了。”陆星辰转身欲走。
“等等!”林知夏伸手拉住他的衣袖,那个动作自然而熟悉,仿佛曾经做过千百遍。
陆星辰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。奇怪的是,他并不讨厌这个触碰。
林知夏迅速松开手,从书包里取出一个精致的小盒子:“这个,给你。”
陆星辰没有接:“什么意思?”
“听说你经常不吃午饭,这样对胃不好。”林知夏强行把盒子塞进他手里,“是我家厨师做的点心,多了一份,扔了可惜。”
没等陆星辰拒绝,她已经转身离开,走出几步后又回头补充道:“明天下午学生会招新面试,希望你能来。”
陆星辰低头看着手中的盒子,那是一个做工考究的木质食盒,上面雕刻着精致的花纹,一看就价值不菲。他打开盒盖,里面整整齐齐地码放着几种精致的点心和三明治,看上去美味可口。
最让他惊讶的是,点心的种类——抹茶马卡龙、杏仁瓦片、巧克力可颂,全都是他小时候最喜欢的款式。
怎么会?这些口味他从未对任何人提起过,甚至连他自己都快要忘记了。
陆星辰抬头望向林知夏消失的方向,轻轻蹙眉。
这个林知夏,到底是谁?
——
林知夏躲在拐角处,看着陆星辰没有像对待那封情书一样扔掉食盒,轻轻松了口气。
他还记得。至少,他的味蕾还记得。
七岁前的陆星辰,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小少爷。他家的别墅与林家的庄园仅一墙之隔,两人从小一起长大,形影不离。
陆星辰的妈妈总是笑着打趣:“我们家辰辰啊,以后非夏夏不娶。”
而林爸爸则会抱起小星辰,宠溺地刮他的鼻子:“那得先过叔叔这一关!”
那时的一切都美好得像童话。直到那场突如其来的金融危机席卷了整个陆氏集团,陆爸爸一夜之间负债累累,在一个雨夜带着全家悄无声息地搬走了,连一句告别都没有。
七岁的林知夏不懂什么是家道中落,她只知道她的小星辰不见了,再也没有人会在她害怕时紧紧握住她的手,再也没有人会把最后一块巧克力留给她。
她哭了整整一个月,每天都守在两家之间的那堵矮墙边,等她的小男孩翻墙过来,像往常一样变魔术般从口袋里掏出各种小零食。
可他再也没有出现。
十年过去了,林家越发兴旺,而陆家早已在商界销声匿迹。直到三个月前,林知夏偶然在学校的优秀学生光荣榜上,看见了那张熟悉又陌生的面孔。
陆星辰。同名同姓的人很多,但那双眼睛,她永远不会认错。
尽管照片上的少年眉眼冷峻,早已褪去了儿时的软糯可爱,但那双深邃的眼眸,依然有着让她心跳加速的魔力。
她动用了家里关系,查到了他的资料——父亲病逝,母亲改嫁,他靠着奖学金和**勉强维持学业,却依然以绝对优势考入了这所全省最好的高中。
她的星辰,在经历了那么多磨难后,依然闪闪发光。
林知夏握紧拳头,暗暗发誓:这一次,她绝不会再让他从自己生命里消失。
——
周末的图书馆格外安静,陆星辰坐在靠窗的老位置,专心致志地演算一道物理竞赛题。
“这里,应该用能量守恒定律来解。”
一只纤细的手指突然点在题目中的关键条件上,清甜的声音在耳边响起。
陆星辰不用抬头也知道是谁。这两周来,林知夏总是以各种理由出现在他身边,有时是学生会的工作,有时是请教问题,有时就像现在这样,直接找到他自习的地方。
奇怪的是,她从不打扰他,只是安静地坐在他对面看书,偶尔在他解题陷入困境时,恰到好处地给出提示。
“你怎么知道我在想什么?”陆星辰终于问出了心中的疑惑。好几次,他刚觉得某道题有点棘手,林知夏就能准确指出问题所在,仿佛能读懂他的思维。
林知夏抬眼看他,眸中闪过一丝他看不懂的情绪:“猜的。”
她当然知道。七岁的陆星辰解题时有个小习惯,遇到难题时会无意识地用笔轻敲桌面,节奏越快代表问题越难。这个习惯,十年后的他依然保留着。
陆星辰盯着她看了几秒,突然问:“我们以前认识吗?”
林知夏的心猛地一跳,几乎要脱口而出那个他们共同拥有的童年。但看着陆星辰那双纯粹疑惑的眼睛,她硬生生把话咽了回去。
如果他现在不记得她,那么强行告诉他过去的事情,只会让他感到困扰和压力吧?
“可能是在梦里见过吧。”她故作轻松地开玩笑,低头掩饰眼中的失落。
陆星辰没有笑,只是静静地看着她。阳光透过窗户洒在她低垂的睫毛上,投射下一小片阴影,不知为何,那个画面让他心里微微刺痛。
他移开目光,重新聚焦在题目上,却发现自己很难再集中注意力。
林知夏的存在,就像一颗投入他平静心湖的石子,激起了一圈圈涟漪。她太了解他,了解他的习惯,他的喜好,甚至他的思维模式。这种了解让他感到不安,又莫名地吸引着他。
更让他困惑的是,自己并不排斥这种被看穿的感觉。
“陆星辰,”林知夏突然轻声说,“你知道吗?有时候忘记过去,不代表过去不存在。”
他抬头,对上她认真的目光。
“什么意思?”
林知夏张了张嘴,似乎想说什么,最终却只是摇摇头:“没什么。这道题,你要不要听听我的解法?”
陆星辰点点头,看着她拿起笔在草稿纸上流畅地写下解题步骤。那一刻,他忽然有种奇怪的感觉——仿佛这一幕已经在生命中上演过无数次。
一个模糊的画面闪过脑海:小女孩和小男孩并肩坐在书桌前,小女孩气鼓鼓地抢过小男孩手中的笔。
“笨星辰,这道题应该这样做啦!”
“夏夏才笨,我只是让着你...”
画面转瞬即逝,快得让他抓不住。
陆星辰甩甩头,试图驱散这莫名其妙的幻觉。
“不舒服吗?”林知夏关切地问。
“没事。”他重新集中精神,“请继续。”
窗外的蝉鸣越发响亮,夏天还很长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