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二次醒来，是被刺耳的警报声吵醒的。
红色的警报灯在封闭的休眠仓内疯狂闪烁，即便隔着厚重的舱盖，那尖锐的声音也像是钢针一样扎进大脑。
唐薇几乎是立刻就弹了起来。
休眠仓自动打开，她一个翻身就冲了出去。
“怎么回事？！”
主控台前，陆远正在飞快地操作着，脸色前所未有的凝重。
“船体结构损耗超过阈值了！”他头也不回地喊道，“损耗度达到了5%！触发了一级警报！”
5%！
唐薇的心脏狠狠一沉。
她冲到观察窗前，只看了一眼，浑身的血液都凉了半截。
那道原本只有发丝粗细的裂痕，此刻已经变成了一条狰狞的、长达十公分的“蜈蚣”，盘踞在观察窗的角落。
甚至在主裂痕的旁边，还蔓延出了数道更细小的分叉。
仿佛一朵正在绽放的死亡之花。
“怎么会这样？”唐薇的声音在发抖，“我们休眠期间，又遭到了撞击？”
“航行日志显示没有。”陆远的声音艰涩，“它……它是自己裂开的。”
自己裂开的？
唐薇猛地回头，死死地盯着陆死死地盯着陆远的背影。
他在说谎。
她看得清清楚楚，是他用那诡异的黑气，加剧了裂痕的扩大。
可是，为什么？
他为什么要这么做？毁掉“渡舟”，他们两个人都得死！同归于尽对他有什么好处？
除非……
一个可怕的念头，如同毒蛇般缠上了唐薇的心脏。
除非，他有办法一个人活下去。
“现在怎么办？”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，声音里听不出一丝异样。
“我已经启动了紧急修复程序，但是效果不大。”陆远紧锁着眉头，指着屏幕上不断跳动的红色数据，“裂痕还在缓慢扩大。虚空中的能量正在侵蚀船体。”
屏幕上，那个代表结构完好度的数字，已经从95%掉到了94.8%，而且还在以一个缓慢但坚定的速度持续下降。
“我们……还能撑到目的地吗？”唐薇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。
陆远沉默了。
他没有回答，只是转过身，用一种极其复杂的眼神看着她。
那眼神里有痛苦，有挣扎，有不舍，还有一丝……唐薇看不懂的决绝。
“薇薇。”他缓缓开口，声音沙哑，“有些事，我必须告诉你。”
来了。
唐薇的指甲深深地掐进了掌心。
她知道，图穷匕见的时刻，到了。
“你说。”她面无表情地看着他。
陆远深吸了一口气，仿佛下定了巨大的决心。
“‘火种计划’，从一开始，就是一个谎言。”
唐薇瞳孔一缩。
“我们携带的能源，根本不足以支撑两个人同时抵达‘开普勒-186f’。”陆远的声音很轻，却像一记重锤，狠狠砸在唐薇的心上。
“在航程的最后阶段，‘渡舟’会自动舍弃掉一个休眠仓，将所有能源集中供应给剩下的那一个，确保‘火种’可以延续。”
“所以……”唐薇感觉自己的嘴唇在颤抖，“从一开始，就注定只有一个人能活下来？”
“是。”陆远闭上了眼睛，似乎不忍心看她的表情，“而我，被选为了那个活下来的人。”
为什么？
凭什么？
无数的质问堵在喉咙里，但唐薇一个字也说不出来。
她只觉得荒谬。
他们一起接受选拔，一起训练，一起发誓要为人类开辟新的家园。他们是夫妻，是战友，是彼此生命中最重要的另一半。
可到头来，这一切都只是一场精心设计的骗局。
而她的丈夫，就是这场骗局的执行者。
“那三次苏醒……”她的声音干涩得像砂纸。
“是计划里所谓的‘人性化’流程。”陆远的声音里充满了痛苦，“让我们……有机会告别。”
告别？
唐薇想笑，却笑不出来。
让她在被蒙蔽的情况下，和即将杀死自己的凶手，进行三次温馨的“告别”？
这他妈的是怎样的人性化！
“所以，你破坏船体，是为了……”
“是为了加速这个过程。”陆远睁开眼，眼底布满血丝，正是梦里那副模样，“我不想再骗你了，薇薇。每一次看你满怀希望地醒来，对我都是一种煎熬。”
“我想让你在休眠中，毫无痛苦地结束。而不是在第三次醒来时，面对能源耗尽，飞船解体的绝望。”
他说得那么深情，那么痛苦。
仿佛他才是那个最大的受害者。
唐薇看着他，忽然觉得无比陌生。
眼前这个男人，真的是和她同床共枕了十年的丈夫吗？
“所以，你现在告诉我真相，是觉得警报响了，瞒不住了，于是决定对我施舍一点‘临终关怀’？”她一字一句地问道，声音冷得像冰。
陆远的身体僵住了。
“我不是……”
“你闭嘴！”唐薇猛地打断他，胸口剧烈地起伏着，“陆远，你真让我觉得恶心。”
她转身就走，不想再看他那张虚伪的脸。
她冲进储藏室，疯狂地翻找着。
她不信！
她不信自己就这么被判了死刑！
一定有办法！一定还有别的办法！
“渡舟”的设计图，备用工具，紧急预案……
她像疯了一样，把所有东西都翻了出来，散落一地。
陆远跟了进来，站在门口，默默地看着她，没有阻止，也没有上前帮忙。
他的眼神，像是在看一个无理取闹，做着最后挣扎的死囚。
终于，唐薇在一个加密的存储器里，找到了“渡舟”最原始的设计手稿和建造日志。
她颤抖着手，接上主控台，开始破解。
陆远没有阻止她，或许在他看来，这都是徒劳。
当加密文件被一层层解开，一段被隐藏在最深处的航行日志，出现在屏幕上时，唐薇的动作停住了。
那不是他们的航行日志。
日志的编号是“先行者-01”。
记录者，也不是她和陆远。
而是一个完全陌生的名字。
【航行第372天，我们收到了来自“开普勒-186f”的信号……那不是欢迎，是……陷阱……】
【它们在引诱我们过去……“火种”不是希望，是祭品！唯一的幸存者，将成为它们降临的坐标和食粮！】
【能源即将耗尽，我们没时间返航了。我将启动‘渡舟’的自毁程序，与坐标一同消失在虚空中。后来者，如果你们能看到这段信息……】
【不要过来！】
【快逃！！！】
日志到这里，戛然而生。
最后的“快逃”两个字，是用尽了所有力气，几乎要划破屏幕的血红色。
唐薇呆呆地看着屏幕，浑身冰冷，如坠冰窟。
原来，连“一个人活下去”，都是谎言。
所谓的“火种”，从头到尾，都只是一份精心打包，送给未知恐怖生物的……外卖。
她猛地回头，看向门口的陆远。
陆远也看到了日志的内容，他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，只剩下死一样的惨白。
他踉跄着后退一步，难以置信地喃喃自语。
“不……不可能……他们说……”
“他们说什么？”唐薇的声音像淬了毒的冰针，“说你是天选之子？说你是人类的英雄？”
“陆远，我们都被骗了。”
“我们不是拓荒者。”
“我们是……祭品。”
就在这时，刺耳的警报声再次响起，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急促，都要尖锐！
【警告！警告！船体结构损耗超过15%！外部能量侵入！】
【警告！观察窗即将碎裂！】
唐薇和陆远同时冲向主控区。
只见观察窗上，那朵“死亡之花”已经彻底绽放，蛛网般的裂痕爬满了整片玻璃。
而在裂痕之外的黑暗虚空中，有什么东西……正在靠近。
那不是星辰，也不是陨石。
那是一根根巨大而扭曲的，无法用语言形容的……触手。
它们从无尽的黑暗中伸出，正贪婪地，一点点地，朝着“渡舟”包裹而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