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冰冷的消毒水气味钻进鼻腔,林薇下意识皱紧了眉,这味道总让她想起生老二那天,手术灯晃得人睁不开眼,还有器械碰撞的清脆响声。她靠在客厅沙发上,身上还穿着那件洗得有些发软的旧睡衣,小腹深处的隐痛像永远不会退潮的海水,一阵阵漫上来。
“薇薇,想什么呢?”婆婆端着一盘削好的苹果走过来,笑容堆在眼角,“多吃点水果,对身体好。你看你,生完孩子快两个月了,气色还是差。”她把盘子放在林薇面前的茶几上,视线却不自觉地往林薇的肚子上瞟。
丈夫周强紧挨着坐下,沙发陷下去一块,他伸手揽住林薇的肩膀,语气热络:“妈说得对,你得好好补补。不过啊,这恢复期也得抓紧。”他凑近了些,声音压低,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兴奋,“我前几天托人问了那个顶有名的产科刘主任,人家说了,剖宫产根本不影响连续生育,技术好的,三年抱俩松松的!你看,咱们老大是女儿,老二是儿子,正好凑个‘好’字。要是再来一个,不管男女,都是锦上添花,家里更热闹!”
林薇的肩膀在他手掌下僵硬起来。又来了。从老二出生那天起,这样的话就没断过。她张了张嘴,喉咙干涩:“强子,医生说我的子宫……”
“哎呀,哪个女人生孩子不受点罪?”婆婆立刻截断她的话,拿起一块苹果塞到她手里,“医生总喜欢把最坏的情况告诉你。我们那时候,生完没几天就下地干活了,不也好好的?刘主任是专家,不比咱们这小地方的医生强?”
周强连连点头:“就是!妈还能害你吗?多子多福,孩子多了,以后咱们老了才有依靠。你看对门老张家,三个孩子,多风光!”
风光。林薇咀嚼着这两个字,胃里一阵翻滚。她看着丈夫脸上毫不掩饰的憧憬,和婆婆那看似关切实则步步紧逼的眼神,剩下的话全都堵在了喉咙里,沉甸甸的,坠得心口发疼。她默默拿起苹果,小口小口地啃着,那甜腻的汁水滑过喉咙,却品不出丝毫味道。
一年后,同样的消毒水气味,浓度似乎加倍了,浓烈得让人反胃。林薇第三次躺在了手术台上,无影灯的光线刺目,她闭上眼,能感觉到冰凉的消毒棉在肚皮上划过。主刀医生和助手的交谈声隔着口罩,有些模糊。
“...上次手术的疤痕黏连有点严重...”
“...小心剥离...”
她听到医生低声的交流,心脏猛地缩紧。身体像是被掏空后又强行塞入了一个不属于自己的生命,沉重而怪异。麻醉带来的昏沉感逐渐笼罩了她。
时间在混沌中流逝,像是被强行按下了快进键。间隔越来越短,第四次剖宫产后的身体恢复得一次比一次慢。腰背的酸痛成了常态,天气稍一变就发作;刀口在阴雨天会发痒,隐隐作痛;偶尔打个喷嚏,小腹都像是要被撕裂开。镜子里的自己,脸色永远是蜡黄的,眼下的乌青用再厚的粉底也遮不住。她觉得自己像一口快要枯竭的井,每一次汲水,都带出更多的泥沙和绝望。
周强和婆婆却愈发满意。家里多了两个孩子,吵闹声几乎要掀翻屋顶。婆婆忙着照顾更小的孙子,对她明显的憔悴视而不见。周强下班回来,会逗弄一下孩子,然后对她说:“看,多热闹。再坚持一下,等老三落地,咱们就圆满了一—不,说不定还能有个老四呢!”他哈哈笑着,仿佛在说一件理所当然的事情。
林薇看着他笑开的侧脸,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。她第一次清晰地认识到,在这个家里,她作为“母亲”的功能,远远大于她作为一个“人”的存在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