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一章梅雨沉心江南的梅雨季,总像是浸在水里泡透了的棉絮,沉甸甸地压在人心上。
沈知微坐在绣楼的窗前,指尖捏着一枚银柄绣针,针身细得像一缕月光,刻着极小的「微」
字——那是母亲临终前,用尽最后力气给她留下的遗物。窗棂外,雨丝斜斜地织着,
打在糊着云母纸的窗上,晕开一片模糊的水痕,把窗外的芭蕉叶泡得发沉,绿得近乎发黑。
绣架上绷着半幅「百鸟朝凤」,金线银线在素白的绢帕上盘绕,已初见雏形。
柳姨娘早上来看过,用涂着丹蔻的指尖轻轻抚过绢面,语气软得像棉絮:「微儿这手艺,
真是随了你母亲,等绣完了,正好给你当陪嫁,京里的勋贵夫人见了,定会夸你懂事。」
话里的「陪嫁」二字,像根细刺,轻轻扎进沈知微的心里。她垂着眼,没接话,
只是将绣针往绢帕上送,想把那只凤鸟的尾羽绣得更舒展些。可指尖却不听使唤,针脚歪了,
针尖猛地扎进指腹,一丝殷红的血珠立刻冒了出来。「嘶——」她低低地抽了口气,
连忙将手指含进嘴里。血腥味混着嘴里淡淡的桂花糕甜意,在舌尖散开,
让她想起半个时辰前,挽月偷偷塞给她的那块糕——是城西旧巷李阿婆做的,
带着焦香的糖色,是她唯一能尝到的、不属于沈家规矩的味道。「**,您怎么了?」
挽月端着一碗刚温好的药走进来,见她含着手指,连忙放下药碗,快步走到她身边,
「是不是又扎到手了?柳姨娘也真是,非要让您绣这么复杂的纹样,这『百鸟朝凤』,
多少绣娘要绣半年,她却催着您一个月完成。」挽月一边说,
一边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小的瓷瓶,倒出一点清凉的药膏,轻轻涂在沈知微的指腹上。
药膏是她自己做的,加了薄荷,涂上去凉丝丝的,能稍微压下针孔的疼。
沈知微看着挽月忙碌的样子,心里泛起一丝暖意。挽月是母亲留下的侍女,比她大两岁,
从小就陪着她,是这深宅大院里,唯一能让她卸下点防备的人。她摇了摇头,
轻声说:「不怪姨娘,是我自己不小心。」话刚说完,绣楼的门就被「吱呀」一声推开了。
沈老爷走了进来,穿着一身藏青色的锦袍,腰间系着玉带,脸上没什么表情,
眼神却像窗外的雨丝,冷得沁人。他身后跟着两个婆子,手里拿着一摞厚厚的《女诫》。
「父亲。」沈知微连忙站起身,规规矩矩地行了一礼,指尖的药膏还没干,黏糊糊的,
她下意识地往身后藏了藏。沈老爷没看她,目光落在绣架上那半幅「百鸟朝凤」上,
又扫过她指腹的血痕,眉头皱了起来:「我让你好好在家待着,温习《女诫》,你倒好,
整天就知道摆弄这些针头线脑的东西。女子无才便是德,你母亲就是太有才华,
才落得那样的下场,你还想学她?」这话像一把钝刀,慢慢割着沈知微的心脏。
母亲去世那年,她才十岁,只记得母亲总是坐在窗边看书,偶尔会教她念几句诗,
眼神温柔得像月光。可父亲从不许母亲看书,说「女子读那么多书没用」,
两人总是为此吵架。母亲去世后,父亲更是把所有的怨怼都撒在了她身上,仿佛她的存在,
就是在提醒他母亲的「不听话」。「父亲,我没有……」沈知微想解释,
声音却细得像蚊子叫,眼泪已经在眼眶里打转,却不敢掉下来——父亲最讨厌她哭,
说「哭哭啼啼的,像什么大家闺秀」。「没有?」沈老爷冷笑一声,指了指那摞《女诫》,
「既然你这么喜欢摆弄这些没用的东西,那今天就把这十本《女诫》抄完,抄不完,
就别想吃饭。」他顿了顿,又补充道,「在院子里跪抄,让你好好反省反省,
什么是女子该做的事。」说完,他转身就走,两个婆子立刻上前,
把《女诫》放在沈知微面前。挽月想替她求情,刚开口说了句「老爷」,
就被沈老爷冷冷地瞥了一眼,吓得连忙闭上了嘴。绣楼的门被关上了,留下沈知微和挽月,
还有那摞沉甸甸的《女诫》。雨还在下,院子里的青石板路已经被泡得湿透,
寒气透过鞋底往上冒。沈知微拿起一本《女诫》,封面是冰冷的硬壳,
上面的字像一个个冰冷的枷锁。她走到院子里,跪坐在青石板上,拿起毛笔,开始抄写。
挽月站在她身边,眼眶红红的,想给她撑伞,却被她拦住了:「别,父亲看到了,会罚你的。
」挽月只好作罢,转身回屋,拿了一块厚厚的棉垫,偷偷垫在沈知微的膝盖下,
又给她端来一杯温热的茶水,放在旁边的石阶上。雨丝落在沈知微的发梢上,
打湿了她的鬓角,冰凉的触感让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。她握着毛笔,
一笔一划地抄写着「妇德、妇言、妇容、妇功」,那些字像针一样,扎进她的眼睛里,
扎进她的心里。她想起母亲教她念的诗:「春风又绿江南岸,明月何时照我还」,
想起城西旧巷的桂花糕,想起挽月偷偷给她讲的、巷口那个吹笛书生的故事。不知过了多久,
天色渐渐暗了下来,雨也小了些。沈知微的膝盖已经麻得没有知觉,手指也冻得红肿,
连毛笔都快握不住了。就在这时,她隐约听到巷口传来一阵笛声,笛声清亮,
像穿透雨幕的阳光,吹的是一首《折柳曲》,调子有些发哑,却带着一种她从未听过的自由。
她抬起头,望向巷口的方向,尽管被沈家的高墙挡住了视线,
却还是忍不住想象那个吹笛人的样子。是挽月说的那个寒门书生吗?他是不是也像她一样,
被困在某个地方,只能用笛声诉说自己的心事?就在她走神的时候,毛笔「啪嗒」
一声掉在了地上,墨汁溅在《女诫》的书页上,晕开一片黑色的痕迹。沈知微心里一慌,
连忙去捡毛笔,却不小心碰倒了旁边的茶杯,茶水洒在棉垫上,冰凉的触感瞬间传到膝盖上。
她再也忍不住,眼泪掉了下来,砸在青石板上,和雨水混在一起,很快就消失了。
她用袖子擦了擦眼泪,重新拿起毛笔,继续抄写。可指尖却越来越抖,写出来的字歪歪扭扭,
像她此刻的心情。「**,别写了,我去跟老爷求求情。」挽月蹲在她身边,声音带着哭腔。
沈知微摇了摇头,哽咽着说:「没用的,父亲不会听的。」她顿了顿,又说,「挽月,
你说……那个吹笛的书生,他会不会知道,外面的世界,是什么样子的?」
挽月看着她眼里的渴望,心里像被针扎一样疼。她点了点头,轻声说:「会的,**,
等以后有机会,我带您出去看看,去听听他的笛声,去尝尝李阿婆的桂花糕。」
沈知微看着挽月,嘴角露出一丝极淡的笑,像被雨打湿的花苞,勉强绽放。她低下头,
继续抄写《女诫》,可心里却埋下了一颗种子——她想去看看巷口的笛声,
想去看看外面的世界,想去寻找一份不属于沈家规矩的自由。
第二章夜雨惊魂夜色像一块浸了墨的绒布,沉沉地压在沈府的飞檐上。
绣楼外的雨已经停了,只剩下芭蕉叶上的水珠偶尔滴落,「嗒」一声,砸在青石板上,
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。沈知微被两个婆子扶回绣楼时,膝盖已经完全僵了,
每走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。她的脸颊烧得滚烫,意识昏昏沉沉,只能靠在挽月的怀里,
听着耳边模糊的声响——是柳姨娘假惺惺的关切:「哎呀,怎么烧得这么厉害?都怪我,
早上没劝着老爷,让你受了罪。」还有父亲冷淡的声音:「让厨房熬点姜汤,吃了药好好睡,
别耽误了绣活。」没有一句问她疼不疼,没有一句问她难不难受。在他们眼里,
她只是一个不能生病的「绣活机器」,一个等着被嫁出去的「沈家资产」。
挽月把她扶到床上,盖好厚厚的锦被,又用湿帕子敷在她的额头上。
沈知微迷迷糊糊地抓住挽月的手,指尖冰凉:「挽月,我冷……」「**,
我这就去让厨房熬姜汤。」挽月摸了摸她的额头,烫得吓人,心里急得像火烧。
她知道府里的药箱里只有些治风寒的普通草药,根本不管用,必须去城西的药铺买退烧药。
可现在已经是深夜,沈府的大门早就锁了,怎么出去?犹豫了片刻,
挽月咬了咬牙——不能看着**烧下去。她从衣柜里翻出一件灰布的粗衣,
套在自己的襦裙外面,又把头发挽成普通丫鬟的样子,从窗棂的缝隙里钻了出去。
夜风吹在脸上,带着雨后的寒气,挽月打了个寒颤,脚步却不敢停。她沿着沈府的后墙,
绕到侧门,趁着看守婆子打盹的功夫,轻轻推开一条缝,溜了出去。城西的旧巷里一片漆黑,
只有几家还亮着灯,昏黄的光透过纸窗,在青石板上投下斑驳的影子。挽月一路小跑,
鞋子踩在水洼里,溅起的泥水打湿了裤脚,她却浑然不觉。就在她快要跑到药铺时,
一阵笛声突然传来,断断续续的,带着点沙哑,却像一束微光,穿透了深夜的黑暗。
是巷口的老槐树下。挽月停下脚步,转头望去,只见老槐树下站着一个身影,
穿着洗得发白的青布长衫,手里拿着一支竹笛,正对着江面吹着。月光洒在他身上,
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,袖口磨出的毛边在风里轻轻晃动。是那个寒门书生,谢临舟。
挽月想起**白天问起他时的眼神,心里一动,快步走了过去。谢临舟听到脚步声,
停下吹笛,转过头来,看到是挽月,有些惊讶:「是你?这么晚了,你怎么在这里?」
「谢公子,求你帮帮我!」挽月喘着气,声音带着哭腔,「我家**发烧了,烧得很厉害,
府里的药不管用,我要去买药,可我……我身上没带钱。」她说着,
从怀里掏出一支银簪——那是她唯一值钱的东西,「这簪子给你,你能不能先借我点钱,
等我回到府里,一定把钱还你!」谢临舟看着她手里的银簪,又看了看她焦急的样子,
没有接簪子,而是从怀里掏出一个布包,打开来,里面是一叠皱巴巴的铜钱,
还有几锭碎银子——那是他这半个月抄书赚的钱,本来是要给李阿婆买药的。
他把布包递给挽月,声音温软:「钱你拿去,赶紧买药吧,别耽误了**的病。簪子你收着,
我不需要。」挽月愣住了,看着他手里的布包,眼泪忍不住掉了下来:「谢公子,
这……这怎么好意思?」「别客气了,救人要紧。」谢临舟笑了笑,
眼角的细纹在月光下显得格外温柔,「快去吧,药铺快关门了。」挽月接过布包,
深深鞠了一躬:「谢谢谢公子,我一定会把钱还你的!」说完,她转身就往药铺跑,
跑了几步,又停下来,回头对谢临舟说:「我家**叫沈知微,她知道是你帮忙,
一定会很感激你的!」谢临舟听到「沈知微」三个字,心里轻轻一动,
像是有什么东西被触碰了一下。他看着挽月跑远的背影,又低头看了看手里的竹笛,
笛身的裂痕在月光下清晰可见。他重新举起竹笛,对着江面吹了起来,笛声比刚才更柔了些,
像在诉说着什么,却又带着点说不出的怅惘。挽月买了药,一路小跑回府,偷偷溜进绣楼。
她把药熬好,端到床边,扶起沈知微,小心翼翼地把药汁喂进她嘴里。药很苦,
沈知微皱了皱眉,却还是咽了下去。喂完药,挽月又把湿帕子换了一块,
敷在沈知微的额头上。沈知微的烧渐渐退了些,意识也清醒了不少。
她看着挽月布满血丝的眼睛和湿透的裤脚,轻声问:「挽月,你去哪了?怎么弄成这样?」
挽月把遇到谢临舟的事告诉了她,包括他把抄书赚的钱给她,还有他拒绝了银簪的事。
沈知微静静地听着,眼神落在窗外的月光上,心里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。
「他叫谢临舟,对吗?」她轻声问。挽月点了点头:「是,他还在巷口吹笛呢,
刚才我回来的时候,还听到他在吹。」沈知微转过头,望向巷口的方向,虽然什么也看不见,
却仿佛能听到那沙哑的笛声,能看到那个穿着青布长衫的身影。她想起白天跪抄《女诫》时,
听到的那首《折柳曲》,想起他递钱给挽月时的样子,心里涌起一股暖流,
还有一丝莫名的期待。「挽月,」她顿了顿,声音轻得像月光,「下次你见到他,
一定要替我好好谢谢他。还有……把钱还给他,不能让他吃亏。」
挽月点了点头:「我知道了,**。」沈知微闭上眼睛,脑海里却全是谢临舟的样子,
全是他的笛声。她知道自己和他身份悬殊,就像天上的云和地上的泥,永远不可能在一起。
可她还是忍不住想,想再听听他的笛声,想再知道一点关于他的事,
想抓住这束在黑暗里照亮她的微光。第三章晨雾笛音晨雾像一层薄纱,裹着江南的旧巷。
沈知微坐在绣楼的小桌前,指尖捏着一张油纸,正小心翼翼地把刚做好的桂花糕包起来。
桂花糕是她趁着厨房没人时,自己偷偷做的。糯米粉是挽月从灶房「顺」来的,
桂花是去年秋天她在沈府后花园摘的,晒干了藏在妆奁的夹层里,甜香还锁在花瓣里。
她没做过糕点,指尖被蒸笼烫出两个小红点,糕点的边缘也有些歪歪扭扭,
可她看着油纸里的桂花糕,嘴角还是忍不住微微上扬——这是她第一次做这样的事,
不是为了规矩,不是为了绣活,只是为了那个在深夜帮过她的书生。「**,
您这糕包得也太仔细了,像藏着什么宝贝似的。」挽月端着一碗温水走进来,
见她反复摩挲油纸的边角,忍不住笑着说。沈知微的脸颊微微发烫,连忙把油纸包好,
塞进挽月手里:「别笑我了,把这个给他,还有……把钱还给他。」
她从妆奁里拿出一锭银子,比谢临舟给的碎银子重些,「多的就当……就当谢谢他那晚帮忙。
」挽月接过油纸包和银子,掂量了一下,眨了眨眼:「**放心,我一定把话带到。对了,
谢公子昨晚吹的那首曲子,我记了点调子,等下唱给您听?」沈知微点了点头,
心里像揣了只小雀,扑腾个不停。她看着挽月走出绣楼,身影消失在晨雾里,
才重新坐回绣架前。可指尖捏着银柄绣针,
却怎么也落不下去——满脑子都是谢临舟收到桂花糕时的样子,他会不会喜欢?
会不会觉得她做得不好?巷口的老槐树下,谢临舟正蹲在地上,给李阿婆熬药。
药罐里的草药咕嘟咕嘟地冒着泡,散发出苦涩的味道。他穿着那件洗得发白的青布长衫,
袖口挽着,露出小臂上淡淡的青筋,额前的碎发被晨雾打湿,贴在皮肤上。「临舟啊,
今天怎么没去书铺抄书?」李阿婆坐在旁边的小凳上,咳嗽了几声,声音沙哑。「阿婆,
您这病还没好,我再陪您一天。」谢临舟搅了搅药罐里的草药,声音温软,
「书铺那边我已经跟掌柜的说过了,不碍事。」就在这时,他听到身后传来轻快的脚步声。
转过头,看到挽月提着一个油纸包,快步走了过来,脸上带着笑:「谢公子!」
谢临舟站起身,有些惊讶:「挽月姑娘,怎么这么早?」「我家**让我来给你送东西。」
挽月把油纸包和银子递给他,「这是**亲手做的桂花糕,她说谢谢你那晚帮忙。
还有这银子,是还你的药钱,**说多的就当谢礼。」谢临舟看着手里的油纸包,
指尖碰到油纸,能感觉到里面糕点的温度,还有淡淡的桂花甜香。
他心里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,暖暖的,又有些酸涩。他打开油纸包,
看到里面歪歪扭扭的桂花糕,边缘还有点焦痕,
却比他吃过的任何糕点都让他心动——这是沈知微亲手做的,
是那个被困在深宅里的世家**,偷偷为他做的。「替我谢谢沈**。」
他把银子递回给挽月,声音有些哑,「钱我不能多要,当初的碎银子,我已经记在心里了,
这就够了。」挽月还想推辞,谢临舟却摆了摆手:「你要是把银子留下,
我就不敢收这桂花糕了。」挽月只好把银子收起来,笑着说:「那好吧。对了,
**还让我问问你,昨晚你吹的那首曲子,叫什么名字?她很喜欢。」
谢临舟低头看了看手里的桂花糕,又看了看老槐树的方向,沉默了片刻,
说:「那首曲子是我自己编的,还没有名字。既然沈**喜欢,我再吹一遍给你听,
你回去唱给她听,好不好?」挽月连忙点头:「好呀好呀!」谢临舟拿起放在旁边的旧竹笛,
笛身的裂痕在晨雾里清晰可见。他把竹笛凑到唇边,轻轻吹了起来。笛声比昨晚更柔了些,
像沾了晨露的柳叶,轻轻拂过人心,调子带着点甜,又带着点说不出的怅惘,像江南的春雾,
朦胧得让人心疼。挽月听得入了迷,直到笛声结束,才回过神来,连忙说:「我记住了!
我这就回去唱给**听!」说完,她转身就跑,像一阵风似的,消失在巷口的晨雾里。
谢临舟看着她的背影,又低头看了看手里的桂花糕,拿起一块,轻轻咬了一口。
甜香在嘴里散开,带着点焦味,却甜到了心里。他想起沈知微那双被针扎破的手,
想起她在深宅里的样子,心里泛起一丝酸涩——他们就像这桂花糕和竹笛,
一个在华美的绣楼里,一个在简陋的巷口,永远隔着一道看不见的墙。绣楼里,
沈知微正坐在窗前发呆,听到挽月的脚步声,连忙站起身。挽月跑进来说:「**,
我回来了!谢公子把那首曲子吹给我听了,我唱给你听!」说着,她就轻轻唱了起来。
调子柔柔软软的,带着点沙哑的笛音质感,沈知微听得入了迷,
仿佛看到谢临舟在老槐树下吹笛的样子,晨雾落在他的发梢上,竹笛在他唇边,
吹出了她向往的自由。她闭上眼睛,跟着调子轻轻哼了起来,
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绣架上的银柄绣针。这一刻,她忘记了沈府的规矩,忘记了父亲的冷脸,
忘记了柳姨娘的算计,心里只有那首曲子,只有那个穿着青布长衫的书生。可她不知道,
绣楼的门帘外,柳姨娘身边的婆子正站在那里,眼神阴鸷地看着里面。婆子是柳姨娘派来的,
昨晚就发现挽月偷偷溜出府,今早又看到她往巷口跑,便一路跟了过来。
她听到了挽月唱的曲子,看到了沈知微脸上的笑,
转身就往柳姨娘的院子里跑——她要把这一切都告诉柳姨娘。柳姨娘坐在院子里的秋千上,
手里拿着一把团扇,轻轻扇着。看到婆子跑回来,她嘴角勾起一抹冷笑:「怎么样?
挽月那丫头,到底在干什么?」婆子把看到的、听到的都告诉了柳姨娘,
包括沈知微给谢临舟送桂花糕,还有她听曲子时的样子。柳姨娘听完,团扇猛地停住,
眼神冷得像冰:「好啊,真是翅膀硬了,敢跟寒门书生勾搭在一起。看来,
我得好好管管她了。」她站起身,理了理身上的锦裙,声音软得像棉絮,
却带着刺骨的寒意:「你去告诉老爷,就说微儿最近心思不宁,连绣活都做不好,
怕是需要好好静一静——把她关在绣楼里,不许任何人进去,也不许挽月再靠近她。」
婆子连忙点头:「是,姨娘。」柳姨娘看着绣楼的方向,嘴角的冷笑越来越深。
她不会让沈知微毁了她的计划——沈知微必须嫁入京城勋贵家,为沈家攀附权贵,
这样她的女儿才能取而代之,成为沈家真正的嫡女。至于那个寒门书生,
还有沈知微的小心思,她会亲手把它们碾碎,像碾碎一只蚂蚁一样。绣楼里,
沈知微还在跟着挽月哼着曲子,脸上带着淡淡的笑。她不知道,一场针对她的阴谋,
已经在悄悄展开;她不知道,她和谢临舟之间那点偷偷摸摸的甜,很快就会被现实的苦,
彻底淹没。第四章雨锁绣楼梅雨季的雨又缠缠绵绵地下了起来,像扯不断的愁绪,
把沈府的青瓦都泡得发潮。沈知微是被绣楼门落锁的声响惊醒的。她揉了揉眼睛,
看着窗外灰蒙蒙的天,刚想喊挽月进来伺候,却发现门推不开——铜锁从外面锁死了,
门缝里透进的光,都带着冰冷的意味。「开门!有人吗?」她拍着门喊,声音里带着慌乱。
可回应她的,只有院子里婆子们走动的脚步声,还有柳姨娘软绵却刺骨的声音:「微儿,
别怪姨娘心狠。老爷说你最近心思太野,连『百鸟朝凤』都绣歪了,得在绣楼里好好静一静,
什么时候想通了,什么时候再出来。」「我没有!姨娘,你让我出去!」沈知微用力拍着门,
指尖拍得发红,「挽月呢?我要见挽月!」「挽月啊……」柳姨娘的声音顿了顿,
带着点假意的惋惜,「她太不懂事,总帮你干些出格的事,我已经罚她在院子里跪着呢,
什么时候你想通了,她才能起来。」沈知微的手猛地停住,像被冻住了一样。她靠在门板上,
能清晰地听到院子里传来的雨声,还有挽月压抑的咳嗽声——挽月从小就怕寒,
一淋雨就会咳嗽,现在却要在雨里跪着。「柳姨娘,你放了挽月!要罚就罚我!」
她对着门外喊,声音带着哭腔,「我再也不跟他联系了,我好好绣活,好好抄《女诫》,
你让挽月起来好不好?」门外沉默了片刻,柳姨娘的声音又传了进来,
依旧软得像棉絮:「微儿,你早这样想就好了。等你把『百鸟朝凤』绣完,
把《女诫》抄够一百遍,我自然会让你出去,也会让挽月起来。」脚步声渐渐远了,
院子里只剩下雨声和挽月偶尔的咳嗽声。沈知微滑坐在地上,背靠着冰冷的门板,
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,掉在地上,和从门缝里渗进来的雨水混在一起。她知道,
柳姨娘是故意的。故意把挽月罚在院子里,故意让她听着挽月的咳嗽声,就是要逼她屈服,
逼她放弃那点偷偷摸摸的念想。绣楼里没有火盆,寒气从地面往上冒,冻得她浑身发抖。
她走到绣架前,看着那半幅「百鸟朝凤」,金线银线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冰冷。
她拿起银柄绣针,想继续绣,可指尖却抖得厉害,针怎么也扎不进绢帕里。
她想起谢临舟的笛声,想起他送的那首没名字的曲子,想起他手里的旧竹笛,
还有他吃桂花糕时的样子。那些画面像走马灯一样在她脑海里转,每想一次,
心里就疼一次——她和他,本来就隔着一道看不见的墙,现在,
这道墙又被柳姨娘和父亲砌得更高了,高得让她看不到一点光。院子里的雨越下越大,
挽月的咳嗽声也越来越频繁。沈知微走到窗边,透过窗棂的缝隙往外看,
能看到挽月跪在院子中央的青石板上,身上的衣服已经被雨水打湿,紧紧贴在身上,
头发也湿淋淋地贴在脸颊上。两个婆子站在旁边,手里拿着鞭子,时不时地呵斥她两句。
「挽月!你别跪了,你跟姨娘认错!」沈知微对着窗外喊,声音嘶哑。挽月抬起头,
看到窗棂后的沈知微,摇了摇头,嘴唇动了动,像是在说「**,我没事」。可她刚说完,
就剧烈地咳嗽起来,咳出的痰里,带着一点淡淡的血丝。沈知微的心像被刀割一样疼。
她猛地转过身,跑到绣架前,拿起银柄绣针,用力扎进自己的指腹。殷红的血珠冒了出来,
她把血珠滴在「百鸟朝凤」的绢帕上,心里只有一个念头——只要能让挽月起来,
只要能出去见谢临舟一面,她什么都愿意做。她开始拼命地绣,
指尖被针扎破了一个又一个伤口,血渍染在绢帕上,和金线银线混在一起,
像极了破碎的晚霞。她一边绣,一边小声地哼着谢临舟吹的那首曲子,调子越来越哑,
眼泪越来越多,落在绢帕上,把血渍晕开,变成一片模糊的红。而巷口的老槐树下,
谢临舟已经等了三天。这三天里,他每天都拿着那支旧竹笛,
在老槐树下吹那首没名字的曲子,从清晨吹到傍晚,却始终没等到挽月的身影。
他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着,越来越慌——挽月是不是出事了?沈知微是不是生病了?
李阿婆看着他魂不守舍的样子,忍不住劝他:「临舟啊,别等了。那沈家**是世家千金,
你是寒门书生,你们本来就不是一路人,还是早点死心吧。」「阿婆,她不是那样的人。」
谢临舟摇了摇头,眼神里带着一丝固执,「她一定会让挽月来的,一定是出什么事了。」
第四天清晨,雨终于小了些。谢临舟再也等不下去了,他把竹笛揣在怀里,沿着沈府的后墙,
一路走到侧门。侧门紧闭着,两个家丁守在门口,手里拿着棍子,眼神警惕地看着周围。
他不敢靠近,只能躲在旁边的墙角里,偷偷往里面看。就在这时,
他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从里面被推了出来——是挽月!挽月被两个婆子推搡着,
跌跌撞撞地走出侧门。她的脸色苍白得像纸,嘴唇干裂,膝盖上的裤子磨破了,
露出里面血肉模糊的伤口,走路一瘸一拐的,像是快要倒下了。「挽月!」
谢临舟连忙从墙角里跑出来,扶住她。挽月看到他,眼睛里瞬间涌出泪水,
声音沙哑:「谢公子……**她……**被关在绣楼里了……」她把柳姨娘怎么告状,
沈老爷怎么下令关沈知微,她怎么被罚跪的事,断断续续地告诉了谢临舟。谢临舟越听,
心里越疼,拳头攥得咯吱响,指甲深深嵌进掌心。「我要去见她!我要去救她!」他说着,
就想往沈府里冲。挽月连忙拉住他,摇了摇头:「不行!沈府的家丁很凶,你进去只会被打。
**说,让你别担心她,她会好好绣活,好好抄《女诫》,等她出来,就会去找你。」
「可她被关在里面,受了多少苦啊!」谢临舟的声音带着哭腔,看着沈府高高的院墙,
心里充满了无力感——他连靠近她都做不到,连保护她都做不到,还谈什么喜欢她?
还谈什么带她走?就在这时,沈府的侧门突然打开,几个家丁拿着棍子冲了出来,
看到谢临舟,大喝一声:「哪里来的野小子!敢勾搭我们家**!找死!」家丁们一拥而上,
对着谢临舟拳打脚踢。谢临舟想反抗,可他手无寸铁,又被挽月拉着,根本不是对手。
棍子落在他的背上、胳膊上,疼得他龇牙咧嘴,却还是死死地护着挽月。「别打了!别打了!
」挽月趴在谢临舟身上,哭着喊。家丁们打了一会儿,见谢临舟趴在地上不动了,才停下手,
吐了一口唾沫,骂道:「下次再敢来,打断你的腿!」说完,转身回了沈府,关上了侧门。
谢临舟趴在地上,浑身都是伤,疼得连动一下都困难。挽月扶着他,眼泪掉在他的伤口上,
**辣地疼。「谢公子,对不起,都是我害了你……」挽月哽咽着说。谢临舟摇了摇头,
艰难地抬起头,看着沈府的院墙,眼神里带着一丝绝望,还有一丝不甘。
他从怀里掏出那支旧竹笛,笛身的裂痕又深了些,是刚才被家丁打的。他把竹笛凑到唇边,
想吹那首没名字的曲子,可刚一吹,就咳出了一口血,溅在笛身上,染红了那道裂痕。
绣楼里的沈知微,正靠着门板发呆,突然听到外面传来一阵模糊的笛声,调子断断续续的,
带着点沙哑,还有点说不出的疼。是谢临舟的笛声!她连忙跑到窗边,透过缝隙往外看,
却什么也看不到,只能听到那断断续续的笛声,还有家丁们的呵斥声。笛声越来越弱,最后,
彻底消失了。沈知微的心猛地一沉,像掉进了冰窟窿里。她对着窗外喊:「谢临舟!是你吗?
你别有事!」可回应她的,只有院子里的雨声,还有自己越来越重的心跳声。她知道,
谢临舟一定是来救她了,一定是被家丁打了。她靠在墙上,慢慢滑坐在地上,
手里紧紧攥着那枚银柄绣针,针身扎进了掌心,血顺着指缝流下来,滴在地上,
像一朵破碎的花。她不知道,这只是疼痛的开始。未来还有更多的苦,更多的难,在等着她,
等着谢临舟,等着挽月。他们就像被风吹散的柳絮,只能在命运的漩涡里,身不由己地打转,
第五章江边断笛江南的雨总带着股浸骨的凉,像谁把碎冰碾成了粉,撒在风里。
谢临舟趴在李阿婆的小土炕上,后背的伤被雨水泡得发肿,每动一下,
都像有无数根细针在扎。他怀里紧紧攥着那支旧竹笛,笛身的裂痕里嵌着干涸的血痂,
是方才被家丁的棍子砸出来的新伤。「傻孩子,逞什么能。」李阿婆坐在炕边,
手里拿着沾了草药汁的布条,轻轻敷在他的背上。草药是巷尾药铺欠的人情,苦得呛人,
敷在伤口上却带着点微麻的暖。阿婆的手很抖,指节上布满了老茧,
是常年搓洗衣物磨出来的,「那沈家的门,是你能碰的?咱们这种人,命里就带着土,
别去攀那天上的云。」谢临舟把脸埋在枕头上,喉间发紧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