护国寺。
沈芷宁跪在佛前,心中默念的,并非寻常女子的姻缘子嗣,而是一句冰冷彻骨的祈愿:
“信女愿献祭此生所有温情,只求苍天赐我利刃,斩尽负我之人。”
她今日在此,不为祈福,只为“钓”一条能让她涅槃重生的龙。
原因是:她的世子夫君,要杀她。
——一个月前,永宁侯府——
五岁的养子谢子安贪玩打翻了祠堂中的长明烛台,火势瞬间蔓延。
听闻孩子哭喊着还在里面,她不及多想,一头冲进火海……
她先找到了吓呆的孩子,将他推给门外接应的下人。
转身欲走时,却见供桌上那本《谢氏族谱》即将被火焰吞噬。
她鬼使神差地扑过去,死死将族谱护在怀里。
踉跄着逃出来后,她惊魂未定地翻开族谱想看看是否完好,却看到了那让她如坠冰窟的一幕……
世子:谢衡。
正妻:柳惜音。
柳惜音……她的世子夫君谢衡青梅竹马的表妹。
她沈芷宁的名字,竟从未出现在这宗族谱系之上。
这三年的世子正妻尊荣,竟是一场彻头彻尾的骗局!
三媒六聘,凤冠霞帔,竟是......做妾?!
“呵……呵呵……”
她看着自己被灼出累累水泡的双手,抱着那本荒谬的族谱,低低笑了起来,笑出了眼泪。
原来她拼死维护的,从头到尾都是一个笑话!
她抓起族谱,跌跌撞撞地冲向谢衡的书房。
她要问个明白!
书房的门虚掩着。
她刚要推门,里面却传出一阵令人面红耳赤的男女喘息与娇吟之声,还夹杂着断断续续的对话。
“衡哥哥,轻点。”
“最近公务繁忙,不得见你,音音,你不知我憋了多久……”
“讨厌~”
沈芷宁浑身血液都冻僵了,只觉得脑子“嗡”了一声。
柳惜音?
果真是柳惜音?
他们到底是什么时候搞在一起的?
里面云雨初歇,柳惜音慵懒不满的嗓音传来:
“我们这样偷偷摸摸五年了,我为你生了子安,究竟何时才能堂堂正正做你的妻子?莫非真要我一辈子见不得光?”
沈芷宁死死捂住自己的嘴,才没有发出半点声音。
五年?
谢子安竟是他们的骨肉?
是她夫君的亲生子!
紧接着,谢衡带着事后沙哑的嗓音开口,字字如冰锥,刺穿她最后的心防:
“音音乖,再忍耐些时日。府中中馈庶务还需她操持,母亲病体也离不得她侍奉汤药。再说,她当年为我挡刀,于我有恩,若此刻将她逐出府去,外人岂不议论我侯府忘恩负义?我舍不得你受这等闲言碎语。”
“可她终究占着我的位置……”
“一个不能下蛋的母鸡,占着位置又如何?”谢衡声音陡然转冷,“待她替你熬干了心血,身子彻底垮了,我自有法子让她‘病故’。届时,不仅她丰厚的嫁妆尽入你手,你更是名正言顺的世子妃,我们的孩子,就是嫡出!”
轰——
沈芷宁只觉得天旋地转,耳畔嗡鸣不止,几乎站立不住。
原来,从始至终,她都是他精心挑选的棋子。
一个用来挡灾、用来谋财、最后需被“病故”让位的可怜工具!
巨大的痛苦如潮水灭顶。
她为了救他,当年郊外遇刺时毅然为他挡下致命一刀,匕首深没腹部,重创胞宫,府医断言她此生难有子嗣。
这三年来,她日日喝着府医开的“调理”汤药,身体却不见好转,反而越发虚弱。
成婚三年,谢衡以她“身子孱弱,需好生将养”为由,竟从未与她有过真正的夫妻之实。
婆母骂她是“占着窝不下蛋的母鸡”,外界传她是不许丈夫纳妾延续香火的“妒妇”。
可明明,她不能生育是为了救他!
她也曾无数次主动提出为他纳妾,却都被他深情款款地拒绝:“芷宁,这一生有你足矣,我谢衡心中,再容不下他人。”
原来……一切都是假的!
他的深情是假的,承诺是假的。
他一面用蜜语甜言哄着她为侯府呕心沥血,一面与表妹暗通曲款,连孩子都有了!
他不仅骗了她的情,还要榨干她的价值,最后让她悄无声息地死去,给他的真爱腾位置。
好一个情深义重的永宁侯世子!
好一个算无遗策的谢衡!
她浑浑噩噩地走出侯府,漫无目的地在街上游荡。
一辆疾驰的马车擦身而过,她惊惶躲闪,脚踝处传来钻心锐痛。
疼痛让她暂时清醒,她踉跄着走进一家医馆。
老大夫为她把脉,又检查了她的脚踝:“夫人放心,只是轻微扭伤,敷上药休息两日便好。”
言毕,老大夫眉头微蹙。
“夫人,请恕老夫多嘴,您年纪尚轻,为何脉象虚浮涩滞若此?此乃长期服用避子汤药,寒邪侵体,伤及胞宫之兆啊!若再不停用,莫说子嗣艰难,只怕于寿数有碍!”
沈芷宁猛地抬头,瞳仁骤缩:“避子汤?大夫何出此言?我并未……”
“老夫行医数十载,此脉断不会错。”老大夫叹息摇头,“夫人本是极佳的易孕之体,阳气充沛。如今却……唉,所幸为时不晚,只要即刻停药,细心温养,一两月内,身子便可恢复受孕之能。”
沈芷宁浑身血液,刹那冻结。
她连夫妻之实都未曾有过,何须避子汤?
电光火石间,一个可怕的念头击中了她。
她每日雷打不动喝的那碗“补药”……难道……
一股蚀骨寒意从心底炸开,瞬间席卷四肢百骸。
是谢衡!
是他让府医谎称她身子弱不能同房!
是他每日在她的汤药里加入避子汤,不仅要绝了她的念想,还要彻底毁了她的身子!
三年!
整整三年!
她的虚弱,她的“不孕”,竟全是拜他所赐!
毁她身子,让她背负所有骂名,最后顶着“福薄命弱、无所出”的污名凄惨死去!
让她即便死了,也无人疑心,只道是自身命数!
好狠的心肠!
好毒的算计!
沈芷宁不知自己是如何回到那座吃人的侯府的。
刚踏入自己的“芷兰苑”,谢衡便闻讯赶来。
他一身雨过天青色锦袍,身姿挺拔,面容俊美如玉,眉眼间总是蕴着一股书卷气的温柔。
此刻,他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焦急与关切,任谁看了都是一位关心妻子的好夫君。
“芷宁,听说你扭伤了脚?可还疼?”他上前欲扶她,语气是惯常的宠溺。
沈芷宁猛地缩回手,避如蛇蝎。
谢衡的手僵在半空,眼底闪过一丝极快的不悦,旋即被担忧覆盖:“怎么了?可是在外受了委屈?”
沈芷宁抬眸,静静地看着这张曾让她倾心爱慕的脸。
五年前,在京郊的桃花宴上,她因一首诗作被众人嘲讽商贾之女不通文墨。
是他,永宁侯世子谢衡,挺身而出,不仅赞她诗作灵秀,更与她联诗对弈,谈笑风生,替她解了围。
他那时便是京城有名的才子,家世显赫,容貌出众,却对她这个“商贾之女”青眼有加,展开了长达一年的猛烈追求。
她自幼失怙,性子清冷,终究还是在他那般炽热的攻势下敞开了心扉……
如今想来,那场桃花宴的困境,那场英雄救美,或许从一开始,就是他精心设计的局。
曾经她沉溺其中的温柔眼眸,此刻看来,只觉得虚伪至极,令人作呕。
沈芷宁的声音平静得可怕,仿佛在说一件与己无关的事,“没什么,死不了。”
谢衡眉头微蹙,察觉她有些异样,但只当她是扭伤脚心情不佳。
“怎的说话如此冲?可是谁惹你不快了?告诉为夫,为夫替你出气。”他试图施展他惯用的柔情攻势。
沈芷宁却只是冷冷地看着他,似要穿透这副完美皮囊,看清内里肮脏狠毒的心肠。
良久,她嘴角扯出一抹极淡、极冷的弧度。
“没有。我只是……突然想通了一些事。”
一些关于欺骗、利用和复仇的事。
她的复仇,才刚刚开始。
而第一步,便是那九重宫阙之中,能予她无上权柄的——帝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