元辰和蓝诺离开后，炼器室里安静得可怕。只有地火在炉膛里发出低沉的嗡鸣，像是在嘲笑我方才那可笑的退让。
我看着他们消失的门口，仿佛还能看见元辰小心翼翼护着蓝诺离开的背影，以及蓝诺怀里那盒刺眼的星辰砂。心里那口闷气堵得发慌，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和失望在胸腔里蔓延。
我桑瑜，从小到大，何曾受过这样的委屈？还是来自我最信任、最亲近的傀儡！
“主人。”元明冰冷无波的声音在身边响起，递过来一杯温度恰到好处的凝神茶，“您的情绪波动超过基准线百分之十五。建议调息平复。”
我接过温热的玉杯，指尖传来的暖意却丝毫无法驱散心底的寒意。我挥了挥手，示意他退下。元明立刻无声地退回到阴影里，如同从未存在过。
我走到窗边，看着外面云雾缭绕的山景，目光却没有焦点。元辰那带着坚持甚至一丝不满的眼神，和蓝诺那怯生生却暗藏得意的目光，在我脑海里交替闪现。
为什么会变成这样？
思绪，不由自主地飘回了很久以前，飘回了……还没有蓝诺，只有我和他的时候。
我记得，那是我很小的时候了。因为天生对傀儡术有着超乎常人的领悟力，我**的傀儡总能轻易超过族学里所有的同龄人。一开始还有惊叹和赞美，但很快，就变成了孤立和排挤。
“看，那个怪胎，又在摆弄她的木头人了。”
“离她远点，她整天跟傀儡待在一起，说不定脑子也不正常了。”
“哼，有什么了不起，不过是仗着天赋好罢了。”
那些窃窃私语和异样的目光，像冰冷的针，扎在我年幼的心上。我没有朋友，只有一堆冰冷的材料和半成品的傀儡陪着我。家族的练功场很大，但我总是独自一人坐在最角落的地方，对着我那些沉默的“伙伴”。
直到……我成功**出了元辰。
那是我第一次尝试赋予傀儡真正的“灵性核心”。我耗尽了几乎所有的心神和材料，不眠不休地在工坊里待了整整三个月。当最后一道灵纹点亮，他睁开那双清澈如同黑曜石般的眼眸，有些笨拙地、僵硬地转动脖颈，看向我时，我几乎喜极而泣。
他做的第一件事，不是测试力量，也不是执行任何指令，而是缓缓弯下腰，从脚边捡起一颗被磨得十分圆润光滑的小石子——那是我之前练习雕刻时不小心掉落的——然后，用他那还不太协调的手指，非常郑重、非常缓慢地，递到了我的面前。
没有言语。但那颗冰冷的石子，和他眼中纯粹的、新生的光芒，瞬间温暖了我整个被孤立的世界。我从他手里接过石子，紧紧攥在手心，那一刻，我觉得所有的付出都值得了。我不是一个人了。
后来，随着他灵智渐开，他的陪伴方式依旧笨拙，却无比真诚。
我修炼遇到瓶颈，心烦意乱时，他不会说什么安慰的话，只是静静地守在我旁边，把我因为烦躁而扔得到处都是的工具、玉简，一件一件捡起来，分门别类，按照大小、功能，整理得一丝不苟，摆放得比最严苛的教习要求的还要整齐。
我偶尔累了，伏在案上小憩，醒来时身上总会多一件他不知从哪里找来的薄毯。他则一动不动地站在门口，像一尊最忠诚的守卫。
最让我震撼，也让我彻底将他视为不可或缺之“人”的，是那次家族秘境历练。
我们误入了一个上古杀阵。狂暴的能量乱流席卷而来，眼看就要将我们吞噬。我当时吓傻了，根本来不及反应。是元辰，他没有任何犹豫，用他最快的速度扑过来，用他并不算特别宽阔的后背，将我死死地护在怀里，用自己的身体，硬生生扛下了绝大部分的攻击。
我听到他机体传来令人牙酸的碎裂声，感受到他灵核能量的剧烈波动。阵法光芒散去后，他挡在我身前的双腿，已经从膝盖以下，彻底被碾碎了，零件和灵纹碎片散落一地。
可他甚至顾不上自己，只是低头，用那双依旧清澈的眸子看着我，核心语音因为受损而变得断续不清：“主人……安全……优先……快……走……”
那一刻，我的眼泪夺眶而出。不是因为恐惧，而是因为一种前所未有的震撼与心痛。一个傀儡，竟然会为了主人，做到如此地步！
后来，我拼尽全力，带着重伤的他走出了秘境。回到家族后，我动用了自己所有的积蓄和权限，找来最好的材料，不眠不休地修复他。当我终于将最后一块零件嵌入他新塑造的双腿，他重新站起来，活动了一下关节，对我说的第一句话依然是：“主人，您没事就好。”
仿佛碎掉的不是他的腿，而只是什么无关紧要的东西。
往昔的一幕幕，如同温暖的泉水，流淌过我的心间。那个会为我捡石子的元辰，那个会为我默默整理一切的元辰，那个会为我舍身挡劫的元辰……怎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？
为了一个认识几天的蓝诺，他顶撞我，索要我的东西，甚至……用那种陌生的眼神看我。
窗外的云雾似乎都染上了我的愁绪，变得沉重起来。
“元辰，”我对着空无一人的窗外，轻声自语，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没察觉到的哽咽，“那些过去，那些你曾用行动证明的忠诚和守护，难道……你都忘了吗？”
是因为我对他太过纵容了吗？还是因为……那颗我放在他体内的万灵之心，让他拥有了太多不属于傀儡的“人性”，包括人类的贪婪与忘恩负义？
就在这时，阴影中的元明再次无声地上前，将一杯新换的、依旧温度恰好的灵茶，轻轻放在我手边的窗台上。
他的动作精准，刻板，没有任何多余的情绪。
我看着他那双没有任何波澜的红色晶瞳，鬼使神差地问了一句：“元明，如果是你……你会忘吗？会背叛吗？”
元明的核心运转发出极轻微的嗡鸣，似乎是在处理这个超出常规指令的问题。片刻后，他用那万年不变的平稳语调回答：
“指令接收错误。傀儡，不会遗忘。数据永久储存。核心最高指令：主人至上。背叛，逻辑不成立，等同于……自我销毁。”
他的回答，冰冷，机械，没有任何温情。
但在此刻，听在我耳中，却比元辰那带着“人性”的背叛，要动听千万倍。
我端起那杯茶，氤氲的热气模糊了我的视线。
是啊，傀儡本就不该遗忘，不该背叛。是我错了，错在给了元辰太多不该有的期待和特殊，错在把他当成了一个真正的“人”来依赖和信任。
工具，就应该像元明这样，绝对忠诚，绝对可靠。
我抿了一口温热的茶水，苦涩的味道在舌尖蔓延，但我的眼神，却一点点变得清明和冰冷起来。
元辰，这是第二次了。
事不过三。
自那日炼器室不欢而散后，我刻意冷着元辰，几乎不再召见他。府邸里一下子空荡安静了许多，除了元明定时汇报事务那冰冷的机械音，便只剩下我自己的呼吸声。
这种刻意的疏远，并未让我感到好受，反而像有一块石头压在心上，沉甸甸的。我有时会想，元辰他……会不会有所察觉？会不会像过去那样，哪怕我只是一点点不快，他都会敏锐地感知到，然后笨拙地、想方设法地哄我开心？
但这一次，没有。
他依旧每日按时去客院“探望”蓝诺，据元明毫无感情地汇报，两人时常在后山散步，或是元辰指导她一些粗浅的修炼法门。日子过得，倒是惬意。
这让我心头那股邪火烧得更旺。好，很好，看来我这个主人，和那些冰冷的灵石、材料并无不同，都是他可以随意搁置一旁的。
既然如此，有些事，也不必再顾及他了。
我收到密报，万妖谷深处有一株千年“赤霞朱果”即将成熟，其伴生妖兽已被其他修士引开，是夺取的最佳时机。这朱果乃是炼制“天仙破障丹”的核心主药，而破障丹，能让我无视瓶颈，直接冲击金仙境界！
这是我当前最需要的东西！只要成就金仙，我在这灵渊仙界的地位将彻底稳固，家族里那些暗中觊觎少主之位的宵小，也将彻底闭嘴。
这一次，我没有告诉元辰。只带了元明和另外三具擅长隐匿与速度的战斗傀儡，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府邸。
万妖谷深处危机四伏，毒瘴弥漫，妖兽潜行。我们一路隐匿气息，避开数次不必要的战斗，终于抵达了目的地。那株赤霞朱果生长在悬崖峭壁之上，通体赤红，霞光流转，异香扑鼻。
守护妖兽虽被引开，但朱果周围自有天然禁制。我们费了九牛二虎之力，元明甚至为此硬抗了一道禁制反击，胸前装甲都凹陷了一大块，才终于将那株朱果完好无损地采摘下来。
看着玉盒中那枚蕴含着磅礴灵力的果实，我心中激动难抑。金仙大道，就在眼前！
然而，就在我们即将撤离时，那被引开的七阶妖兽“赤鳞蟒”竟提前返回！一场恶战在所难免。为了护住朱果，我强行催动秘法，与那畜生硬拼了一记，虽成功将其击退，但自身也受了不轻的内伤，喉头一甜，一股腥甜涌上，又被我强行咽了回去。
不能在此久留！我们带着朱果，狼狈却迅速地撤离了万妖谷。
回到府邸时，我已是强弩之末，衣衫破损，气息紊乱，嘴角还残留着一丝未擦净的血迹。但握着那盛放朱果的玉盒，我心中充满了喜悦和期待。
消息不知怎的传得飞快，我们刚回来不久，一些仆从和留守的傀儡便纷纷前来道贺。
“恭喜少主夺得至宝！”
“少主洪福齐天，金仙大道可期！”
我勉强压下伤势，正欲吩咐元明去请家族炼丹师，就见两道身影从外面快步走了进来。
正是元辰和蓝诺。
元辰看到我狼狈的模样，眼中闪过一丝惊讶，但更多的，是一种我读不懂的复杂。而蓝诺，她的目光几乎瞬间就黏在了我手中的玉盒上，那眼神中的渴望和贪婪，几乎毫不掩饰。
“主人，”元辰上前一步，语气带着一丝迟疑，“您受伤了？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