唯一观众精选章节

小说:唯一观众 作者:疑义相与析 更新时间:2025-11-28

恋爱十四年,结婚五年,我才知道季廷深早想要个孩子。

一开始我只当那是床笫间的缱绻戏言。直到他将那个小腹隆起的新晋小花护在身后。

到家后他没上去,沉静点了根烟:“孩子是我的。我会留下来。”“冷嫣,

是你选了你的舞台。”“虽然我不认为,你的伤还能让你继续跳舞。”烟雾缭绕中,

我有些看不清这张爱了好多年的脸。那年我们结婚的消息飞上无数版杂志封面。

他对全世界宣布的那句“我太太的事业比季家的继承人重要”曾被奉为许多人的爱情圣经。

我信他那时是真心的。只是真心会时过境迁。签好字的离婚协议放在他的书房。

我敲下了那封大洋彼岸邮件的回复。01一年一度的台风过境,将整座城市拖入连日暴雨中。

左脚的旧伤每逢阴雨天就疼得厉害。季廷深一小时前说要来接我,

可等到天彻底阴透也不见人。司机小王接电话的声音很轻,背景突兀地夹杂了声医院的广播。

我的心狂跳了一拍:“他路上出事了?”小王的反驳听着底气不足:“不是的夫人。

是……季总一位朋友,这边有点急事。”我迎着雨打了辆车赶到医院,

终于见到了所谓季廷深的那位朋友。从我高二转学的那个夏天开始,

我和季廷深相识快十五年。我见过他所有朋友。

可没有这位刚刚获网络电影节新锐奖的女演员。我认得她,是因为在季廷深车里,

看到过那本被他随手扔在中控台上的杂志封面。和荧幕伤的自信昂扬不太一样,

此刻她怯生生地挽着季廷深的胳膊走出科室。产科。我站在走廊尽头,给季廷深拨了个电话。

注视着他掏出手机,只扫一眼便揣回西裤口袋。他烦躁地掏出打火机,忽然想起这是在医院,

那点不耐硬变成了蹙起的眉心。于是我的手机收到了一条再熟悉不过的短信:【在开会。

】我就这样看着,季廷深微微俯下身听她耳语。没再皱眉。在小王拉开车门的时候,

我终于叫住了他们。季廷深看到几乎湿透的我,冷脸看着小王,小王愣在原地看向我。

而挽着季廷深的庄夏担忧地看向季廷深。一时间场面有些不合时宜的滑稽。

然后季廷深示意小王送庄夏回去。慢慢走到我跟前,弯腰拧干裙角的水,

脱下尚有余温的西装外套,密不透风地将我裹住。在外他习惯了做个得体的丈夫。

所以硬是干脆地迎上了那计响亮的耳光。扇得手疼。经历了太多次歇斯底里的争吵后,

我们最后只剩下这种公事公办的平静。处理好了我会告诉你的。”末了,他只吐出这句话。

02我听过好多次这句话。这两三年,他的花边新闻传到我这里,大多已是过时的。

我班上那些非富即贵的学生家长,看完演出后递过来的花里,总夹杂着几分欲言又止的同情。

可从前季廷深说这话时,是不同的。14岁那年,伦敦奥运会的会歌响彻了整个夏天。

我的世界却分崩离析。我跟着妈妈转到S市的顶尖中学。班主任不知从哪得知我曾跳过舞,

便让我代表班级去参赛。可她不知道,我已经很久很久没法跳舞了。

桃李杯的金奖杯早在地上摔了个四分五裂。如果时光能倒流,我再也不会打电话,

求爸爸来看我的决赛现场。他那时在外地考察项目,为了赶上我的比赛连夜回程,

路上遇上了山体滑坡。他和司机无一幸免。我开始恐惧舞台上刺眼的追光。

那时季廷深比我大一级,也被校领导拉来,给这场他根本看不上的比赛当钢琴伴奏。

当时他的嘴巴可真坏啊。见我穿着舞裙,在舞台中央迟迟不敢动作,他落在琴键上的手,

只是随便弹了几个不耐烦的试音,表情懒懒的。“怎么?”他靠在钢琴上,

没什么表情地看着我,“桃李杯的金奖,是买来的?

”十几岁的时候我们最不服气同龄人的挑衅。那一次我们是一起站上去领奖的金童玉女。

季廷深大一的时候,我升了高三。他一没课就从B市飞回来,

硬是把我的排名从不上不下拉到学校前五十。那一年的机票攒了厚厚一叠。

我如愿考到了他的城市,度过了旁人艳羡的四年。毕业时我考进了B市最好的舞团,

却过得有些艰难。除了跳舞,我在其他事情上都显得很笨拙。

好在季廷深替我挡去了所有麻烦。他不顾家里反对,离开s市,在B市白手起家,

开了自己的公司。有次我的舞鞋里被人塞了根缝纫针,受伤后一个多月不能上台。

我明知道是谁,可就是没办法。那个女演员是首席,总有意无意跟我为难。我气得直哭。

季廷深连夜从外地赶回来,心疼地一直替我擦眼泪。他说:“我们先休息一段时间,不跳了。

”“处理好了,我会告诉你的。”后来舞团的人再没跟我为难,还维持着恭敬的客套。

我国内国外跑了上万场演出,终于当上首席领舞的那天,又哭了。这次是幸福的眼泪。

我说过这件事上不需要季廷深,不需要任何人帮我。这是我这辈子最有把握的事了。再后来,

在一次32圈挥鞭转时,我听到了脚踝处清脆的断裂声。03我又不能跳舞了。

这次或许是永远。我去了离家很近的国际学校做老师,那是和季廷深结婚的第三年。

一路上我闭着眼,这些年的事幻灯片一样在我脑海里杂乱无章地闪回。直到刹车的声音响起。

我沉默地开门,下车。每走动一步脚踝就针扎地疼。我不动声色地停下,

季廷深也站在原地没动。他点了根烟:“孩子是我的。”我扯扯嘴角,等他继续往下说。

“我会留下来。”“冷嫣,下个月我就三十一了。”我知道的。

我预备送他的那块百达翡丽腕表,还在梳妆台上搁着,甚至没有遮掩。

他这两个月也没怎么进家门。我垂眼看向湿漉漉的地面:“明天去老宅再说吧。我先上去了。

”他不知怎么就突然被激怒了,狠狠掐灭了只抽了一半的烟。“是你先选了你的舞台,

不是我。”我下意识摸了摸平坦的小腹,掐紧了掌心。依旧是不欢而散。

直到引擎声彻底消失在雨中。我僵在原处的身体突然泄了力,扶着墙壁跌落在地。除了脚踝,

心也像被什么一把揪住,绕了很多圈,最后打了个死结。后来是张妈把我扶到楼上的。

我打开了那封荷兰当代芭蕾舞团,一个月前的邮件邀约。回复一周后就出发。04躺在床上,

我望着天花板发呆。卧室的灯是我巡演那年从布拉格带回来的。上世纪的穆拉诺玻璃吊灯,

每一片花瓣都是手工吹制,在灯光下会投射出水波般温柔的光影。

不知道季廷深跟固执的店主老头说了什么,他才同意卖给我们。后来结婚搬到了这栋房子,

我仍把它带了来。那场巡演季廷深和我说好了要来。可S市那个冬天下了罕见的暴雪,

所有航班都停飞。我也以为他不能来了。他开了一天一夜到邻省能飞的城市,

还是赶上了我的压轴演出。我在一千多的观众中一眼就看到了他。清隽眉眼写满疲惫,

却在对视的瞬间都化成爱意。那一瞬间眼泪差点流出来。我抱着花扑进他怀里。

当晚我们在陌生的国度,陌生的房间,窗外的风和屋内的呼吸交织了一整夜。

眩晕中那盏吊灯似乎在我眼前晃啊晃,不知怎么的,就特别想哭。

这是季廷深跟着我全世界跑的第三个年头。我们在街边喝咖啡,我笑着支起下巴。“季廷深,

我们俩跑了大半个地球了。结婚好吗?”我知道他随身带着个小巧的宝蓝色丝绒盒子,

已经很久了。现在那枚钻戒被我摘下,躺在床头柜上。这一年,它戴着越来越紧了。

05没睡多久,我被床头的座机吵醒。许久才听清男人倦怠的嗓音。“九点钟。我去接你。

”不知道的,还以为回的不是他自己的家。我睡眠不好,连敷衍地“嗯”一声的力气都吝啬。

又是数秒的沉默,可谁也不先挂断。可笑的是,热恋时的男女,

也曾为这种无声的胶着而心动不已。最后是那头的撒娇打破满室寂静:“阿深,

过来帮我吹头发嘛。”“挂了。”终于是我先开口。他似乎愣了一下,

随即语调神经质地轻快起来:“那晚安。”无论多少次在外面过夜,

季廷深总会雷打不动地打电话回来说一声晚安。一开始,我每次都天真地以为,

他真的是在出差。现在看来这个习惯让人只让人作呕。以往每次去老宅,我都要紧张一晚上。

但这次却前所未有地轻松。我悠哉地吃完早餐,才八点四十分。季廷深却久违地出现在餐厅。

“张妈,还有饭吗?”收拾碗筷的张妈停下来。先生近来很少回家,太太今天食欲出奇地好,

当然是没他的饭了。季廷深也不在意,只是从果盘里拿了个橘子扔来扔去地把玩,

目光却一瞬不瞬地落在我身上。九点一到,他站起身,替我拉开了椅子。张妈站在后面惊讶。

这两人,是和好了吗?好久没见太太像今天这样,笑得这么轻松过了。

06季家在s市的老宅闹中取静,在最繁华的地段开辟了一处安静的苏州园林。

和季家真正掌权的老太太一样,不怒自威。才一进门,老太太就冷声命令:”跪下。

”季廷深应声而跪。她这才拉过我的手,安抚地拍了拍:“廷深这混账东西的事,

我都知道了。”“你放心,季家的规矩在那儿,他敢做出这种丑事,我这就让他去祠堂跪。

”她又亲手递上温热的茶:“奶奶知道,委屈你了。”我转转茶杯,没有回答。

等着她的后话。果然她话锋一转:“但是,一码归一码。”“外面的女人和孩子,

可以保他们一辈子衣食无忧,但绝对不能踏进季家的门,更不能让你看着心烦。

”我这才抬眼,看了一眼地上那个身形依旧挺拔的男人。三十出头的年纪,成熟英俊,

此刻正垂着眼,不知在想什么。上次见他这样,众叛亲离地跪在老太太面前,

是为了能跟着我去B市。他可以不走早已铺好的路,改变少时就预备好的人生轨迹。

如今这个人,在我眼中无论如何不能和那个十八岁的男孩重合了。我使劲攥了攥手,

清了嗓子,低声问季廷深:“你也是这样想的吗?”季廷深的身形有一丝松动,

看着我的目光终于流露出愧疚。“冷嫣。我保证,我季廷深这辈子,只有你一个妻子。

”妻子……这些年,我的标准一降再降。从最开始的“心里只能有我”,

到后来的“不能让我知道”,再到“不能带回家”。如今竟然已经到了,

要忍受另一个女人为他生下孩子。

老太太也喝了口茶表态:“嫣儿永远是季家唯一的、名正言顺的孙媳妇。””我听着这番话,

突然就笑了。甚至还顺从地点了点头:“我知道了。”我知道你们季家的规矩,

也知道了你们的“两全”。都跟我没关系了。我站起身,

从包里拿出那份早就签好字的离婚协议,轻轻放在了老太太面前的茶几上。“奶奶,

当年您不太喜欢我,但还是同意了我和廷深的婚事,我很感激。”“现在,

廷深既然已经有了自己的孩子,我也不想再霸占着季太太的位置了。”季廷深神情慌了一瞬,

冷脸抢过离婚协议:“你知道你在干什么吗?”仿佛我离开他,就会活不下去。

他虽然还是跪着的,但目光扫到我受伤的脚踝。“你以为自己还能继续跳舞吗?

”我没办法再跟他多说一个字。“请你尽快签字吧。”扔下这句话转身就走。

小王犹豫着拦不拦,最后被我一个眼神吓退。身后传来季廷深怒极的撕纸声。

可我早在他书房和车库里每辆车内都放了一份。08临走前我去商场添置行李。

偏巧就撞上了挑珠宝的庄夏。她过于认真,没看见我,

只听她闺蜜在那头咋咋唬唬:“你上次不是见到老季他老婆了?是不是特难看啊?

他们这种豪门娶的第一个,不都是那种门当户对的糟糠之妻嘛。”庄夏赶紧关了免提,

含糊地说没看清:“肯定比我们年纪大啊。穿得也特朴素。”我静静听着,

试好了我要的鞋子。刷卡的时候习惯性递出去的是季廷深的黑卡。我也愣了一下。算了。

还没离呢不是,花他点钱又怎么了。销售客气地把卡递还给我,送我到门口:“季太太,

您慢走。”在s市称得上季太太的,只有季廷深的妻子。庄夏终于从璀璨的珠宝中抬起头,

脸色有些发白。我走出没几步便被拦住。她今日逛街不像在医院那日遮住大半张脸。

我这才看清,她那张年轻的脸,竟然和我十几岁时,有那么几分相似。她摸着肚子刚想表演,

我没耐心地打断:“你在这里跟我浪费功夫,还不如回去,好好劝劝季廷深,

早点把离婚协议签了。”“免得自己孩子一出生就背着私生子的包袱,你说呢?

她急得当场变了脸。可我说的是实话。晚饭时候,季廷深带着一身怒意直奔餐厅。

“你今天对庄夏做了什么?”他劈头盖脸地质问,“之前不是商量好了吗?你如果要怪,

就冲我来,别迁怒一个还没出生的孩子。”我慢条斯理地放下筷子:“以前倒是没看出来,

你还有当个好爸爸的潜质。”“请你换个地方表演,别打扰我吃饭。”“这也是我家!

”他被我的态度彻底激怒,捏住了我的下巴,强迫我看着他,“冷嫣,只要还没离婚,你,

也还是我的。”我猛地甩开他的手,抽出纸巾用力擦拭着被他碰过的地方,

直到皮肤泛红生疼。我看着他,眼里的嫌恶毫不掩饰:“季廷深,

我现在无比庆幸我们俩没孩子。”“我绝不希望我的孩子生出来,

要有你这种虚伪的父亲当榜样。”窒息的沉默。季廷深没再说话,只是发出一声极轻的冷笑。

他扫过桌上的离婚协议,签字的笔尖几乎要划破纸背。“冷嫣,希望你别后悔。

”我如释重负,笑了一下。季廷深似乎愣了,眼里闪过一丝晦暗。但就在这时,

庄夏催促的电话又响了起来。他最后看了我一眼,还是转身,头也不回地离开了。

我捡起那份协议,看了一眼签下的日期。其实我记得今天是他的生日。大概,

他已经得到自己最想要的礼物了吧。08我早就收拾好了我的东西。那些卖不了又带不走的,

都留给了张妈。至少她的饭是真好吃。是我在这栋满是痛苦回忆的别墅里唯一的慰藉。

这座城市里充满我和季廷深从相识到打算共度余生的所有痕迹,现在我都不想要了。

我只提着一个小小的登机箱奔赴荷兰。原来人活着,并不需要那么多物质的东西。

无论是新闻杂志上的宣言,还是曾以为代表爱情的信物,到头来,都只是沉重的行李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