姐姐是宫里死得最蹊跷的贵妃。
验尸嬷嬷说她失足落水,我却在她指甲里找到半片龙纹衣料。
入宫选秀那日,我故意在御前弹错姐姐的成名曲。
皇上猛然攥碎酒杯:“你怎么会这首曲子?”
我垂头露出与姐姐相似的侧脸:“臣女还知道更多秘密。”
当晚我被破格封嫔,住进姐姐的旧宫殿。
深夜抚琴时,身后传来少年音:“别弹了,我皇兄就是听这曲子杀了你姐姐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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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叫沈未央,及笄礼那天,姐姐死了。
宫里来的太监宣旨时,脸上挂着标准到刻意的悲悯:“沈贵妃昨日申时于碧波池失足,陛下痛心疾首,追封皇贵妃,以皇后仪制下葬。”
我爹,礼部侍郎沈知节,当场晕了过去。
灵堂设了七日,我跪了七日。来来吊唁的人都说着千篇一律的“节哀”,眼神里却藏着各种猜测。我姐姐沈知意,是当今圣上最宠爱的贵妃,宠冠六宫,风头无两,怎么会突然“失足”?
我不信。
开棺那日,我拼着名声尽毁,买通验尸嬷嬷,闯进了停灵的偏殿。嬷嬷哆哆嗦嗦地掀开白布,姐姐泡得肿胀的脸映入眼帘,我心口像被钝刀反复切割。可我顾不得哭,我凑近仔细地看,看她的手指——姐姐最爱惜她那双弹琴的手,指甲总是修剪得圆润光滑。而此刻,在那纤细的、毫无血色的指尖缝隙里,我抠出了几丝极细的、几乎看不见的金线,和半片指甲盖大小的衣料碎片。
明黄色的底子上,用更亮的金线绣着五爪龙纹的一鳞半爪。
龙纹。普天之下,唯有一人可用。
嬷嬷吓得面无人色,噗通跪地:“二**,老奴什么也没看见!贵妃娘娘就是失足,是失足啊!”
我盯着那碎片,浑身冰冷,却又有一股邪火从脚底烧到天灵盖。失足?什么样的失足,能让尊贵的贵妃在溺毙前,精准地从“那个人”的龙袍上撕下这一角?
姐姐下葬后,我爹一病不起。沈家顷刻间门庭冷落。
我在姐姐的遗物里,找到了一本她亲手誊抄的琴谱,里面用我们姐妹才懂的暗语,零星记录着她在宫中的点滴。字里行间,有初蒙圣宠的喜悦,有深宫寂寞的轻愁,更有近几个月来越发浓重的不安。
“陛下近日颇喜《惊鸿》,然此曲煞气过重,每每弹奏,他眼神皆令人胆寒。”
“徐贵妃今日又来示好,言谈间提及魏国公府旧事,其心难测。”
“昨夜惊梦,见少年持剑立于帐外,惊醒方知是月光弄影。宫阙深深,竟不知可诉与谁听。”
《惊鸿》,是姐姐的成名曲,也是她的夺命曲。
我握着琴谱,看着铜镜中与姐姐有五六分相似的眉眼,一个念头疯狂滋生。
我要进宫。
不管那龙椅上坐的是怎样的豺狼,不管那朱墙内是何等的龙潭虎穴。我要亲口问问那位九五之尊,我姐姐指甲缝里的龙纹,到底是怎么来的。
选秀那日,储秀宫外香风阵阵,环佩叮当。各地的佳丽们使尽浑身解数,或歌或舞,或书或画,只求能得御座上的君王一瞥。
我穿着姐姐旧衣改成的宫装,梳着她最喜欢的飞仙髻,安静地站在角落。轮到我时,内侍尖声唱名:“江宁府尹之女,苏晚晴,献舞——”
“民女沈未央,”我抬头,声音清晰地打断内侍,“家父礼部侍郎沈知节,愿为陛下献琴一曲。”
满场霎时一静。谁不知道,已故的沈贵妃,就是以一曲《惊鸿》名动宫闱。我这自报家门,已是僭越。
御座上的人影隐在珠帘后,看不清表情,只一道低沉的声音传来:“沈家女儿?准。”
我走到殿中那架桐木琴前,坐下,指尖轻抚。然后,我弹响了《惊鸿》,却故意在第三段转调时,错了一个音。这个错音极其细微,若非对此曲熟悉到骨子里,绝难察觉。
珠帘后,传来一声极轻的、杯盏被攥紧的摩擦声。
我继续弹,又在几个关键处,刻意模仿了姐姐当年即兴改动的小技巧。
“铮——”
一声脆响,是琉璃盏被生生捏碎的声响。
珠帘猛地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掀开,当今天子萧彻,不到三十的年纪,面容俊美却带着一股阴郁的戾气,此刻他死死盯着我,眼神锐利得像要在我身上剜出两个洞。
“你!”他声音压抑着极大的震动,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……惊惧?“你怎么会这首曲子?谁教你的?”
我适时地垂下头,露出与姐姐最为相似的、那段雪白的脖颈和侧脸轮廓,声音放得又轻又缓,确保只有近前几人能听见:“回陛下,臣女不仅会这首曲子……还知道,姐姐落水那晚,碧波池畔,不止她一人。”
空气凝固了。
萧彻的目光像淬了冰的刀子,在我脸上停留了足足一炷香的时间。久到我几乎能听见自己心跳如擂鼓。
然后,他笑了,那笑意却未达眼底:“有意思。沈未央是吗?朕记得你了。”
当晚,旨意下达。
沈氏未央,聪慧敏捷,风姿雅悦,深得朕心,册为正五品嫔,赐号“婉”,居……长春宫东配殿。
长春宫,那是我姐姐生前居住的宫殿。
长春宫似乎还残留着姐姐的气息。宫人们低眉顺眼,行事却透着一股小心翼翼,尤其是当我问及姐姐旧事时,皆三缄其口。
当夜,我屏退左右,独自坐在院中那棵姐姐手植的西府海棠下。月色如水,我忍不住伸手,虚虚地在石桌上拨动,模拟着《惊鸿》的曲调。
“别弹了。”
一个清冽又带着几分懒散的少年声音突然从我身后响起。
我浑身一僵,猛地回头。
月光下,宫墙的阴影里,不知何时靠着一个身影。看年纪不过十六七岁,穿着墨蓝色的常服,身形高挑,容貌俊秀得近乎漂亮,一双桃花眼漫不经心地眯着,嘴角噙着一抹玩世不恭的笑。
“再弹下去,”他踱步走近,毫不避讳地在我对面的石凳上坐下,自顾自倒了杯冷茶,“我皇兄怕是连你也要杀了。”
我心头巨震,指甲深深掐进掌心,强迫自己镇定下来:“你是谁?胡言乱语什么?”
少年挑眉,凑近了些,身上有淡淡的酒气和松墨香:“我?一个看戏的闲人罢了。小嫂子,你比你姐姐胆子大,也聪明些。知道用龙纹衣料和《惊鸿》曲来敲打皇兄。”
他居然什么都知道!
“不过,”他话锋一转,眼神里多了几分戏谑,“你猜,为什么我皇兄明明怀疑你别有用心,还是把你放在这长春宫?”
我盯着他,不答话。
“因为他自负,也想看看你这只小飞蛾,能在这团扑朔迷离的鬼火里,扑腾出什么真相。”他仰头将冷茶饮尽,像喝酒般啧了一声,“好心提醒你一句,徐贵妃可不是吃素的,她盯上你了。还有,碧波池那晚,除了皇兄和你姐姐,确实还有第三个人……是个影子,一个宫里的老人都惧怕的影子。”
他说完,站起身,拍拍衣袍,像个幽魂似的又融入了阴影里,仿佛从未出现过。
夜风吹过,我后背一片冰凉。
原来这深宫之中,每个人都戴着面具,每句话都藏着机锋。姐姐的死,果然不是意外。龙纹衣料、诡异的琴曲、神秘的少年、徐贵妃、还有那个“影子”……
我的复仇之路,从踏入宫门这一刻,才真正开始。而第一个找上我的,不是皇帝,不是徐贵妃,竟是这个神秘莫测的少年。
他到底是谁?是敌是友?
我抚上冰冷的石桌,姐姐,你在天上看着吗?未央来了,这潭浑水,我必定要搅它个天翻地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