陈瑞推了推鼻梁上的金边眼镜,镜片后的眼睛闪过一丝精光。
他打量着苏月棠,这个女孩儿只过了一天,整个人的气质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。
落水前还像一只受惊的小鹿,今天,却像一只准备捕猎的雌豹。
“我们之间,有什么好谈的?”陈瑞的声音很冷。
“谈谈我们共同的‘敌人’。”苏月棠说着,打开搪瓷缸子的盖子,一股混合着甘草清香的热气冒了出来。
她从兜里掏出一个干净的小瓷碗,倒了一碗茶水,搁在陈瑞面前。
“你们一路奔波,又急火攻心。这水里我放了甘草,能降火气,润润嗓子,对身体好。”
这个举动,让所有人都愣住了。
他们以为她是来吵架,或者求饶,却没想到,她竟然是来“送温暖”的。
厨子孙大海下意识地凑过去闻了闻,点了点头:“确实是甘草的味道,清热解毒。”
陈瑞看着眼前那碗清亮的茶水,又看了看苏月棠那双没有丝毫杂质的眼睛,沉默了片刻。
他没喝水,抬了抬下巴,示意苏月棠说下去。
这个动作,已经代表了他的态度——他愿意听。
苏月棠也不在意他喝不喝,拉过旁边一个小板凳,自顾自地坐下,开门见山:
“陈老板,你是生意人,最讲究实际。我想问你几个问题,希望你能如实回答。这不仅关系到我的清白,也关系到你被骗的钱,能不能找回来。”
“你问。”陈瑞言简意赅。
“好。”苏月棠点头,“第一个问题,你和‘我’,是在哪里认识的?”
陈瑞眯了眯眼,似乎在回忆:“三个月前,在去南方的火车上。当时她戴帽子,说是自己感冒了,所以我也没见过她脸,后面她寄信过来我时、给了她的照片,上面是你这张脸。”
听到陈瑞没见过那人的脸,苏月棠有点失望,“她是一个人?”
“是。”
“第二个问题,她是怎么取得你的信任,让你心甘情愿给她钱的?”
提到这个,陈瑞的脸色沉了下去。
他从怀里掏出一个小本子,翻开,上面用钢笔密密麻麻记着账目。
“她说,她是红旗大队的社员,家里穷,但她懂一种特殊的蘑菇培育技术,能种出反季节的香菇,利润很高。
她给我看了她画的技术图纸,分析得头头是道。我派人去黑市打听过,南方的确有人在倒腾这个,利润惊人。她说她缺一笔启动资金,事成之后,利润三七分,我七她三。”
苏月棠心中一动。
这个骗术,在后世看来漏洞百出,但在信息闭塞的七十年代,对于一个急于寻找商机的商人来说,确实有吸引力。
而且,对方连“技术图纸”都准备了,显然是做了万全的准备。
“我前后一共通过邮局给她汇了三百块钱。”陈瑞的声音更冷了。
“她说钱已经收到,等第一批货出来就联系我。结果,我等了两个月,杳无音信。我派人来红旗大队一打听,才知道你半年前就嫁给了军官。我这才意识到被骗婚了。”
苏月棠静静地听着,没有插话。
等他说完,她才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。
“最后一个问题。请你仔细回忆一下,那个向你介绍‘香菇技术’的‘苏月棠’,她有什么特别的习惯,或者身上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特征?”
“特征?”陈瑞皱起了眉。这个问题,显然把他问住了。
他努力在脑中搜索那个女人的形象。
“你仔细想想,任何细节都可以。比如,她说话的口音,她喜欢吃什么,她手上或者脸上,有没有什么印记?”苏月棠循循善诱。
院子里,其他几个男人也都不自觉地竖起了耳朵。
他们也想知道,那个骗了他们的女人,在面对其他男人的时候,到底是个什么模样。
毕竟,他们也没面对面见过那女人的脸。
陈瑞闭上了眼睛。
过了足足一分钟,他才重新睁开,眼中闪过一丝恍然。
“我想起来了。”他看着苏月棠,一字一顿地说,“有两点很特别。”
“第一,她特别爱吃辣。我们一起在火车上吃过一次饭,她把一整瓶辣椒油都倒进了碗里,眼睛都不眨一下。”
苏月棠听到这里,心中已经有了底。
原主苏月棠的口味,随了母亲李秀莲,清淡得很,别说辣椒油,就是多放点姜丝都嫌呛。
陈瑞继续说:“第二,她的左手手腕内侧,有一个很淡的、月牙形的烫伤疤痕。她说,是小时候不小心被灶膛里的火钳烫的。”
月牙形的烫伤疤痕!
左手手腕!
苏月棠狂喜。
这就是铁证!
在所有人,包括陈瑞自己都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,苏月棠猛地站了起来。
她二话不说,直接撸起了自己左手的袖子,将整个白皙的手腕,完完整整地暴露在众人面前。
阳光下,那截手腕皮肤细腻,血管青紫可见。
光洁如玉,什么都没有!
没有月牙,没有疤痕,连一颗痣都没有!
整个院子,瞬间陷入了一片死寂。
陈瑞的瞳孔,猛地一缩。
他惊讶地盯着苏月棠的手腕,又抬头看了看她那张与照片上一模一样的脸,眼神中充满了震惊和不可思议。
张磊、王大柱也都看傻了眼。
他们一个个伸长了脖子,反复确认。
真的,什么都没有!
如果陈瑞说的是真的,那……那眼前的这个苏月棠,就不是骗他们的那个苏月棠!
苏月棠迎着他们震惊的目光,缓缓放下袖子,声音不大,却掷地有声:
“现在,你还觉得,我是骗你的那个人吗?”
尽管心里已经有了答案,陈瑞还是不想轻易下结论。
苏月棠拿到这个关键线索,一刻也不敢耽搁。
“大队长!大队长!”她直接冲进了村委会的大院,找到了正在跟会计对账的大队长苏富贵。
“月月?你这丫头,风风火火的干啥的来?”苏富贵放下手里的算盘。
“大队长,我有证据证明我的清白了!请你马上把那七个人,还有村里几个爱嚼舌根的都叫到打谷场去,我要当着所有人的面,洗刷我的冤屈!”
苏月棠语速极快,非常兴奋。
苏富贵看她不像开玩笑,不敢怠慢,立刻让村里的广播员用大喇叭通知,说有重要事情宣布,让各家各户都派人去打谷场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