绿茵球场在日光下舒展,草叶的清新气息被风送来,却吹不散无形中绷紧的弦。
萧伯年一记开球,白色小球划出流畅弧线,落点极佳。
他拄着球杆,气定神闲地看向身旁几位老友,话题依旧绕着澳门地皮。
“主地块是肥肉,但也扎手。盯着的人太多,就怕到时候……”
有人沉吟。
“怕什么?”
萧伯年哈哈一笑,目光扫过安静跟在后面的陆长笙,带着长辈特有的、不容置喙的点拨。
“做大事,魄力要足。长笙,你说是不是?不过这些事啊,复杂,你还小,慢慢看,慢慢学。”
他随手将一支备用球杆递给她,像给小孩子发颗糖:
“来,试试,挥一杆玩玩。”
远处,霍沉舟与几个发小坐在荫凉处。有人举着望远镜,嗤笑:
“萧老还真把她当闺女带了。”
“不自量力。”
萧景行附和,“我爹就喜欢闺女,不然也不会给我生那么多妹妹,哎……可惜不是从我妈肚子里出来的。”
“我都怕哪天撩妹撩到真的。”
有人撞了撞萧景行的胳膊,轻挑看向远处,语气里满是戏谑。
“可惜啊,这圈子里的事哪是挥挥球杆就能懂的,别最后成了萧老手里的摆设。”
萧景行嗤笑一声,手指在望远镜上敲得哒哒响:
“摆设都算不上,你看她站在那儿,跟个误入高尔夫球场的花瓶似的,等会儿挥杆别把自己甩出去,我还得负责捞人。”
另一个穿着花衬衫的富二代跟着起哄:
“景行,你可得看好了,万一她真把球杆砸到咱们这边,你爹不得让你赔?”
萧景行将目光定在陆长笙身上:
“这种场合,这女人懂什么高尔夫?别打了谁的头才好。”
霍沉舟未置一词,长指握着球杆,金属杆头轻点地面,目光落在那个接过球杆的纤细身影上。
更远的休息区,秦垏翘着腿,冰棍水滴滴答答落在草丛里,帽檐下的视线似乎百无聊赖地放空。
陆长笙掂了掂手中的球杆,重量、平衡感瞬间了然于胸。
她没理会萧伯年那玩玩的论调,也没去看远处那些讥诮的目光,径直走向发球区,站定。
阳光勾勒出她侧脸清冷的线条。
没有预热的空挥,没有多余的调整。她只是微微屈膝,上身自然前倾,目光锁定远方果岭旁一处极不起眼的沙坑边缘
——那是通往下一洞球道的战略要冲,却因角度刁钻,极少有人会选择在此处冒险进攻。
握杆,起杆,转身。
动作流畅得如同经过千锤百炼,带着一种与她外表截然不同的、隐晦的力量感。
萧景行放下望远镜,掏出烟盒抖了根烟出来,语气里的不屑几乎要溢出来:
“我赌五十块,她这姿势摆不过三秒就得垮,你看她那细胳膊细腿,握杆跟捏着根绣花针似的,装什么专业?”
旁边的富二代立刻接话:
“我跟一百!说不定球都打不出去,直接杵在草地上,到时候萧老还得找补说‘长笙第一次玩,不错了’,想想都尴尬。”
还有人凑趣:“要我说,她就是故意装样子给霍哥看呢,知道霍哥在这儿,想耍耍小聪明博关注,可惜啊,选错了地方,这高尔夫可不是摆拍道具。”
陆长笙下杆,击球。
“咻——”
一声干净利落的脆响。
白色小球应声而出,不是极高的抛物线,却带着极强的穿透力,低空疾飞,如同精准制导的导弹,越过长空,越过所有人预想的落点,最终——
“啪。”
一声轻响,小球稳稳落在沙坑边缘的硬实土地上,轻轻弹跳两下,停住。
位置绝佳,完美避开了沙坑陷阱,为下一杆攻上果岭创造了最佳角度。
整个球场安静了一瞬。
几位叔伯脸上的随意笑容僵住。
萧伯年拄着球杆的手微微收紧,眯眼看向那精准得可怕的落点。
这绝不是玩玩能打出来的球。
这需要极强的距离控制、精准的判断,以及……敢于选择最难路线的胆魄。
远处,霍沉舟擦拭球杆的动作停顿,镜片后的目光第一次带上了清晰的审视。
刚才喊着赌一百块的富二代,烟还没点着就掉在了地上,他瞪着眼睛看向那个精准的落点,半天没说出话来。
几个公子哥的嘲讽瞬间僵住,嘴里喃喃着:“不可能……这绝对是蒙的!一定是蒙的!”
之前唱衰的人干咳了两声,试图掩饰尴尬:
“这……这运气也太好了点吧,沙坑边那位置,我上次打了十杆都没沾上边。”
没人再敢出声调侃,原本轻松的氛围瞬间凝固。
秦垏咬下最后一口冰棍,木棍在指尖转了个圈,帽檐下,唇角勾起一抹极淡、极快的弧度。
陆长笙将球杆随手递给一旁候着的球童,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。
她迎上萧伯年惊疑不定的目光,声音平静无波:
“萧伯伯,有时候,看似难走的路,旁边或许就藏着捷径。打球,做生意,道理好像也差不多。”
几位叔伯反应过来,笑容有些勉强,互相交换着眼神:
“老陆家真是……孩子们一个个都出息了啊!”
“长笙这手球,有点意思。”
远处,萧景行张着嘴,半晌才爆出一句:
“**……那沙坑边我爸练了半年都没把握!她怎么可能打得到?!”
他猛地站直身体,手背上的青筋都绷了起来,语气里满是难以置信:
“这绝对有问题!她是不是提前在那儿做了标记?还是球童给她递了暗号?不然凭她一个连高尔夫规则都未必懂的人,怎么可能打出这种球?”
见没人接话,他又急着补充:
“你们别被她骗了!她肯定是故意的,知道我爸在这儿,想故意出风头!我跟你们说,上次聚会,她连个迷你高尔夫都打不明白,今天这绝对是装的!”
远处,萧伯年脸上的笑意彻底淡去。
他这样被人捧惯了的年纪,被个小辈当众指点,面子上着实挂不住。
他扯了扯嘴角:“看来长笙侄女是深藏不露。光说不练假把式,不如,陪伯伯玩一局?”
周围瞬间安静。
“萧老这是要认真了……”
“小姑娘刚才那球估计是蒙的,萧老可是拿过业余赛冠军的。”
有人甚至好意劝陆长笙:“长笙,见好就收吧,陪你萧伯伯玩玩就好。”
陆长笙平静接过球杆:“萧伯伯邀请,是我的荣幸。”
霍沉舟远远看着,唇角掠过一丝嘲弄。
果然还是那个喜欢站在舞台中央的陆长笙,连最基本的人情世故都不懂。
他端起手边的冰水,杯壁凝结的水珠顺着指缝滑落。
这场球局看似是运动竞技,实则是澳门地皮博弈的延伸。
——萧伯年主动提出教陆长笙打球是施恩,随口点评商场局势是立威。
而她现在这一杆,不仅打断了长辈的节奏,更是在众目睽睽之下撕开了萧伯年提携晚辈的温情面纱。
在她,或许以为这是展现能力、赢得尊重。
在陆沉舟眼里,这却是最愚蠢不过的冲动。
赢了,萧伯年颜面扫地,这些老派商人最重脸面,今日她让萧伯年难堪,明日整个港澳商圈都会知道陆家这位千金不识抬举,狂妄自大。
往后她在澳门的地产生意,乃至陆家相关的项目,萧家及其盟友不暗中使绊子就算大度,还想顺利推进?痴人说梦。
输了,她刚刚凭借那一杆建立起来的那点微弱威慑就会瞬间烟消云散,从此彻底坐实了花瓶、草包的名声。
往后无论她再说什么,再展示什么,在这些人精似的叔伯眼里,都不过是千金**一时兴起的玩闹,毫无分量。
进退皆死局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