民国二十六年,冬。南京城飘起了今年的第一场雪,细碎的雪花落在沈府的青瓦上,
簌簌作响,将整个宅院衬得愈发清冷。沈丹丹坐在堂屋的梨花木椅上,
指尖捏着一枚磨得光滑的玉扣,玉扣背面刻着极小的“沈”字,
边缘还留着枪林弹雨中蹭出的细纹——那是父亲沈啸川留给她的遗物。“少奶奶,
顾先生的电报!”管家福伯踩着积雪快步走进来,声音里带着几分急切,
手里高举着一封皱巴巴的电报。沈丹丹猛地抬头,清丽的脸上瞬间染上几分喜色,
眼底的沉寂被光亮取代。她起身时带倒了手边的茶杯,茶水泼在素色旗袍下摆上,
晕开一片深色的水渍,她却浑然不觉,一把夺过电报,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颤抖。
电报上只有短短一行字:“战事稍缓,即日归宁,携婉妹同行,望卿接纳。”“婉妹?
”沈丹丹喃喃重复着这两个字,脸上的喜色瞬间僵住,随即一点点褪去,只剩下冰冷的寒意。
她捏着电报的手指越来越紧,纸张被揉得皱成一团,指节泛白。一年了。
她守着这座空荡荡的宅院,为他打理家事,为他侍奉长辈,在他生死未卜的日子里,
日日在佛前烧香祈福,甚至不惜动用父亲留下的人脉,暗中为他输送药品和粮草。她以为,
她的等待能换来他的珍惜,却没想到,他归来时,身边竟还带着另一个女人。“少奶奶,
您别生气,或许……或许是误会呢?”福伯看着她阴沉的脸色,小心翼翼地劝道。
沈丹丹没有说话,只是缓缓松开手,任由皱巴巴的电报落在地上。她转身走到窗边,
看着院门外漫天飞舞的雪花,眼神冷得像冰。误会?“携婉妹同行,望卿接纳”,
这短短九个字,字字如刀,狠狠扎在她的心上。她想起父亲临终前的嘱托。
想起自己为了隐藏身份所做的一切,想起嫁给顾云武时他许下的“一生一世一双人”的诺言,
心中的委屈和愤怒像潮水般汹涌而来,几乎要将她淹没。就在这时,
院门外传来了汽车的鸣笛声,打破了宅院的寂静。沈丹丹深吸一口气,压下心中的怒火,
转身朝院门外走去。她倒要看看,顾云武带来的,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女人。院门外,
一辆军用吉普车停在雪地里,车身溅满了泥点和雪渍,显然是长途跋涉而来。
顾云武穿着一身染了硝烟味的军装,身姿依旧挺拔,只是脸上多了几道浅浅的疤痕,
眼神也比从前浑浊了些。他的手臂上,挽着一个穿着粉色连衣裙的年轻女子,女子眉眼娇柔,
脸色有些苍白,身上披着一件顾云武的军大衣,正怯生生地打量着沈府的大门,
像一只受惊的小鹿。“丹丹,你来了。”顾云武看到沈丹丹,脸上没有丝毫愧疚,
反而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平静,仿佛他带回另一个女人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。
沈丹丹的目光落在那个女子身上,声音冷得像西伯利亚的寒流:“顾先生,这位是?
”顾云武松开挽着女子的手,将她往前推了推,语气带着几分炫耀:“这是李婉,婉妹。
上次在徐州会战,我受伤昏迷,是婉妹冒着生命危险救了我,还悉心照料我直到康复。
我欠她一条命,也该给她一个名分。”“名分?”沈丹丹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,
突然笑了起来。笑声里满是嘲讽和不甘,“顾云武,我沈丹丹守着这座宅子,为你侍奉长辈,
为你打理家事,在你生死未卜的时候,我日日为你烧香祈福,
甚至不惜动用我娘家的关系为你铺路,你就是这么回报我的?你带着别的女人回来,
还要我给她名分?”她的声音越来越高,眉眼间藏着的英气彻底显露出来,
像一把出鞘的利剑,带着凌厉的锋芒。周围的佣人听到动静,都悄悄围了过来,低着头,
不敢说话,空气中弥漫着紧张的气氛。顾云武被她的气势吓了一跳。随即脸色沉了下来,
语气带着几分不耐烦:“沈丹丹,你放肆!我是顾家的男人,娶谁做妾,轮得到你管?
你不过是个女人,安分守己做好你的本分就行了,别在这里撒野!”“本分?
”沈丹丹眼神一厉,上前一步,逼近顾云武,“我的本分,
是嫁一个顶天立地、对我忠诚的男人,而不是一个忘恩负义、背信弃义的小人!顾云武,
你以为我沈丹丹是什么人?是你想娶就娶,想弃就弃的吗?”话音未落,顾云武突然抬手,
一巴掌朝沈丹丹脸上扇去。他没想到沈丹丹会这么顶撞他,一时怒火中烧,根本没控制力道。
“少奶奶!”福伯和几个佣人都惊呼起来,想要上前阻拦,却已经来不及了。然而,
就在顾云武的手掌快要碰到沈丹丹脸颊的瞬间,沈丹丹的身体猛地一侧,动作快如闪电,
轻易地避开了这一巴掌。紧接着,她手腕一翻,右手成拳,带着风声,
狠狠砸在顾云武的下巴上。“砰!”一声闷响,顾云武踉跄着后退了几步,捂着下巴,
嘴角瞬间溢出了鲜血。他难以置信地看着沈丹丹,
眼神里充满了震惊和疑惑:“你……你会功夫?”他认识的沈丹丹,
是个温婉贤淑、连蚂蚁都舍不得踩死的闺阁**,说话轻声细语,走路袅袅婷婷,
怎么可能有这么凌厉的身手?沈丹丹甩了甩手,眼神冰冷地看着他,
语气里带着一丝不屑:“顾云武,你以为我真的是那种任人拿捏的软柿子吗?
我爹教我的功夫,可不是用来摆设的。”她终于不再隐藏,挺直了脊背,
像一株在寒风中傲然挺立的寒梅,周身散发着不容侵犯的气场。这一刻,
她不再是那个恪守妇道的顾少奶奶,而是沈啸川的女儿,
那个在战火中长大、一身功夫的沈丹丹。“你……你爹?”顾云武愣了一下,
随即像是想起了什么,脸色骤变,“你爹是谁?难道是……沈啸川?
那个战死在淞沪战场的沈师长?”沈丹丹没有否认,只是冷冷地看着他:“是又如何?
不是又如何?顾云武,今日你待我如此,我们之间,恩断义绝。这婚,我离定了!
”就在这时,一辆黑色的轿车缓缓停在了沈府门口,车门打开,
一个穿着深色西装的男人走了下来。男人身姿挺拔,面容英俊,眼神深邃,看到沈丹丹时,
眼底瞬间闪过一丝温柔和欣喜。“丹丹。”男人的声音低沉而富有磁性,带着几分急切。
沈丹丹回头,看到来人,眼中的冰冷瞬间褪去了几分,露出一丝惊讶:“霍尔康?
你怎么来了?”霍尔康走到她身边,目光落在她脸上,带着几分心疼:“我在前线听到消息,
说云武要回来了,就立刻赶了过来,想看看你。没想到……”他转头看向顾云武,
眼神瞬间变得冰冷,“顾团长,你就是这么对待丹丹的?”顾云武看着霍尔康,
脸色更加难看。霍尔康他认识,是霍尔家族的少爷,手握重兵,权势滔天,
在南京城无人敢惹。他没想到沈丹丹竟然认识霍尔康,而且看霍尔康的样子,
显然对沈丹丹十分在意。“霍尔先生,这是我顾家的家事,就不劳你费心了吧?
”顾云武强装镇定地说道,心里却有些发怵。“丹丹的事,就是我的事。
”霍尔康紧紧握住沈丹丹的手,眼神坚定地看着她,“丹丹,你愿意跟我走吗?我会护着你,
再也不让你受半点委屈。”沈丹丹看着霍尔康眼中的真诚和温柔,心中一暖。霍尔康,
这个默默守护了她多年的男人,从她还是个小姑娘的时候,就一直陪在她身边。
他知道她的身份,也知道她的功夫,从未因为她是“沈啸川的女儿”而远离她,
反而一次次在她危难之际出手相助。她转头看了一眼狼狈不堪的顾云武,
又看了一眼躲在顾云武身后、瑟瑟发抖的李婉,眼中没有丝毫留恋。“好。
”她轻轻点了点头,声音平静却坚定,“霍尔康,我跟你走。”顾云武见状,
顿时急了:“丹丹!你不能走!我知道错了,你原谅我这一次好不好?我不娶李婉了,
我只要你一个,你别离开我!”他想要上前拉住沈丹丹,却被霍尔康一个眼神制止了。
霍尔康的眼神冰冷刺骨,带着强大的压迫感,让顾云武根本不敢动弹。“顾团长,
”霍尔康语气冰冷,“丹丹已经决定跟我走了,你就不要再纠缠她了。否则,休怪我不客气。
”说完,霍尔康紧紧牵着沈丹丹的手,转身朝黑色轿车走去。沈丹丹没有回头,一步一步,
坚定地走向属于自己的新生活。雪花落在她的肩头,像为她披上了一件洁白的披风。
顾云武站在原地,看着他们的背影消失在街角,嘴角的鲜血滴落在雪地上,染红了一片白雪。
他终于明白,他失去的不仅仅是一个妻子,更是一个他永远都配不上的女人。
沈丹丹和霍尔康的车驶离沈府后,霍尔康看着身边脸色依旧有些苍白的沈丹丹,
轻声说道:“丹丹,对不起,我来晚了。”沈丹丹摇了摇头,看向窗外飞逝的雪景,
语气平静:“不怪你,是我自己选的路。”她想起了自己的父亲,
想起了那些在战火中度过的日子。沈丹丹的父亲沈啸川,是国民革命军的师长,为人正直,
作战勇猛,在军中威望极高。沈丹丹从小就跟着父亲在军营里长大,耳濡目染,
也爱上了军人的生活。父亲对她十分疼爱,不仅教她读书写字,还亲自教她功夫,
希望她能保护好自己。然而,好景不长。民国二十五年,淞沪会战爆发,
沈啸川奉命率军参战。在战场上,沈啸川身先士卒,英勇杀敌,却不幸被日军的炮弹击中,
重伤不治。临终前,沈啸川拉着沈丹丹的手,气息微弱却眼神坚定:“丹丹,爹对不起你,
没能护你一辈子。往后,你要隐姓埋名,再也不要提起你是沈啸川的女儿,
更不要轻易展露功夫。现在世道混乱,那些人若知道你是我的女儿,必定不会放过你。
找个普通人,安安稳稳过一辈子,爹就放心了。”沈丹丹含泪答应了父亲的嘱托。
父亲去世后,她遣散了家里的佣人,变卖了家产,带着父亲留下的玉扣和一些积蓄,
离开了上海,来到了南京。在南京,她隐去了“沈啸川之女”的身份,
谎称自己是一个父母双亡的书香门第**,凭借着父亲教她的知识和一手好字,
在一家书店里做了店员。也就是在那家书店里,她遇到了顾云武。那天,
顾云武穿着一身笔挺的军装,走进书店,想要买几本关于军事战略的书籍。
沈丹丹给他推荐了几本,两人聊得十分投机。顾云武被沈丹丹的温婉和才华所吸引,
沈丹丹也被顾云武的意气风发和爱国情怀所打动。一来二去,两人就走到了一起。
顾云武向沈丹丹求婚时,承诺会一辈子对她好,会护她周全,会给她一个安稳的家。
沈丹丹信了,她以为顾云武就是父亲希望她找的那种普通人,就是能让她安稳度日的人。
于是,她嫁给了顾云武,做起了全职太太,收起了父亲教给她的一身功夫,
脱下了便于行动的劲装,换上了温婉的旗袍,守着这座宅院,为他打理家事,为他祈福。
她以为,她的幸福生活就此开始了。却没想到,这不过是她一厢情愿的幻想。“在想什么?
”霍尔康的声音将沈丹丹从回忆中拉了回来。沈丹丹转头看向霍尔康,
勉强笑了笑:“没什么,只是想起了一些过去的事情。”霍尔康握住她的手,
语气温柔:“都过去了,以后有我在,不会再让你受委屈了。”沈丹丹点了点头,
心中充满了感激。她知道,霍尔康是真心对她好。其实,她早就知道霍尔康喜欢她,
从她还是个小姑娘的时候,霍尔康就经常跟着父亲来家里,对她照顾有加。只是那时,
她心里只有父亲和军营,没有想过儿女情长。后来父亲去世,她隐姓埋名,
就和霍尔康失去了联系。没想到,再次相遇,他竟然还在等她。汽车驶到了霍尔府门口。
霍尔府是一座西式洋房,占地面积很大,庭院里种满了花草树木,虽然是冬天,
却依旧显得生机勃勃。“这就是我的家,以后也是你的家。”霍尔康牵着沈丹丹的手,
走进了霍尔府。霍尔府的佣人早就接到了通知,看到霍尔康带着沈丹丹回来,
都恭敬地行礼:“少爷,少奶奶。”沈丹丹愣了一下,随即脸颊微微泛红。
霍尔康转头看向她,笑着说道:“丹丹,嫁给我吧。我知道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,
但我不想再等了。我想给你一个名分,想光明正大地护着你。
”沈丹丹看着霍尔康眼中的真诚和期待,心中一暖,点了点头:“好。”霍尔康大喜过望,
紧紧抱住了她:“丹丹,谢谢你!谢谢你愿意嫁给我!”沈丹丹靠在霍尔康的怀里,
感受着他温暖的怀抱和有力的心跳,心中充满了安全感。她知道,
她终于找到了一个能真正护着她、珍惜她的人。沈丹丹和霍尔康的婚礼办得很盛大,
南京城有头有脸的人物都来了。婚礼上,沈丹丹穿着一身红色的婚纱,眉眼含笑,
依偎在霍尔康身边,幸福得像个孩子。霍尔康看着身边的沈丹丹,眼中满是宠溺,
他在众人的祝福声中,为沈丹丹戴上了一枚钻戒,承诺会一辈子对她好。婚后的生活,
沈丹丹过得十分惬意。霍尔康对她宠爱有加,尊重她的一切,从不干涉她的决定。
他知道她喜欢自由,喜欢打抱不平,就任由她穿着劲装,带着几个身手利落的佣人,
在南京城里行侠仗义。有一次,沈丹丹在街头看到几个地痞流氓欺负一个卖花的小姑娘,
顿时怒不可遏。她上前一步,三拳两脚就把那些地痞流氓打得鼻青脸肿,跪地求饶。
周围的人都看呆了,纷纷称赞她身手不凡。“丹丹,你还是这么爱管闲事。
”霍尔康笑着走过来,递给她一块手帕。沈丹丹接过手帕,擦了擦手,
笑着说道:“路见不平,拔刀相助,这是我爹教我的。”霍尔康看着她眼中的光芒,
心中满是宠溺:“好,以后你想管,我就陪你一起管。”然而,顾云武并没有就此放弃。
他多次试图挽回沈丹丹,先是派人送了很多贵重的礼物到霍尔府,
被沈丹丹原封不动地退了回去;后来又亲自上门,跪在霍尔府的大门外,请求沈丹丹原谅他,
却被霍尔康的手下赶了出去。有一次,顾云武在沈丹丹出门的时候拦住了她。他头发凌乱,
眼神憔悴,身上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军装,看起来十分狼狈。“丹丹,我真的知道错了,
你再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?”顾云武抓住沈丹丹的手腕,语气急切,“我这一辈子,
心里只有你一个人,李婉她只是个过客,我已经把她送走了,你回来好不好?
”沈丹丹用力甩开他的手,眼神平静无波:“顾云武,我们之间,早就结束了。
我现在过得很幸福,希望你不要再打扰我了。”“幸福?”顾云武苦笑一声,
眼神里充满了不甘。“你跟霍尔康在一起,真的幸福吗?他不过是看中了你的身份,
看中了沈啸川的影响力罢了!你以为他是真心爱你吗?”“你错了。”沈丹丹语气坚定。
“霍尔康爱的是我这个人,无论我是谁,无论我有没有身份地位,他都会一直爱我。而你,
顾云武,你爱的从来都不是我,而是你自己,是你所谓的面子和地位。当初你娶我,
不过是因为我看起来温顺听话,能给你一个贤妻良母的名声罢了。现在你遇到了李婉,
觉得她更能满足你的虚荣心,就想把我弃之如敝履。顾云武,你太自私了。”说完,
沈丹丹转身就走,没有再回头。顾云武站在原地,看着她的背影,终于绝望地蹲在地上,
失声痛哭起来。他知道,沈丹丹说的是对的,他确实是个自私的人。他失去了沈丹丹,