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站起身,整个花园的空气都仿佛凝固了。
高菱脸上的得意,几乎要溢出来。
她认定我完了。
我先是朝着安平公主的方向福了福身子,然后才转向高菱。
“高姐姐博览群书,连《异苑》这样的奇书都有涉猎,语丝实在是佩服。”
我先送上一顶高帽。
伸手不打笑脸人,这是礼数。
高菱显然很受用,下巴抬得更高了。
“裴妹妹过奖了,不过是闲来无事,随便翻翻罢了。”
她嘴上谦虚,眼里的轻蔑却毫不掩饰。
“那这个典故,裴妹妹是知道,还是不知道呢?”
她开始逼迫我了。
周围的贵女们,也都伸长了脖子,像一群等待开饭的鸭子。
我微微一笑,声音不大,却清晰地传到了每个人耳朵里。
“知道,自然是知道的。”
这五个字一出口,高菱的笑容僵在了脸上。
周围也响起一片细微的吸气声。
她们没想到,我竟然敢说知道。
高菱的脸色迅速沉了下来,她觉得我是在虚张声势。
“哦?那还请裴妹妹赐教。”
她加重了“赐教”二字,充满了讽刺。
我点点头,不急不缓地开口。
“高姐姐所说的,可是出自南朝刘宋文人刘敬叔所撰《异苑》卷七,言‘南康有人,姓邓名艾,年二十余,妇甚美,产二子。妇死,艾不复娶,念其妇,每哭,则负荆于妇冢上’的故事?”
我一字不差地,将原文的核心内容背了出来。
这一下,全场是真的鸦雀无声了。
连风吹过花瓣的声音都听得一清二楚。
高菱的脸,白了。
她瞪大眼睛看着我,像是见了鬼。
她怎么也想不到,我不仅知道,还能准确说出书名、卷数、作者,甚至主角的名字。
这已经不是“知道”了,这是“精通”。
她的跟班们,脸上的嘲笑还没来得及收回,就变成了滑稽的错愕。
安平公主的眼中,也闪过一丝惊讶的光芒,饶有兴致地看着我。
我没有停。
好戏,才刚刚开始。
我看着脸色发白的高菱,继续用我那温柔和缓的语调说:
“不过,语丝有些困惑,想向高姐姐请教。”
高菱下意识地问:“什么困惑?”
“高姐姐方才说‘负荆’的典故,但据我所知,关于‘负荆’的说法,并非只有《异苑》这一种。”
我的声音依旧柔和,但说出的话,却像一记重锤,砸在了高菱的心上。
她的脸色,由白转青。
“裴妹妹,你……你胡说什么?”
她开始慌了。
我摇摇头,一脸“真诚”地看着她。
“我没有胡说。除了刘敬叔的说法,至少还有另外三种。”
“第一种,是出自更早的西晋张华所著的《博物志》,里面记载,古时有士子求学,为表决心,会‘负荆于师门’,意为若有怠惰,甘愿受罚。这与高姐姐所说的悼亡之情,截然不同。”
“第二种,见于北魏郦道元《水经注》对渭水的注解中,引了一段佚失的《秦地记》,说秦地风俗,凡家中有人蒙冤,家人会‘负荆于市’,以示不平。这是一种鸣冤的方式。”
我说到这里,故意停顿了一下,喝了口茶润润喉。
花园里,静得能听见众人的心跳声。
高菱的嘴唇已经开始哆嗦了。
《博物志》和《水经注》,她或许听过,但里面的具体内容,她绝对不可能知道得这么清楚。
我给她喘息的机会,也是为了让她更深刻地体会到绝望。
然后,我放出了最后一击。
“至于第三种,就更为罕见了。是在一本叫做《杜阳杂编》的唐人笔记里。书中提到,蜀中有一种巫术,求雨时,巫师会‘选童子负荆,绕祭坛而走’,他们认为荆条是雷公的法器,此举可以请来雷公降雨。”
“说完了这三种,再加上高姐姐您提到的《异苑》里悼念亡妻的说法。”
我终于看向了已经摇摇欲坠的高菱,脸上带着最纯良无害的笑容。
“一共是四种‘负荆’的典故。”
“语丝才疏学浅,实在不知高姐姐您想让我们以哪一种为题作诗?”
“还请高姐姐明示。”
“您是想让我们写求学的决心,还是鸣冤的不平,或是求雨的虔诚,又或者是……悼念亡妻的深情呢?”
我的声音,一句比一句轻柔。
但每一个字,都像一把锥子,狠狠地扎进高菱的尊严里。
她彻底懵了。
她引以为傲的、用来羞辱我的武器,被我轻描淡写地拆解,然后变成了四把更锋利的刀,齐齐对准了她自己。
她张着嘴,一个字也说不出来。
脸色青白交加,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。
全场的目光,此刻都从我身上,转移到了她的身上。
那目光里,不再是幸灾乐祸。
而是震惊、嘲讽,和看小丑一样的怜悯。
她设下的局,被我原封不动地,还了回去。
而且,是加倍奉还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