沈慧是真的怕。
丈夫顾卫军在工地上班,为了赶工期,个把月回不来一次。
她怀着孕也舍不得闲着,想挣点奶粉钱,把这个家撑起来。本以为只要勤快就能过上好日子,谁知道这地方处处都要吃人。
“那……那这顿饭钱我不要了,算我请几位大哥的,行吗?”
沈慧忍着眼泪,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。
多一事不如少一事。
只要他们肯走,亏点就亏点吧。
“请客?”
黄毛嗤笑一声,一口浓痰吐在地上,差点吐到沈慧的鞋面上。
“你当打发叫花子呢?老子差你那几块钱饭钱?你也太看不起人了!”
他一步步逼近,那股子逼人的压迫感让沈慧退无可退,后背直接抵在了滚烫的汤桶上。
热气蒸得她后背生疼,却不敢动弹。
“精神损失费,医药费,误工费!”
黄毛伸出一个巴掌,在沈慧面前晃了晃。那满是烟渍的手指甲简直要戳到沈慧脸上。
“五十块!少一分,老子今天就把你这破车推到臭水沟里去!”
五十块!
周围看热闹的人都倒吸一口凉气。
这年头,普通工人一个月工资也就三四百。
五十块,那是沈慧起早贪黑,一碗一碗猪脚饭卖出来,攒了一个礼拜的利润!
“大哥……我……我真没那么多钱……”
沈慧眼泪终于掉下来了,绝望得想给这几个人跪下。
“没钱?”
黄毛眼中凶光一闪,抬起脚,“咣”地一声踹在旁边的卤水桶架子上。
“哗啦!”
一大桶滚烫的卤水剧烈晃荡,棕红色的热汤溅出来,泼洒了一地。
“啊!”
沈慧惊叫一声,本能地护住肚子往旁边躲。
那热汤要是泼在腿上,非得脱层皮不可!
“给脸不要脸是吧?没钱?没钱就拿车抵债!”
黄毛伸手就要去抓沈慧挂在腰间的钱袋子,动作粗鲁得像是明抢。
周围的人群里,有人叹气,有人摇头,但就是没人敢上前一步。
这帮烂仔都有帮派,谁惹得起?
沈慧绝望了。
她颤抖着手,就要去解那钱袋子。
那是她攒了一个月的血汗钱,本来打算给未出世的孩子买几身像样的小衣服,再给丈夫买双新胶鞋……
给吧。
都给他们吧。
这就是命。
在这吃人的深城,软弱就是原罪。
就在沈慧的手指刚刚触碰到钱袋绳结的那一瞬间。
一只手。
一只粗糙、有力、布满老茧,却温暖得像火炭一样的大手,突然横空杀出。
那只手像个铁钳子一样,一把攥住了沈慧的手腕。
那力道大得惊人,稳得像是一座山。
“不准掏钱!”
沈慧浑身一僵。
这声音……
怎么这么耳熟?
透着股子她在梦里都怕的严厉,可此刻听起来,却像是天籁,像是救命的稻草。
她猛地回头。
视线里,是一张熟悉而又陌生的脸。
那是她婆婆,林素芬。
那个在老家总是板着脸、嫌她这也不好那也不行、让她怕得要死的婆婆。
可现在的婆婆,不一样了。
老太太身上穿着那件的确良衬衫,被汗水湿透了贴在背上。头发花白,有些凌乱。
她那张平时严肃刻板的脸上,此刻没有任何表情。
但那双眼睛。
那双总是挑剔她的眼睛,此刻正死死地盯着对面的黄毛。
那里头翻滚着的煞气,比那把剁了三十年骨头的刀还要锋利。
那是护犊子的老虎,被触碰到底线后的狂怒。
“妈……?”
沈慧声音都在抖,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,眼泪哗啦一下就涌了出来,“您……您怎么来了?”
林素芬没看她。
她手上用力,把沈慧往身后一拽。
那个原本看起来并不高大、甚至有些佝偻的背影,此刻竟像是一堵墙。
把所有的恶意、危险、肮脏,统统挡在了外面。
“把钱收回去。”
林素芬的声音不大,沉沉的,带着股子让人骨头缝里发冷的平静。
她转过头,目光在沈慧隆起的肚子上扫了一眼。
那一瞬间,眼神柔和得像水。
紧接着,又立马变得坚硬如铁。
“我不来,难道看着你被人欺负死?”
说完,林素芬转过身,直面那三个愣住的黄毛。
黄毛也是一愣。
这哪冒出来的老太婆?
“老东西,你想多管闲事?”
黄毛反应过来,觉得自己丢了面子,恼羞成怒。
他挥舞着拳头,一脸横肉乱颤:“这娘们给我吃馊肉,赔钱天经地义!你个老不死的想强出头?信不信老子连你一块打?”
林素芬笑了。
那是极冷的冷笑,嘴角扯起的弧度像是刀锋划过猪皮。
她慢条斯理地把肩上的帆布包卸下来,放在那张满是油污的折叠桌上。
动作不急不缓,充满了某种诡异的仪式感。
“馊肉?”
林素芬伸手解开包上的扣子,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聊家常,又像是在讲课。
“我这儿媳妇,胆子小得连鸡都不敢杀。你借她十个胆子,她也不敢卖馊肉。”
“倒是你们这几张嘴……”
她顿了顿,手探进包里。
周围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,连蝉鸣声似乎都小了下去。
那个叫陈刚的眼镜小伙如果在场,一定能认出这种气场。
这是大师傅即将上灶台,掌控全场的前奏。
“吃了抹嘴不认账,还要欺负一个孕妇。”
林素芬的手在包里握住了一个冰冷、坚硬的把柄。
那种熟悉的触感,顺着掌心传遍全身。
那是肌肉记忆。
是几十年的功力。
是她在厨房里指挥千军万马的权杖。
“这也就是在深城。”
“要在老家,我能把你们剁碎了喂狗。”
话音落地的瞬间。
刷——!
一道寒光,像是闪电一样撕裂了昏暗巷子的沉闷。
“咄——!!!”
一声巨响。
如同惊雷落地。
那张劣质的胶合板桌子猛地一震,木屑纷飞。
一把宽背、厚刃、磨得锃光瓦亮的国营大厨专用斩骨刀,深深地切进了桌面,直直地立在那里。
刀身入木三分。
刀柄还在剧烈地颤动,发出“嗡嗡”的蜂鸣声,像是在渴望着鲜血。
那锋利的刀刃,距离黄毛放在桌上的手指,只有不到一厘米。
若是再偏半分,那根手指头就已经断了。
静。
死一般的寂静。
黄毛的眼珠子差点瞪出来,嘴里那根牙签直接吓掉了。
他只觉得一股凉气从脚后跟直冲天灵盖,两腿之间猛地一热,差点尿了裤子。
这……这是练家子啊!
林素芬单手扶着刀柄,身子微微前倾。
那双浑浊的老眼里爆发出的精光,像是一把锥子,死死钉在黄毛脸上。
“五十块?”
老太太声音沙哑,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蹦出来的石头,砸在地上就是一个坑。
“我看今天谁敢动她一根手指头!”
她拔出刀,“砰”的一声横拍在桌面上。
“要钱没有。”
“要命,我这一把老骨头,换你们三条烂命。”
林素芬往前跨了一步,逼视着黄毛的眼睛:
“这买卖,我做得起!”
“来,谁先上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