前院书房。
檀香袅袅，沉静肃穆。
这里是沈淮安的地盘，每一件摆设都和他的人一样，透着一股冷硬和不近人情的味道。
顾云曦站在书案前，沈淮安坐在那张宽大的紫檀木椅上，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，发出“笃、笃”的声响，像是在敲打着人的心脏。
他没有说话，只是用那双深邃的眼眸打量着她。
仿佛是第一次认识她一般。
顾云曦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，但面上依旧不动声色。
她知道他在想什么。
他一定在奇怪，那个在他印象中温顺、怯懦、病弱的妻子，为何突然之间变得如此……锋利。
“你今天，很不一样。”
终于，沈淮安开口了，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。
顾云曦抬起眼帘，平静地回视他：“侯爷希望我怎么样？是像绿珠一样跪在您脚下哭诉，还是该大度地为她请封，恭喜您喜得贵子？”
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嘲讽。
沈淮安的脸色沉了下去：“顾云曦，注意你的言辞！”
“妾身失言。”顾云曦从善如流地道歉，语气里却没有半分歉意，“只是妾身不明白，侯爷为何动怒？难道侯爷不觉得，妾身今日的做法，才是最有利于您的吗？”
沈淮安一噎。
他不得不承认，她说的是对的。
将绿珠控制起来，把事情压在侯府内部，不让母亲插手，把决定权握在自己手里……这一切，确实是目前最优的解法。
可这解法，是由他最看不起的那个病秧子妻子提出来的。
这让他感到一种难以言喻的挫败感。
“你倒是会算计。”他冷哼一声。
“身在侯府，不会算计，怕是活不下去。”顾云曦淡淡地回了一句，意有所指。
沈淮安的目光闪了闪。
他不是傻子，自然听得出她话里的意思。
后宅的阴私，他虽然不喜，却也知道一二。母亲对她不满，府里下人拜高踩低，这些他都看在眼里，只是懒得去管。
在他看来，一个合格的侯府主母，就该有手段镇得住场子。
如果连这点小事都处理不好，那她也不配坐在这个位置上。
他原以为她是个没用的，却不想，她只是在藏拙。
“上月十五，我确实在宫中饮宴，回府后直接去了书房，并未踏足后宅半步。”沈淮安突然说道。
这是在……向她解释？
顾云曦心中有些意外，但面上依旧平静。
“妾身信侯爷。”
她的回答干脆利落，没有丝毫的怀疑和质问。
这反而让沈淮安准备好的一肚子话都堵在了喉咙里。
他以为她会追问，会试探，会要一个保证。
可她只是简简单单的三个字：我信你。
这让他感觉……很奇怪。
“你信我？”他下意识地反问。
“为何不信？”顾云曦反问他，“侯爷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，镇守北疆的大将军，我相信，您不屑于对此事撒谎。更何况……”
她顿了顿，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。
“以侯爷的眼光，大概也……看不上绿珠那样的。”
这话，一半是恭维，一半却是扎扎实实的实话。
沈淮安是什么人？天之骄子，少年将军。什么样的美人没见过？绿珠虽然有几分姿色，但在见惯了京城贵女的沈淮安眼里，实在上不得台面。
被心爱的女人戴绿帽子，和被一个自己根本看不上的丫鬟攀诬，是两种完全不同的性质。
前者是耻辱，后者，是恶心。
顾云曦很清楚，对沈淮安这种高傲的男人来说，后者更让他无法忍受。
沈淮安的脸色果然缓和了不少。
他轻咳一声，掩饰住那一丝不自在。
“既然你信我，那今日之事，你为何要闹得这么大？”
“侯爷。”顾云曦叹了口气，语气里第一次带上了几分无奈，“不是妾身要闹大，是她们逼着妾身不得不闹大。”
“张嬷嬷一早就嚷得人尽皆知，老夫人紧接着就派人来要人。她们一唱一和，是想做什么，侯爷当真看不出来吗？”
“她们是想把‘丫鬟有孕’变成既定事实，是想把一个不知来路的野种，记在侯爷您的名下！”
“届时，生米煮成熟饭，您就算百口莫辩，也只能认下。而我这个正室夫人，就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笑话！”
沈淮安的脸色又一次阴沉下来。
他知道母亲盼孙子心切，也知道她对顾云曦不满，却没想到，她会做得这么出格。
这已经不是简单的后宅争宠了，这是在动摇侯府的根基！
“够了！”他打断了顾云曦的话，“母亲那里，我自会去说。”
他站起身，走到顾云曦面前，高大的身影投下一片阴影，将她完全笼罩。
“这件事，交给我处理。你，不许再插手。”
他的语气是不容置喙的命令。
顾云曦垂下眼，长长的睫毛掩盖了眼底的情绪。
交给他处理？
他会怎么处理？
无非是查清楚孩子不是他的，然后把绿珠悄无声息地打发了，再不痛不痒地跟母亲说几句。
最后，这件事就这么高高举起，轻轻落下。
那些想看她笑话的人，毫发无损。
而她，白白受了一场羞辱，最后还要感恩戴德，谢侯爷为她“做主”。
凭什么？
她顾云曦，不是任人拿捏的软柿子。
“侯爷打算如何处理？”她轻声问道。
沈淮安皱眉：“这不用你管。”
“妾身是侯府主母，府里的奴才犯了错，本就该由妾身处置。如今她犯下的是攀诬主君的大罪，按规矩，是生是死，都该由我这个主母说了算。”顾云曦抬起头，寸步不让。
她要把处置绿珠的权力，牢牢握在自己手里！
她要让所有人都看到，攀诬她、算计她，是个什么下场！
沈淮安被她的固执惹恼了。
“顾云曦，你不要得寸进尺！”
“侯爷，”顾云曦打断他，一字一句地说道，“我不是在得寸进尺，我只是在拿回本该属于我的东西。”
“包括，身为侯夫人的尊严。”
四目相对，空气中仿佛有火花在噼啪作响。
沈淮安从她的眼睛里，看到了一种他从未见过的倔强和坚韧。
那是一种，不达目的，誓不罢休的决绝。
两人僵持了许久。
最终，是沈淮安先移开了目光。
他烦躁地在屋里走了两步，最后停在窗前，背对着她。
“我不想在府里看到血。”他冷冷地丢下一句。
这是……让步了？
顾云曦心中一动。
他同意让她处置绿珠，但前提是，不能闹出人命。
这已经超出了她的预期。
“妾身，谢过侯爷。”她微微屈膝。
沈淮安没有回头。
“从今天起，你搬到听雪阁去住。”他突然又说了一句。
顾云曦愣住了。
听雪阁？
那是侯府里最偏僻，最冷清的一个院子。
他这是什么意思？
给了她处置绿珠的权力，却又要将她打入“冷宫”？
“侯爷……”
“那里清静，适合你养病。”沈淮安打断了她，声音里听不出任何情绪，“在你‘病’好之前，就待在那里，不要出来了。”
话音落下，他不再给她任何发问的机会，径直推门而出。
只留下顾云曦一个人，站在空旷的书房里，脸色一点点沉了下去。
她明白了。
沈淮安这是在敲打她。
他给了她想要的权力，同时，也收走了她身为女主人的体面。
他是在告诉她，就算你有点小聪明，有点手段，但在我沈淮安面前，依旧什么都不是。
我可以给你，也可以随时收回。
好一个镇北侯。
果然是好手段。
顾云曦的嘴角，缓缓勾起一抹冰冷的笑。
听雪阁是吗？
也好。
正好让她可以安安静静地，看一出好戏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