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二天的考核，来得比想象中更快。
不再是简单的队列和内务，而是被命名为“感恩之心”的课程。
地点在多媒体教室。
所有学员按照编号，间隔坐开，彼此之间保持着一米以上的距离。
这既是防止作弊，也是一种心理上的隔绝。
王主任没有出现。
主持考核的是一个姓李的女教官，三十多岁，面容刻板，眼神锐利得像刀子。
“今天的考核内容很简单。”
李教官站在讲台上，声音没有一丝温度。
“你们每个人面前都有一台电脑，电脑里有一份问卷。”
“问卷的题目，都关于你们的父母。”
“你们需要做的，就是写下至少三千字，回忆父母的恩情，忏悔自己的过错。”
“考核时间，三小时。”
“系统会根据你们的用词、情感、以及忏悔的深刻程度，进行智能评分。”
“记住，分数会计入‘最终蜕变计划’的总成绩。表现最好的前三名，将获得额外加分。”
话音刚落，教室里立刻响起了一片噼里啪啦的键盘敲击声。
所有人都疯了一样。
三千字！
忏悔！
这是他们最擅长，也是演练了无数遍的戏码。
每个人都绞尽脑汁，搜刮着记忆里所有能证明自己“浪子回头”的细节。
用词越恳切，故事越悲情，得分就越高。
一时间，教室里弥漫着一股虚伪而狂热的气氛。
林昭看着屏幕上弹出的问卷，眼神冰冷。
“请写出一件你最对不起父母的事。”
“请描述你此刻对父母的愧疚之情。”
“如果能重来一次，你会对父母说什么？”
……
每一个问题，都像是一把沾满了蜜糖的刀子。
她甚至能想象出王主任设计这套问卷时，脸上那得意的笑容。
他就是要用这种方式，彻底摧毁一个人的尊严和意志，让他们心甘情愿地承认自己“有罪”。
林昭的目光扫向斜前方。
小梦坐在那里，背挺得笔直，双手放在键盘上，却一个字都敲不出来。
她的肩膀在微微颤抖。
林昭知道，她又想起了把她送进来的父母。
那种被至亲背叛的痛，不是一份虚假的问卷就能抚平的。
林昭收回目光，手指轻轻放在键盘上。
她没有像其他人那样，奋笔疾书。
她只是静静地坐着，仿佛在思考，又仿佛在发呆。
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。
周围的键盘声越来越密集，甚至有人为了表现自己的“真情流露”，发出了压抑的啜泣声。
李教官在教室里来回踱步，像一头巡视领地的猎豹。
她的目光，几次从林昭身上扫过。
林昭的屏幕上，依旧一片空白。
李教官的眉头皱了起来。
她走到林昭身边，停下脚步，低头看着她的屏幕。
“编号9527，为什么不写？”
她的声音不大，但在只有键盘声的教室里，清晰地传到了每个人耳中。
所有人的动作都停了一下，齐刷刷地朝这边看来。
幸灾乐祸的眼神，再次聚焦在林昭身上。
看吧，她又开始了。
这种时候还敢对抗，简直是自寻死路。
林昭缓缓抬起头，脸上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茫然和无措。
“李……李教官，我……”
她欲言又止，眼眶慢慢变红。
“我……我写不出来。”
她的声音带着哭腔，充满了委屈和脆弱。
“写不出来？”李教官的眼神瞬间变得危险，“这里的所有人都能写，为什么你写不出来？难道你对你的父母，没有一丝一毫的感恩和愧疚吗？”
这个帽子，扣得又大又重。
“不，不是的！”林昭立刻摇头，眼泪恰到好处地滚落下来。
她这副样子，和昨天在广场上那个倔强的女孩，判若两人。
“我……我只是……”
她哽咽着，像是承受着巨大的痛苦。
“我一想到我爸妈，我就……我就心痛得厉害，脑子一片空白，一个字都想不起来……”
“我太想他们了……呜呜呜……”
她趴在桌子上，肩膀剧烈地耸动起来，哭得伤心欲绝。
这一下，所有人都愣住了。
包括李教官。
他们见过反抗的，见过麻木的，也见过假哭的。
但像林昭这样，哭得如此“情真意切”，如此“肝肠寸断”的，还是头一次。
这演技……简直可以拿奖了。
小梦在不远处看着，整个人都傻眼了。
昭姐……这是在干什么？
昨天不是说要当失败者吗？
这怎么看，都像是在用另一种方式争抢表现分啊！
李教官审视地盯着林昭看了半天。
她想从林昭的哭声里听出一丝虚假。
但是没有。
那哭声里充满了思念和悔恨，听得人心里都有些发酸。
难道……是禁闭室的效果太好了？
二十四小时的黑暗，真的把这个顽固的家伙给彻底击垮了？
李教官的眼神缓和了一些。
对于一个已经“认输”的学员，她没必要再咄咄逼逼。
“好了，别哭了。”她不耐烦地敲了敲桌子，“调整好情绪，尽快完成问卷。”
“是……是……”林昭抽噎着抬起头，一双眼睛哭得又红又肿，像只兔子。
她拿起鼠标，颤抖着手，开始在屏幕上打字。
她的动作很慢，打几个字，就要停下来擦一下眼泪，仿佛每一个字都耗尽了她全部的力气。
李教官又看了一会儿，终于失去了兴趣，转身走向别处。
林昭低着头，用眼角的余光，观察着周围的反应。
她看到，那些原本幸灾乐祸的眼神，已经变成了嫉妒和警惕。
这就对了。
她要的，就是这个效果。
单纯的对抗，只会让她成为王主任第一个清除的目标。
单纯的示弱，又会让她在接下来的内斗中被其他人撕碎。
她必须找到第三条路。
一种既能让管理者放松警惕，又能让竞争者把她当成主要对手的表演。
她要用一种最夸张，最引人注目的方式，去“争”，去“抢”。
她要把自己，塑造成一个为了“毕业”名额，已经变得有些歇斯底里，用力过猛的小丑。
这样，王主任会觉得她已经被驯服，只不过脑子有点不清醒。
而其他的学员，会把所有的精力都用来对付她这个“头号热门”。
只有这样，她和小梦，这两个真正的“失败者”，才能在所有人的视野之外，悄悄地进行自己的计划。
她才是那个最完美的靶子。
能为小梦，为那个逃生计划，吸引所有的火力。
时间到。
考核结束。
所有人的问卷被自动提交。
不到一分钟，教室前方的大屏幕上，就显示出了所有人的分数和排名。
第一名，刘丽，98分。
就是那个为了抢表现分，打破了别人头的女孩。
她的文章，据说写得声泪俱下，催人尿下。
第二名，张倩，95分。
第三名……
所有人的目光都往下扫。
林昭的名字，出现在了一个不上不下的位置。
第十五名，75分。
一个很平庸的成绩。
很多人都松了一口气。
看来，她刚才那番惊天动地的哭戏，并没有得到系统的认可。
雷声大，雨点小。
是个傻子。
不少人心里都暗暗嘲笑。
只有林昭自己知道，这个分数，是她精确计算的结果。
她通篇都在用华丽的辞藻，堆砌着空洞的情感，看似深刻，实则言之无物。
这种文章，最不受“智能评分系统”的待见。
既完成了“忏悔”的表演，又拿到了一个不会引起任何人注意的分数。
完美。
然而，就在所有人以为事情已经结束的时候。
李教官突然开口。
“根据王主任的特别指示，本次考核，增设一项‘情感表现奖’。”
所有人都愣住了。
“获奖者，编号9527，林昭。”
李教官面无表情地宣布。
“虽然她的问卷得分不高，但她在考核过程中，表现出了对父母最深切的思念和最痛苦的忏悔。这种情感，是真实的，是宝贵的。”
“经中心研究决定，给予林昭，额外加10分！”
轰！
整个教室，再次炸了。
所有人的目光，瞬间变得赤红，像刀子一样，狠狠地刮在林昭身上。
嫉妒，愤怒，不甘。
凭什么！
就因为她会哭？
就因为她演得好？
林昭也愣住了。
她千算万算，没算到王主任会来这么一出。
他这是……在捧杀她！
他根本不相信她被驯服了。
他故意把她推到风口浪尖，让她成为所有人的公敌！
好狠的手段！
林昭的心，瞬间沉到了谷底。
她能感觉到，周围的空气，都变得粘稠而危险。
放学后，她和小梦走在回宿舍的路上。
没有人跟她们说话。
所有人都离她们远远的，用一种看死人的眼神看着她们。
“昭姐……我们……”小梦吓得脸色惨白，紧紧抓着林昭的衣角。
“别怕。”林昭的声音依旧平静，但眼神却前所未有的凝重。
王主任的这一手，彻底打乱了她的计划。
她现在就是那个活靶子，随时都可能被暗地里射来的冷箭击中。
必须想办法，尽快扭转局面。
就在这时，迎面走来几个人。
为首的，正是这次考核的第一名，刘丽。
她身材高大，一脸横肉，看人的眼神总是带着一股戾气。
她和她的几个跟班，直接挡住了林昭和小梦的去路。
“哟，这不是我们的大明星，林昭吗？”
刘丽阴阳怪气地开口，脸上挂着不怀好意的笑。
“真厉害啊，哭一哭就能加10分，教教我们呗？”
她身后的几个女孩也跟着哄笑起来。
小梦吓得直往林昭身后躲。
林昭抬起头，冷冷地看着她。
“让开。”
“让开？”刘丽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，“你算个什么东西，敢命令我？”
她一步上前，伸手就想去推林昭的肩膀。
林昭的眼神一瞬间变得无比冰冷。
就在刘丽的手即将碰到她的瞬间，林昭动了。
她的动作快如闪电。
没有人看清她是怎么做的。
只听到“啊”的一声惨叫。
刘丽那只伸出来的手，被林昭以一个诡异的角度反拧到了身后。
剧烈的疼痛让刘丽jiào得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猫。
“你……你敢动我！放手！”刘丽疼得满头大汗，又惊又怒。
林昭不但没有放手，反而手上又加了一分力。
“咔嚓！”
一声清脆的骨骼错位声响起。
刘丽的惨叫声戛然而止，变成了痛苦的闷哼，整张脸都扭曲了。
她的胳膊，脱臼了。
周围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冷气。
谁也没想到，看起来文弱的林昭，下手竟然这么狠。
林昭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，她松开手，任由刘丽抱着胳膊瘫倒在地。
她居高临下地看着刘丽，声音不大，却带着一股让人不寒而栗的森然。
“我再说一遍，让开。”
刘丽的几个跟班吓得脸色发白，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，让出了一条路。
林昭拉起已经吓傻的小梦，看都没看地上哀嚎的刘丽一眼，径直从她身边走了过去。
就在她们即将走远的时候。
一个阴恻恻的声音，从她们身后传来。
“打得好。”
林昭的脚步猛地一顿。
她缓缓回头。
只见王主任不知何时出现在了走廊的尽头，正一脸微笑地看着她们。
他的身后，还跟着两个手持电击棍的教官。
“看来，静思室的教育还是不够。”
王主任慢悠悠地走过来，脸上带着猫捉老tou的戏谑。
“公然殴打同学，屡教不改。”
他停在林昭面前，笑容变得狰狞。
“林昭，看来，你需要一点更‘深刻’的教训了。”
他对着身后的教官一挥手。
“带她去‘感恩室’。”
听到“感恩室”三个字，小梦的脸“唰”的一下，血色尽褪。
她死死地抓住林昭的胳膊，全身都在发抖。
“不……不要……昭姐……”
林昭的心，也沉入了万丈深渊。
感恩室。
那不是一个房间。
那是一个水牢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