林晏离开了医院。
他没有回家。
那个曾经充满欢声笑语的地方,现在对他而言,不过是一座冰冷的牢笼。
他拿着那张从墙上揭下来的告示,按照上面模糊的地址,穿过几条纵横交错的老街,来到了一家毫不起眼的古玩店门口。
店名叫“忘归”。
牌匾是黑色的,字是金色的,透着一股说不出的古朴和萧索。
林晏推门而入。
“叮铃——”
门上的风铃发出一声脆响。
店里光线昏暗,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檀香味和旧木头的味道。
一个须发皆白的老人,正坐在柜台后,拿着一块抹布,慢悠悠地擦拭着一个青铜香炉。
他听到声音,抬了抬眼皮,浑浊的眼睛在林晏身上扫过。
“客人,想看点什么?”
林晏没有说话,只是走到柜台前,将那张发黄的告示,轻轻放在了台面上。
老人的动作,停住了。
他放下抹布,拿起那张告示,仔仔细生看了看,又抬头看了看林晏。
“你想好了?”
老人的声音很平静,听不出任何情绪。
“想好了。”
林晏的回答,同样平静。
“一入此门,前尘尽忘,再无回头路。”老人又重复了一遍告示上的话。
“我知道。”
“家人,朋友,爱人……所有的一切,都将与你再无瓜葛。在世人眼中,你将是一个死人。”
“我没有家人了。”
林晏说这句话的时候,心脏还是传来一阵细密的刺痛。
但他脸上的表情,没有丝毫变化。
老人沉默地注视着他,仿佛要看穿他的灵魂。
良久,他从柜台下拿出一张空白的宣纸和一支毛笔。
“写下你最牵挂之人的名字。”
林晏拿起笔。
他的手很稳。
三年来,他用这双手为许晚描摹过无数次眉眼,为她烹饪过无数道菜肴,为她打造过无数件精巧的小玩意。
而现在,他要用这双手,亲手斩断与她的一切。
笔尖饱蘸浓墨。
他在宣纸上,写下了两个字。
许晚。
字迹刚劲,入木三分。
老人拿过宣纸,看了一眼,然后点燃了旁边的一盏油灯。
他将写着“许晚”名字的宣纸,凑到火苗上。
橘黄色的火焰,瞬间吞噬了那两个字。
纸张蜷曲,变黑,最后化为一缕飞灰。
“从此刻起,你与此人,再无因果。”
老人的声音,像是带着某种奇异的力量,在林晏的脑海中回响。
林晏感觉自己心中那块最沉重的大石,似乎……松动了一些。
那些撕心裂肺的痛楚,那些被背叛的愤怒,仿佛随着那缕青烟,消散了不少。
剩下的,只有一片空洞的麻木。
“跟我来吧。”
老人站起身,佝偻着背,推开柜台后的一扇暗门,走了进去。
林晏毫不犹豫地跟上。
门后是一条狭长的甬道,墙壁上点着几盏昏暗的油灯,光影摇曳。
甬道的尽头,是一座古色古香的庭院。
庭院很大,种满了不知名的花草,假山流水,曲径通幽,与外面那个喧嚣的城市,仿佛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。
这里,就是传说中的“岁安阁”。
老人带着林晏穿过庭院,来到一间祠堂模样的建筑前。
“进去吧,阁主在等你。”
老人说完,便转身离开了。
林晏深吸一口气,推开了那扇沉重的木门。
祠堂里很空旷,正中央供奉着一尊看不清面容的神像。
神像前,一个身穿黑色长袍的男人,背对着他。
“来了?”
男人的声音很年轻,却透着一股与年龄不符的沧桑。
“来了。”
“后悔吗?”
“不悔。”
男人缓缓转过身。
他很年轻,看起来不过三十岁左右,面容俊朗,但眼神却深邃如海,仿佛能洞悉一切。
“凡入我岁安阁者,需断七情,绝六欲,舍弃姓名,舍弃过往。从此,你不再是你,只是岁安阁的一枚棋子,一把刀。你,可愿意?”
“我愿意。”
林晏的回答,没有丝毫迟疑。
男人点了点头,似乎很满意。
“很好。从今日起,你没有名字,只有一个代号。”
他伸出一根手指,指向祠堂墙壁上挂着的一排黑色木牌。
“去吧,选一个你的新名字。”
林晏走上前。
墙上挂着上百个木牌,每个木牌上,都刻着一个代号。
天枢、天璇、天玑……
玄一、玄二、玄三……
地煞、地勇、地杰……
他的目光,最终落在一个木牌上。
那上面刻着两个字。
“玄七。”
他伸出手,取下了那块木牌。
从今往后,世上再无林晏。
只有岁安阁,玄七。
……
医院里。
许晚终于等来了林晏的电话。
但电话那头,却是一个陌生的,冰冷的,公式化的声音。
“您好,请问是林晏先生的家属吗?”
许晚的心,咯噔一下。
“我是,我是他妻子。林晏呢?他怎么了?”
“是这样的,林先生的手机和钱包,在一座桥上被发现了。我们怀疑他可能……”
电话那头的话没有说完。
但许晚已经明白了。
手机“啪”的一声,掉在地上。
她的世界,天旋地转。
不可能。
绝对不可能。
他只是生气了,他怎么会……
许晚发疯似的冲出病房,不顾护士的阻拦,不顾自己虚弱的身体,打车去了电话里说的那座桥。
桥上,围着很多人。
警察拉起了警戒线。
许晚疯了一样冲过去,她看到了。
在桥边的护栏上,放着一个钱包,一部手机。
是林晏的。
钱包里,他们的合照还在。
照片上,林晏笑得那么温柔。
“林晏——!”
许晚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,双腿一软,跪倒在地。
为什么?
为什么会这样?
她只是犯了一个全天下很多女人都会犯的错!
他为什么就不能原谅她?
为什么非要用这么极端的方式!
悔恨,像潮水一样,将她淹没。
她错了。
她真的错了。
她不该背叛他,不该欺骗他。
她以为陈瑾是她刻骨铭心的初恋,是她一生的遗憾。
可当她真的和陈瑾有了结果,当她躺在产床上,最想见到的人,却是林晏。
当孩子出生,她第一眼看到林晏那欣喜若狂的表情时,她甚至在想,这个孩子,如果是林晏的,该有多好。
是她亲手,毁了这一切。
毁了那个最爱她的男人。
也毁了她自己。
一个星期后。
搜救队一无所获。
警察局最终以“失踪”结案,两年后可申请宣告死亡。
许晚拿着那张冰冷的结案通知书,感觉自己的人生,也彻底宣告了终结。
陈瑾来看过她几次。
他抱着孩子,试图安慰她。
“晚晚,别难过了。人死不能复生。以后,我会照顾你和孩子的。”
许晚看着他,眼神空洞。
照顾?
林晏出事一个星期,他才姗姗来迟。
他说公司忙,走不开。
他说他会负责,但他却连孩子的尿布都不会换。
他说他爱她,但他看她的眼神里,只有占有,没有心疼。
直到这一刻,许晚才幡然醒悟。
陈瑾带给她的,是短暂的**。
而林晏给予她的,是长久的,沉默的,无条件的爱与包容。
可她,却把这份最珍贵的爱,亲手弄丢了。
不。
她不信。
她不信林晏就这么死了。
他一定还活着。
他只是躲起来了,他还在生她的气。
她要去把他找回来!
她一定要把他找回来!
许晚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,眼中重新燃起了一丝光亮。
她开始疯狂地寻找林“晏。
她去了他所有可能去的地方,问了他所有的朋友同事。
但没有一个人,知道他的下落。
他就像是人间蒸发了一样,消失得无影无踪。
就在许晚快要绝望的时候,她在整理林晏的遗物时,无意中发现了一个被他藏在书柜最深处的盒子。
盒子里,没有贵重物品。
只有一些关于民俗怪谈的旧书,和一些他亲手雕刻的木牌。
其中一本书里,夹着一张书签。
书签上,是林晏清秀的字迹。
“岁安阁,忘归堂,尘缘断,无归期。”
许晚的心,猛地一跳。
她想起来了。
林晏失踪前,她好像听见他念叨过这几个字。
这是一个地方吗?
“忘归堂”……
她像是疯了一样,在网上搜索这个名字。
终于,在一个不起眼的本地论坛里,她找到了线索。
有人说,城西的老街里,有一家叫“忘归”的古玩店。
店主是个奇怪的老头。
许晚立刻打车,冲向了那个地址。
当她看到那块黑底金字的“忘归”牌匾时,她几乎可以肯定,林晏来过这里!
她冲进店里。
还是那个老人,还是在擦拭着那个青铜香炉。
“老先生!”
许晚冲到柜台前,声音因为激动而颤抖。
“我找人!我找我丈夫,他叫林晏!他是不是来过这里?!”
老人抬起头,浑浊的眼睛里,没有一丝波澜。
他看着许晚,缓缓地,摇了摇头。
“姑娘,我们这里,没有叫林晏的人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