笔尖落在纸上,却迟迟写不出一个字。
沈知节的手抖得厉害,不仅仅是因为身体虚弱,更是因为内心的滔天恨意。
他该怎么写?
告诉吴伯伯,他被自己的妻子下毒了?
这简直是天大的丑闻。
沈家在本地也是有头有脸的望族,这事要是传出去,整个家族都要蒙羞。
更何况,他现在没有任何实质性的证据。
仅仅凭一段偷听来的对话和一包药渣,根本无法将顾言之和许清然定罪。
许清然甚至可以说,她只是爱夫心切,被顾言之蒙骗了。
到时候,他沈知节反而会成为一个不知好歹、冤枉妻子的疯子。
不行。
不能这么鲁莽。
沈知节深吸一口气,强迫自己冷静下来。
他将信纸揉成一团,扔进了纸篓。
现在,他能靠的只有自己。
他必须在不惊动许清然和顾言之的情况下,拿到真正的解药,并且找到他们换药的铁证。
这很难。
许清然几乎寸步不离地“照顾”着他。
他连出门都做不到。
沈知节的目光,落在了桌上的茶杯上。
一个计划,在他脑中慢慢成形。
第二天。
许清然照例端着药碗进来。
“知节,该喝药了。”
沈知节虚弱地靠在床头,脸色比昨天更加苍白。
他看着那碗黑漆漆的药,眼中闪过一丝恐惧。
“清然……我……我不想喝……”
许清然的眉头立刻皱了起来。
“又胡说什么呢?不喝药病怎么会好?”
“可是我喝了之后更难受了!”沈知节的情绪有些激动,“咳得更厉害,心口也疼得像要裂开一样!”
他说着,又剧烈地咳嗽起来,仿佛要将心肺都咳出来。
许清然眼中闪过一丝慌乱,但很快又被坚定取代。
“这是正常的!言之说了,这是药力在起作用!”
“我不信!”沈知节猛地挥手,打翻了床头柜上的茶杯。
“啪”的一声脆响,茶杯摔得粉碎。
许清然被他突如其来的暴躁吓了一跳。
“你……你发什么疯!”
“我没疯!”沈知节赤红着双眼,死死瞪着她,“我只是想活命!这药有问题!我不喝!”
他一把将许清然手中的药碗也推开。
滚烫的药汁洒了许清然一手,她烫得惊呼一声,连忙缩回手。
“沈知节!”她又惊又怒,“你简直不可理喻!”
沈知节却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,软软地倒回床上,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。
“我不喝……死也不喝……”
他喃喃自语,像是陷入了某种偏执。
许清然看着他这副样子,又是心疼又是生气。
她知道,顾言之的药不能停。
一旦停下,前功尽弃不说,还可能引起更严重的反噬。
她深吸一口气,放软了语气。
“好好好,不喝,我们今天不喝了。你先别激动,好好躺着。”
她一边安抚着沈知节,一边手脚麻利地收拾着地上的狼藉。
在收拾碎瓷片的时候,她的手指不小心被划破了,渗出了血珠。
她却仿佛没感觉到一般。
沈知节用眼角的余光,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。
他的心,没有丝毫波澜。
很快,许清然收拾好一切,端着空了的药碗走了出去。
沈知节立刻坐起身。
他知道,许清然一定是去找顾言之商量对策了。
这是他的机会。
他迅速下床,来到书桌前,从抽屉里取出一个小小的瓷瓶。
这是他以前备用的“定喘散”,是他真正的救命药。
自从许清然接手煎药后,这些药就被收了起来。
他昨天趁着许清然不在,偷偷藏了一瓶。
他倒出两颗,用仅剩的半杯冷茶送服下去。
冰冷的药丸滑入腹中,一股熟悉的清凉感顺着经脉散开,瞬间压下了胸口那股灼烧般的疼痛。
呼吸,也变得顺畅了许多。
沈知”节长长地舒了一口气。
活着的感觉,真好。
他不敢耽搁,立刻从怀里掏出那个油纸包。
他需要更多的证据。
他环顾四周,目光最后落在了床下的一个木箱上。
那是许清然的嫁妆箱子,她平时宝贝得很,从不让人碰。
直觉告诉他,问题就出在这里。
他用尽全身力气,将箱子从床底拖了出来。
箱子上了锁。
沈知节冷笑一声,从头上拔下一根发簪。
这是许清然送他的定情信物,他一直带在身上。
他摸索着将发簪**锁孔,凭着小时候跟锁匠学过的一点皮毛,轻轻拨弄起来。
“咔哒”一声。
锁开了。
沈知节的心跳不由得加快了几分。
他掀开箱盖。
里面都是一些女儿家的衣物和首饰。
他耐着性子,一件件翻开。
终于,在箱子最底层,他摸到了一个坚硬的盒子。
他将盒子拿出来。
是一个上了漆的木盒,上面还雕刻着精致的兰花。
他打开盒子。
里面并非什么金银珠宝,而是一沓沓的信件,和几个贴着标签的小纸包。
那些纸包上的标签,赫然写着“第一日”、“第二日”、“第三日”……
正是他这一个月来,每天喝的“药”!
旁边还有一本册子,上面详细记录着他每天服药后的反应。
“寅时,咳血,色暗红,量少。”
“卯时,心悸,盗汗,气短。”
“午时,烦躁,易怒,有摔物之举。”
……
字迹娟秀,是许清然的笔迹。
而每一页的末尾,都有另一个人的批注。
字迹风骨峭峻,正是顾言之!
“血色不正,药力未达心脉,明日可加‘赤练草’三分。”
“此乃正常反应,无需惊慌。”
“性情暴躁,乃肝火被药力引动,可加‘静心莲’一钱。”
……
沈知节一页页翻看着,身体控制不住地颤抖。
原来,他这一个月来所有的痛苦,都被他们清清楚楚地记录在案。
他不是一个病人。
他是一只被关在笼子里,随时供人观察和解剖的畜生!
而在册子的最后一页,他看到了一句话。
是顾言之写的。
“药性已入骨髓,只待七日后‘破茧’。若成,则顽疾尽去,一世安康。若败……”
后面的字,被一滴墨水晕染开来,看不真切。
但沈知节知道那是什么。
若败,则命丧黄泉!
他们竟然拿他的命,去赌一个所谓的“破茧成蝶”!
“嗬……嗬嗬……”
沈知节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低吼,双目赤红,状若疯魔。
他一把抓起那些信件。
信,是顾言之写给许清然的。
信里没有露骨的爱语,却处处透着旁人无法插入的亲密。
从药方到人生,从理想抱负到对未来的规划……
在顾言之的规划里,他“治好”沈知节后,就会名声大噪,然后开一家全城最大的药馆。
而许清然,会成为他的“贤内助”。
至于他沈知“节,这个原配丈夫,在他们的未来里,连一个名字都不配拥有。
**!
卑劣!
沈知节气得浑身发抖,恨不得将这对狗男女碎尸万段!
就在这时,院子里传来了许清然的声音。
“言之,你放心,我自有办法让他喝下去。”
他们回来了!
沈知节心中一凛,迅速将册子和信件塞回盒子,将盒子放回箱子,再把箱子推回床底。
他做完这一切,立刻躺回床上,闭上眼睛,调整呼吸。
几乎就在他躺下的瞬间,房门被推开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