胸口又开始疼了。
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攥住,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腥的铁锈味。
沈知节蜷缩在床上,额头上布满了冷汗。
“咳……咳咳……”
剧烈的咳嗽让他整个人都弓了起来,像一只被煮熟的虾。
许清然端着药碗,快步走了进来。
“知节,你醒了?快,趁热把药喝了。”
她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温柔,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焦急。
若在今天之前,沈知节只会觉得心头一暖。
可现在,这声音听在他耳朵里,只剩下刺骨的冰冷。
就在刚才,他从昏沉中醒来,却没睁眼。
他听到了门外许清然和另一个男人的对话。
那个男人的声音,他死也忘不了。
顾言之。
许清然藏在心底多年的白月光。
“清然,药量可以再加一分,他的身体底子比我想象的要好,应该能扛住。”
“可是……言之,他今天咳血了,我很怕……”
“咳血是正常的药性反应,说明药力正在攻伐病灶。清然,你要信我。这是我们顾家传了数百年的方子,只要他能熬过去,这‘哮症’就能彻底根除。”
“可是……万一……”
“没有万一!”顾言之的声音陡然严厉,“你想让他一辈子都当个药罐子,在这床上等死吗?还是想让他堂堂正正地站起来,陪你走完下半辈子?”
短暂的沉默后,是许清然带着哭腔的妥协。
“……好,言之,我都听你的。”
沈知节的心,在那一刻,彻底沉入了冰窖。
原来如此。
原来这一个月来,他日益加重的病情,不是因为他的身体垮了。
而是因为他的枕边人,亲手将他推向了深渊。
他缓缓睁开眼,看向许清然。
她眼中满是担忧,用勺子轻轻搅动着碗里黑褐色的药汁。
“来,我喂你。”
沈知节没有说话,只是看着她。
那张他爱了五年的脸,此刻看来,却是如此的陌生。
他记得,顾言之是三年前回的城。
也是从那时候起,许清然开始频繁地看医书,研究各种偏方。
他当时还感动不已,以为妻子是为了他。
现在想来,真是天大的笑话。
她研究的不是怎么救他,而是怎么把他变成顾言之试药的工具。
“怎么了?药有点烫吗?”许清然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,柔声问道。
沈知节摇了摇头,虚弱地开口,声音沙哑。
“清然,我有点怕。”
许清然喂药的手一顿,随即笑道:“傻瓜,怕什么?有我陪着你呢。”
是啊。
有你陪着我“赴死”。
沈知节在心里冷笑。
“我怕……我这病,再也好不了了。”他垂下眼眸,遮住其中的寒光,“最近咳得越来越厉害,感觉这药……好像没什么用了。”
他敏锐地捕捉到,许清然的身体僵了一下。
“别胡说!”她的声音有些尖锐,但很快又恢复了温柔,“吴太医不是说了吗,这是病到根子上了,得下猛药。好起来之前,是会更难受一些的。”
她把勺子递到他嘴边。
“乖,喝了药,睡一觉就好了。”
沈知“节顺从地张开嘴。
苦涩的药汁滑入喉咙,带着一股陌生的、刺鼻的草木味道。
他知道,这不是他喝了多年的续命汤。
这是催命符。
他一口一口,将整碗药都喝了下去。
许清然见他喝完,松了口气,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。
“这才乖。你好好休息,我去把碗洗了。”
她转身离开,脚步都轻快了几分。
沈知节躺在床上,感受着那股陌生的药力在四肢百骸间冲撞。
胸口的疼痛非但没有缓解,反而像是有一把钝刀在来回拉锯。
他猛地侧过身,一口鲜血喷涌而出,染红了雪白的枕巾。
血色殷红,触目惊心。
他死死咬着牙,不让自己发出任何声音。
许清然。
顾言之。
你们想要我的命。
那就要看看,你们有没有这个本事来拿!
他撑起虚弱的身体,从枕头下摸出一个小小的油纸包。
这是他前两天咳血后,偷偷藏起来的药渣。
他当时只是觉得不对劲,没想到,这竟成了最关键的证据。
他小心翼翼地将纸包揣进怀里,然后躺回床上,闭上眼睛。
呼吸依旧困难,但他的心,却前所未有的冷静。
他要活下去。
他要让这对狗男女,付出最惨痛的代价!
门外传来了许清然的脚步声。
她推门而入,看到沈知节似乎已经睡熟,脸上的表情彻底放松下来。
她走到床边,拿出一方新手帕,仔细地擦拭着沈知节的嘴角。
动作轻柔,眼神专注。
仿佛她真的是一个深爱着丈夫的妻子。
沈知节的睫毛微不可查地颤动了一下。
如果不是亲耳听见,他恐怕到死都会被蒙在鼓里。
许清然擦完嘴角,又替他掖了掖被角,这才转身,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。
沈知节缓缓睁开眼,眼中没有一丝温度。
他知道,她不是去厨房。
她是去见顾言之,向他汇报今天的“试药”情况。
果然,没过多久,院子里就响起了压低了的交谈声。
“他全喝了?”
“嗯,一滴都没剩。就是……他好像有点怀疑了,说药没什么用。”
“病人的疑心罢了,不必放在心上。你明日继续,记住,火候要足,药引要新。”
“我明白了。”
对话声渐渐远去。
沈知f节缓缓坐起身,靠在床头,剧烈地喘息着。
身体的痛苦,远不及心口的万分之一。
五年夫妻。
原来只是一场精心策划的骗局。
他甚至不知道,自己在这场骗局里,究竟扮演了一个什么角色。
是阻碍他们爱情的绊脚石?
还是成就他顾言之“神医”之名的垫脚石?
沈知节惨然一笑,又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。
不行。
不能再这样下去了。
再喝几天这所谓的“新药”,他恐怕真的要死在这张床上了。
他必须自救。
他挣扎着下床,扶着墙壁,一步步挪到书桌前。
他要写信。
写给城南的吴太医。
那是父亲的至交,也是唯一能救他的人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