林川是被饿醒的。
胃里空得发慌,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,费力的睁开眼。
这是一个陌生的房间。身下的床铺比城墙角落要好多了。
身下铺着被子,屋里有股熏香。身上的囚衣不见了,换上了一套干净的青布衣服,料子虽然粗,但是又干又暖和。
床边的小桌上,放着一碗还冒着热气的肉粥。
肉粥?
在这座连清汤都快断供的孤城里,这东西跟金子一样贵。
这待遇,可真不错。
林川挣扎的坐起来,感觉身体酸软。他不客气的端起粥碗,三两口就吃了个干净,连碗边都舔了。
一股热流下肚,他长长的舒了口气。
总算活过来了。
门“吱呀”一声被推开,一个小厮打扮的少年端着水盆走进来,看到林川醒了,先是一愣,随即满脸惊喜:“您就是林川,林先生吧?城主特意吩咐过,您醒了就立刻请您去议事厅。”
林先生?
哟,连我叫什么都打听清楚了。昨天还是随时会掉脑袋的囚犯,今天就被人毕恭毕敬地叫“先生”,这身份切换,比坐过山车还**。
林川点点头,擦了把脸,跟着小厮穿过几条回廊。
城主府不大,但在这个时候,戒备很森严。到处都是手按刀柄的士兵,每个人看他的眼神,都带着敬畏和好奇。
林川心里有些发虚。
我懂的只是些常识,可不是什么神仙手段。
议事厅里,气氛很压抑。
萧远坐在主位,脸上满是疲惫。老将陈平站在一边,还穿着盔甲,身上一股血腥味。
另一边,一个留着山羊胡的文官正拿着册子汇报,表情很是难看。
“城主,府库空了!城里剩下的粮食不到三万斤,按现在四万人的吃法,最多撑三天!”
是那个主簿,孙思源。
林川一进门,就听到了这丧气话。
又是这套说辞。
孙思源看到林川,眼神有些不善,但还是拱了拱手。
萧远看到林川,眼睛都亮了,马上起身迎了过来:“林先生,你醒了!身体好些了?”
“死不了。”林川答道,目光扫过在场几人。
陈平冲他点了点头,眼神里有佩服,也有怀疑。他显然还没想明白昨天攻城锤是怎么塌的。
“林先生来得正好,”萧远把他拉到主位旁边,“昨天攻城槌的事……我们都想不明白,还请先生说说。”
果然来了。
“不难懂。”林川拿起桌上的茶杯和一根筷子,“所有东西都有个受力的极限。攻城槌又大又重,但槌头和主梁连接的地方,反而不结实。”
他用筷子尖轻轻的敲了下茶杯。
“只要把力量都用在一个点上,就算力气不大,也能让它一下子扛不住。”林川平静的说,“攻城槌会塌,就是这个道理。”
议事厅里一片安静。
萧远听得半懂不懂,皱着眉头。
陈平则是一脸没听懂的表情,瓮声瓮气的说:“什么力不力的,俺不懂。俺只知道,那是老天爷保佑我孤云城!”
白讲了。
跟这些人解释这些,比守城还累。
“妖言惑众!”
孙思源立刻尖声叫道:“城主!这人来路不明,说的都是些胡话!昨天那事,就是运气!眼下大敌没退,城里断水断粮,这才是**烦!我们不该把时间浪费在这些事上!”
他转向萧远,噗通一声跪下,哭喊着说:“城主啊!城里能吃的粮食只够三天,干净水不够两天!昨天一战,箭也快用完了!再守下去,不等北燕人打进来,我们自己就先饿死、渴死了啊!”
“依老臣看,不如……”他话没说完,但意思谁都明白。
又想劝降。
林川心里冷笑,这种遇到问题就想跪的官僚,到处都有。
“孙主簿。”
林川忽然开口,打断了他的表演。
“既然你说得这么严重,我想问几个数。”
孙思源愣了一下,捻着胡须,摆出主管钱粮的架子:“先生请讲。”
“孤云城现在一共有多少人?士兵多少,民夫多少,老人女人孩子又是多少?”
“呃……士兵八千,剩下的人,大概三万两千多。”孙思源回答的有些犹豫。
“每天一个人吃多少粮食?精确到两。那三万斤粮食,是糙米还是麦子?能磨出多少面?”
“这……”孙思源的脸开始冒汗了。
“城里箭还剩多少支?能用的弓有多少张?昨晚捡回来了多少能用的箭?能修好的又有多少?”
“……”
“能喝的水源有几个?每天能打多少水?那些被弄脏的水,是什么样的?只是浑,还是有臭味?”
林川一连串的问题砸了过去。
孙思源彻底懵了。他哪里想过这些?在他看来,账本上记的“一笔”“一批”“一堆”,就是全部。什么出粉率,这些他根本听不懂。
“说不上来?”
林川看着他,眼神很冷,“你连自己手里有几张牌都不知道,就喊着要投降?”
“你这是强词夺理!”孙思源的脸涨得通红。
“我需要一间空屋,一张孤云城的详细地图,一些沙子和木炭。”林川不再理他,直接对萧远说,“给我一个时辰。一个时辰后,我告诉你这城还能守多久。”
一个时辰后,议事厅地上多了一个大沙盘。
山川、河流、城池和街道,都被林川用沙土和石子摆了出来。
所有人都围了过来,满脸都是震惊。他们从没见过这么直观的“地图”。
林川站在沙盘前,手里拿着一根烧黑的木棍,开始说话。
“按孙主簿的数据,四万人,三万斤粮。就算每个人每天只吃半斤米,也只能撑三天半。”他用木棍在代表粮仓的位置划了一下,“三天后,这里就空了。然后就是饥荒和内乱。”
孙思源脸色发白,嘴角却有点得意。看,我说得没错吧。
陈平的拳头握得咯咯作响。
林川话锋一转。
“但是!”
他的声音不大,却让所有人都心里一震。
“人会饿,但脑子不能饿。”
他走到沙盘前,猛的插下三根小旗。
“第一,从现在起,全城的粮食都收上来,所有人按份例领。把糙米、麦麸和能吃的草根树皮混在一起煮成糊糊。”他看着孙思源,“这样一来,粮食能多吃好几天,撑十天,够不够?”
孙思源张着嘴说不出话。
“第二,水源。城里不止三口井能用,被弄脏的水也能喝。”林川指着沙盘上的护城河,“马上找人,用沙子、石子和木炭做个大池子把水过滤干净。我保证,三天内,城里喝的水能比现在多十倍!”
陈平的眼睛瞪大了。脏水……也能喝?
“第三,武器!城里上万的女人孩子不是累赘,是劳动力。把做箭的活分开,有人削杆,有人粘羽毛,有人绑箭头。我保证,做箭的速度至少能快五倍!”
“还有,那些坏了的兵器,废铁,全都回炉,做成铁蒺藜,铺在城外对付骑兵!”
议事厅里,安静的能听到针掉在地上的声音。
所有人都像看怪物一样看着林川,脑子里嗡嗡响。
在他们看来,那些要命的问题,绝望的死局,在这个年轻人嘴里,却变成了一道道能解开的题目。
林川扔掉木棍,看着已经听傻了的萧远。
“城主,现在答案很清楚了。”
林川的声音很平静,“按孙主簿的办法等死,不出三天,城里自己就乱了,城必破。按我的办法做,我们至少还能再守十五天!”
他顿了顿,盯着萧远的眼睛。
“这十五天,我们拼了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