孙女陈曦是圣马丁设计学院的高材生，她将我压箱底的苏绣旗袍扔在地上。「奶奶，
都什么年代了，还抱着这些老古董不放？又土又俗，送人都没人要！」
她为了给自己的毕业设计寻找灵感，将我的绣品一件件拆毁，寻找所谓的「元素」。
我气得浑身发抖，她却不以为然：「拆你几件破衣服怎么了？我以后成了大设计师，
十倍百倍地还你！」后来，她的毕业设计「凤穿牡丹」惊艳伦敦，被誉为天才之作。
她的导师，国际时尚教母伊莎贝拉，更是当众宣布要收她为关门弟子。就在她最风光的时候，
我穿着自己亲手缝制的龙凤褂，走上了发布会的舞台。我对着台下的伊莎贝拉，
冷冷开口：「孽徒，三十年前你偷我的设计稿『凤穿牡丹』，如今又想故技重施，
收我的孙女为徒？」01樟木箱子打开的瞬间，江南梅雨季的陈年湿气混着木料的沉香，
扑面而来。我用指腹轻轻抚过箱盖上雕刻的缠枝莲，那是我出嫁时，我父亲亲手刻下的。
只是，我终究没能穿着嫁衣嫁人。「奶奶，你这些宝贝疙瘩终于肯拿出来了？」
孙女陈曦的声音清脆，带着一丝伦敦腔，像一杯加了太多冰块的柠檬水。她蹲下身，
好奇地往箱子里探头，身上那件剪裁利落的黑色西装，与我这间堆满旧物的老屋格格不入。
她刚从圣马丁毕业回国，说是要为创办个人品牌寻找灵感。我没说话，
只是小心翼翼地捧出第一件旗袍。月白色的软缎上，用银线绣着几尾游鱼，
鳞片在昏暗的光线下，漾开细碎的波光。「哇哦。」陈曦的赞叹很短暂，
随即她伸出两根手指，嫌弃地捏起一角，「料子倒是不错，就是这款式……也太老了。」
我摩挲袖口的手指顿住了。她又翻出一件妃色对襟衫，上面是我用早已失传的「双面异色绣」
绣的并蒂莲。一面是含苞，一面是盛放。「这个绣工……啧，太满了，没有留白，不高级。」
她摇着头，像个评委在审阅不及格的作品，「奶奶，美学是做减法，不是堆砌。」
箱子里的每一件，都是我一针一线绣出来的，耗费了我半生的心血。它们不是衣服，
是我无声的岁月。直到她翻到最底下那件压箱底的「凤穿牡丹」旗袍。火红的真丝上，
金线绣成的凤凰浴火展翅，牡丹层层叠叠，华贵到了极致。那凤凰的眼睛，
是我当年独创的「游龙针法」点的睛，无论从哪个角度看，都像在与你对视。
陈曦的眼睛亮了。但那光芒不是欣赏，是猎人看到猎物的光。「这个！这个元素不错！」
她一把将旗袍从箱子里扯了出来，随手扔在地上。丝绸落地，悄无声息，
却像一记重锤砸在我心上。那只金色的凤凰，骄傲的头颅委顿在积了灰的木地板上，
光芒都黯淡了。我的血一下子冲上了头顶，喉咙发紧。「陈曦！你把它捡起来！」
我的声音因为愤怒而颤抖。她愣了一下，随即不以为然地笑了。「奶奶，你激动什么？
不就是一件衣服吗？」她蹲下身，不是去捡，而是用手机对着地上的旗袍一通狂拍。「奶奶，
都什么年代了，还抱着这些老古董不放？又土又俗，送人都没人要！」
她的话像一把淬了冰的刀子，扎进我心里。我看着她，这个我从小带大的孙女，她穿着时髦，
说着最前沿的设计理论，却用最鄙夷的目光，看着她血脉的根。我突然在她身上，
看到了另一个人的影子。一个很多年前，也曾用这样狂热又轻蔑的眼神，
看着我的绣品的女孩。那女孩叫伊莎贝拉。02我是在第二天清晨，
才发现我的绣品被「肢解」了的。推开客房的门，
一股布料撕裂后纤维断裂的尘絮味钻进鼻子。地上、桌上、床上，铺满了我的心血。
那件月白色的游鱼旗袍，被拦腰剪断，几条银线绣的鱼被粗暴地抠了下来，扔在一边。
妃色的并蒂莲对襟衫，袖子被拆了，针脚凌乱。而最惨烈的，是那件「凤穿牡丹」。
凤凰的半边翅膀被拆得只剩下布底的针孔，金线被抽出来，乱糟糟地缠成一团，像一蓬枯草。
陈曦正戴着耳机，专注地用一把小剪刀，试图撬下凤凰头顶的翎羽。
我感觉浑身的血液都凝固了，手脚冰凉。「陈曦……」我开口，声音干涩得像是砂纸在摩擦。
她摘下耳机，回头看见我，脸上没有丝毫愧疚，反而献宝似的举起手里那几根金线：「奶奶，
你看！我发现了，你这个凤凰之所以这么亮，是因为金线里混纺了极细的铜丝！
这个肌理感太棒了！」她为了给自己的毕业设计寻找灵感，将我的绣品一件件拆毁，
寻找所谓的「元素」。我气得浑身发抖，指着一地狼藉，一个字也说不出来。
她终于察觉到我的不对劲，站起身，皱起了眉：「你怎么了？不就是几件旧衣服吗？
我都说了，这些元素会用在我的毕业设计里，等我出名了，这些都算是为艺术献身，
是它们的荣幸。」「荣幸？」我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，却嘶哑得厉害，「你管这个叫荣幸？
」我一步步走过去，捡起地上那半边残破的凤凰翅膀，指尖触到那些密密麻麻的针孔，
像是碰到了自己身上未愈合的伤口。「你知道这一针下去，要耗费多少心神吗？
你知道这凤羽的渐变，我试了多少种颜色吗？你什么都不知道！你只知道拆！毁！」「奶奶！
」陈曦的脸色也沉了下来，语气里满是不耐烦，「我是在学习，在解构！这是设计！
你不懂就不要乱说！」「拆你几件破衣服怎么了？我以后成了大设计师，十倍百倍地还你！」
「你还不起。」我看着她的眼睛，一字一句地说，「有些东西，毁了，就再也回不来了。」
她被我眼里的决绝震住了，张了张嘴，没说出话。我没再看她，
转身从自己房里拿出一个包裹，里面是几份早就泛黄的报纸和一本旧相册。
我将它们摊在陈曦面前。「这是你的导师，伊莎贝拉，三十年前的获奖报道。」报纸上，
年轻的伊莎贝拉穿着一件和地上这件几乎一模一样的「凤穿牡丹」旗袍，笑得意气风发。
标题是《华裔设计天才，用东方神鸟征服巴黎》。陈曦的瞳孔猛地一缩。
「这……这是伊莎老师的成名作……」她喃喃道，「老师说，灵感来自她一个关于故乡的梦。
」「梦？」我冷笑一声，翻开相册，指着一张褪色的照片。照片上，是我，
还有比我小几岁的伊莎贝拉。我们穿着一样的绣坊工作服，坐在绣架前，
而我们中间的绣架上，绷着的正是绣了一半的「凤穿牡丹」。「她的梦，
是偷了我的设计稿做的。」陈曦的脸，瞬间血色尽失。我收到去伦敦的邀请函时，
正在修补那件被撕毁的旗袍。是伊莎贝拉亲自寄来的，烫金的卡片上，散发着昂贵的香水味。
她说，诚挚地邀请「陈曦的家人」，见证一个设计新星的诞生。「家人」这个词，像一根针，
扎在我眼球上。我拿起电话，订了一张去伦敦的机票。有些债，躲了三十年，也该去讨了。
03飞往伦敦的十几个小时里，我几乎没有合眼。舷窗外，是无尽的云海，被夜色染成深蓝。
**着冰凉的窗，手里攥着一个丝绒盒子。里面是我这次唯一带上的「行李」
——那件我亲手缝制的龙凤褂。金线织就的龙凤在暗红的绸缎上翻飞，每一片龙鳞，
每一根凤羽，都凝聚着我当年的心气。那是我为自己准备的嫁衣，龙凤呈祥，
本该是最好的祝福。可后来，它成了我心底最深的一根刺。（记忆的碎片开始闪现）「师傅，
您的『游龙针法』太神了！这凤凰的眼睛，跟活的一样！」三十多年前的绣坊里，
阳光透过木窗，洒在绷着丝绸的绣架上。一个扎着马尾的女孩满眼崇拜地看着我，她叫林秀，
后来，她给自己取了个英文名，伊莎贝拉。她是我最疼爱的徒弟，有才气，有野心，
像一块璞玉，我以为能将她雕琢成器。我将苏绣世家「针神」一脉单传的技艺，
毫无保留地教给她。包括那套我倾注了全部心血，
准备在自己婚礼后发布的《山海经》系列设计稿。那里面有「凤穿牡丹」，有「九尾狐」，
有「鲲鹏」，有我关于东方美学最瑰丽的想象。「师傅，等我学成了，
一定把苏绣带到全世界去！让所有人都知道您的名字！」她曾信誓旦旦地对我说。我信了。
在我筹备婚礼，把绣坊暂时交给她打理的时候，她带着我所有的设计稿，消失了。
等我再得到她的消息，便是从报纸上。她穿着我的「凤穿牡丹」，成了巴黎时尚界的新贵。
她闭口不提师傅，不提苏绣，只说灵感源于一个「东方的梦」。我的世界，在那一刻崩塌了。
我取消了婚礼，解散了绣坊，带着一颗破碎的心，隐居在这座江南小城。我封了针，
锁了那些设计稿的残稿，发誓永不再碰。我以为这辈子，就会这样在悔恨和不甘中，
慢慢老去。直到陈曦，我的亲孙女，带着伊莎贝拉的影子，再次撕开了我的伤疤。
飞机降落在希思罗机场，伦敦的阴雨天，空气湿冷。我裹紧了身上的披肩，走出机场。远处，
陈曦和伊莎贝拉站在一起。伊莎贝拉保养得极好，五十多岁的年纪，看起来不过四十出头。
她穿着一身剪裁合体的香奈儿套装，优雅、矜贵，浑身上下都散发着成功者的气息。
她看到我，愣了一下，随即脸上堆起完美的笑容，朝我走来。「苏老师，您……您怎么来了？
」她的中文有些生硬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。我没理她，目光越过她，落在陈曦身上。
陈曦的脸色苍白，眼神躲闪，不敢看我。「老师，这是我奶奶。」她小声介绍。
伊莎贝拉热情地伸出手，想来握我的手：「阿姨您好，我是陈曦的导师伊莎贝拉。
这孩子有灵气，像您。」我看着她伸出的手，那双手戴着名贵的珠宝，修剪得一丝不苟。
就是这双手，当年偷走了我的一切。我缓缓抬起手，却没有与她交握，而是拂开了她的手。
「我担不起你一声『老师』。」我看着她的眼睛，声音不大，却很冷，「林秀。」
伊莎贝拉的笑容僵在了脸上。04伦敦时装周的后台像一个高速运转的精密仪器。
模特、化妆师、助理行色匆匆，空气里混合着发胶、香水和布料的味道。
我穿着那身厚重的龙凤褂，独自坐在角落的椅子上，像一尊格格不入的古董。
周围投来的目光混杂着好奇与不解。陈曦换上了设计师的黑色工作服，在人群中穿梭，
她的脸上带着强撑的镇定，却总是有意无意地避开我的视线。伊莎贝拉过来看了我一次，
她屏退了左右，蹲下身，试图用一种怀念的语气开口。「老师……我知道，您还在怪我。」
她的声音压得很低，「当年我太年轻，太想成功了。可我也是把您的设计发扬光大了，
不是吗？『凤穿牡丹』在我的手里，才真正走向了世界。」我闭着眼，
摩挲着袖口上用金线绣成的龙爪，一言不发。「陈曦是无辜的。」她话锋一转，
「她很有才华，是我见过最有潜力的年轻人。您今天来，是想毁了她吗？」我终于睁开眼，
看着她。「你错了。」我说，「我不是来毁了她，我是来教她，什么才是真正的『根』。」
她的脸色变了变，还想说什么，秀导的喊声已经传来。大秀开始了。
强劲的电子音乐敲打着耳膜，T台上灯光变幻，一个个高挑的模特踩着鼓点走出。
我看着那些所谓的「前卫设计」，不过是些零碎的拼接，怪异的剪裁。它们或许能吸引眼球，
却毫无灵魂。直到主持人用激昂的声音报出：「接下来，是圣马丁年度设计师得主，
来自中国的天才少女，陈曦——以及她的作品，『涅槃』！」音乐陡然一转，
换成了融合了古筝与电子乐的迷幻曲调。一个穿着「凤穿牡丹」的模特，
从灯光深处缓缓走出。那件衣服被陈曦改动过。她用了解构主义的手法，
将旗袍的廓形变得更加夸张，裙摆加入了西式礼服的拖尾，肩膀上耸起了垫肩。但那凤凰，
那牡丹，那配色，那神韵……依旧是我的。台下瞬间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和惊叹声。
闪光灯像白昼的闪电，疯狂闪烁。我看到坐在第一排的那些时尚评论家、奢侈品牌高管，
都露出了惊艳和赞许的表情。陈曦在秀导的示意下，走上T台谢幕。她站在模特身边，
脸上是梦想成真的狂喜和激动。她成功了。踩着我的心血，她导师的谎言，她成功了。
我的心，在那一刻，平静得可怕。05「一个真正的天才！她对东方元素的解构和重塑，
达到了一个全新的高度！」「这件『凤穿牡丹』，不，应该叫『涅槃』，
是我今年见过最棒的设计！」在满场的赞誉声中，伊莎贝拉满面红光地走上台，
她激动地拥抱了陈曦，然后拿起话筒。「我为我的学生，陈曦，感到骄傲！」
她的声音带着一丝哽咽，「她的才华，让我看到了东方设计未来的希望。所以，我在此宣布，
我将正式收陈曦为我的关门弟子，将我毕生所学，倾囊相授！」全场掌声再次沸腾。
陈曦激动得热泪盈眶，对着伊莎贝拉深深鞠躬。就在这最风光、最顶点的一刻，我站了起来。
我一步一步，踩着那厚重的千层底，走上T台。龙凤褂上细密的金银线，
在聚光灯下折射出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。音乐停了。掌声停了。所有人的目光，
都聚焦在我这个突然闯入的、穿着怪异的中国老太太身上。陈曦脸上的笑容凝固了，
她惊慌地看着我：「奶奶，你……你干什么？快下去！」伊莎贝拉的脸色也瞬间变得难看，